仰他 仰他 第47章
作者:垚先生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温朔
这个名字在洛阳又算什么?
“军爷,他要跑!我拉住他了!”男人扑过来,身子在温朔臂弯下翻了个身,如此一来手就反拖住温朔。
温朔知道他是遇上无赖了。
温朔吐掉嘴里铁锈味浓重的血,划出一个剑花,他并不准备与龙门军交战,可正当他准备御剑离开的时候,有人认出了他。
“是温二!温二公子!大家围住二公子!”
温朔凝着那人是报丧、送剑的龙门军小头领。
小头领的这一声“温二公子”不轻不响,偏偏如同在人群里乍起一个响雷,龙门军士、洛阳百姓全都停驻脚步,向温朔投来目光。
那些以前从来看不清的脸此刻有了生动的表情,如此鲜活、怪异。
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
他们像看此生最大的热闹一般盯着他。
……
“你还算是温家子吗!”
“当了这么多年胆小鬼,现在回来干什么!”
“乌衣营在紫金山伏击我们,你怎么不来帮我们?”
......
龙门军乌衣巷营开战了吗?
这些话像是炮仗,起先只是零星几小声,炸了一下,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浪一浪压过来。
温朔失血过多,才蓄起来的一些气力此刻已经费去大半,眼前的景和物开始虚晃,他双手握剑,插进湿软的泥土,整个身体靠剑支撑,还是不行,他慢慢跪在地上。
小头领双臂展开,挡在众人身前,用手掌压住暴动的龙门军,“二公子,我们无意冒犯。您想做什么?属下听令便是。”
温朔咬牙道:“我要见父亲。”说完这一句,他就摔了下去,眼皮很沉,一翕一张,天与地在眼前倒悬,光与暗在交替,他的头、手臂、大腿在飞扬的尘土间一震。
时光流淌好像只经过了一次眨眼,眼皮睁开的时候,他还在洛阳城外,被龙门军所围,再睁开,他见到了父亲。
温朔躺在古朴沉重的床榻上。这床是他童年、少年时所用,他记得从床头挂下来的纱帐上金丝绣的鼓眼睛的蛐蛐儿,还要那个锈迹斑斑的辟邪铃铛。这个房间一成不变,随着主人离开,也被尘封了起来。
温朔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抹金阳从窗格子直射在纱帐上,灰尘在光柱间翻滚,令他有一刹时光凝滞的错觉,好似过了那么多年,都是他的一个梦。
温朔侧过身,就看到了站在窗边阴影里的温羲。虽然只是一个淡得不真实的光影,但温朔也能知道那就是父亲。
他曾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念书,父亲的手曾扳正过他握剑的手,他曾见过父亲立在洛阳城楼头,他站在城楼下,那个时候,云吞了日,父亲站在云翳下,垂头对他微微一笑。
没错,那就是他的父亲。
温羲苍老干瘪的声音传来:“朔儿,我们父子有多少年没有相见了?”
温羲一开口,温朔觉得那个人又不像父亲了。父亲的声音没有那般绵软、无力、力不从心。父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又怎么会一见面,就要叙父子情?
温朔从床上坐起来,他起得艰难,手不得不抓住纱帐,辟邪铃铛就“咣啷啷”响起来,铃铛声不再如同记忆中般清脆,或许铃铛亦如父亲,它锈了,他老了,而他,长大了。
温朔低着头,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断骨已经接上了,“他死了十七年,那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了啊!朔儿,我本以为,你只是生气,气消了,也就”
温朔打断温羲:“父亲,我求见你,是为桃木剑。”
温羲沉默了很久,从喉咙里连发了几个颤音,温朔努力去捕捉,才勉强听懂,那是极为激动的几个“好”字。
“好!好!好!我儿终于悟了。洛阳城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想取,任凭我儿取。”难以言喻的虚弱从温羲周身透出来,字字句句都诉说一个父亲的绝望。
那真的是父亲吗?
温朔再一次质问自己。
如果父亲一味强硬,他一定会比现在好受得多。他会反驳,会质疑,会回击,不会像现在沉默不语。
温羲的影子动起来,鱼鳞状的光辉在这团黑影间一闪而过,一只枯槁如白骨的爪子抓着剑尊,剑身朝上,他的手掌贴上去,似乎在感受青锋的寒意,“真是一柄好剑啊。除了你,谁都不配拿这剑。”
“从你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天赋异禀,料定你能成就一番霸业。看你一岁一岁长大,三岁开蒙,八岁学会分神,十二岁觉醒夺魄……多好的孩子啊……天下人都羡慕我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只是走错了一步。不要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如今你执掌道盟,切记,三月初三,将此剑示于众人,让他们见证你的卓越不凡,推你为尊。其他六星君,我会想办法,一个都让他们都选不出来。到那时,道盟、温氏,洛阳、金陵,全天下都是你的。”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第049章 非母非姐,既父既祖
随着温朔站起身,那挂在帐子上的一束金光像刀光剑影般横在他漆黑的双眸间,他盯着眼前与黑融合在一起的温羲,“父亲,我姓温,是你的儿子。”
“朔儿”温羲的声音都在颤抖,随着他颤抖,碎光在刚硬的剑尊上闪烁,犹如鱼鳞在暗河里翻滚。
温朔往前走了一步,金光就直插入他心口的位置,“十七年前,在金陵城,我对父亲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幼稚。”
温羲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痰音,肺像是胡琴一般拉响。
温朔道:“我曾抛却姓名,化为无名游走于这世间。整整十七年我逃了十七年,虚度光阴,沉湎痛苦。我将蛾眉月之死归咎于父亲你,可送他上魁星阁的明明是我!入金陵台前,我就知道,他会死!他死,不是因为我姓温,是父亲的孩子。是因为我要他死。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想了十七年才想明白。困住我的从来不是父亲,而是我自己。”
“可父亲,你杀了六星官啊。我天真、自负、反骨、不知天高地厚,可良心是这世间最不能被玷污之物,良心一旦从众,世间犹如炼狱。”
“每个温氏子生下来,族中长辈就给他们定下了未来要走的路。我也是如此。小时候,父亲背起我,让我站的更高,看得更远。在父亲的抚育下,我的手臂长粗长壮,足以握起剑,我的脚越来越有力,坚定地迈开每一步。正是因为温氏的教和养,我可以有机会有力量有决心,停下来思考,选择我自己的路。”
“作为温氏之子,我接受依附家族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接受。我改变不了过去,更不可能强迫他人忘记。”
“可未来,我会以身立正,以我为幕,告诉世人,一个温家子是什么样子,他可以是什么样子,他想要成为什么样子。即使他们看不见,我也不在乎了。”
温羲道:“我们不提狐狸。”
“为什么不能提?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叫蛾眉月!”温朔哽了一下,从腔内呼出一口长气,“我曾被人以命珍惜过,那感觉就像是我在坠入深渊,伸开一只手,拉着我,带我看了一番高处的风景。真真活过的人,就舍不得去死了。他已经不在了,我能做的,不过是不忘记。”
“父亲,这些年我活得很痛苦。我曾以为,天道于我不公,把这样的至痛赐给我。直到我见证了他人之苦,才明白,世人皆苦。我以为独独我痛,其实,他人也痛。那些我以为不痛之人不过是接受了过去,接受了自己,用一颗颗金子般坚韧的心去把自己的人生继续下去。”
“十七年里,我走过很多地方。我见过西边的流民辛苦开荒,啃了三年树皮,终于育出金浪叠叠的小麦,却在一朝被奔腾的铁骑践踏。我见过东边的船民,把七尺大帆补了又补,一次次扬帆起航,一次远航就是半年,揣着满捧金银回家,妻儿却已被豪绅践踏。”
“我曾问父亲何为正。父亲说活既是强,强既是正。这样的话,我不会再问父亲。何为正本就该由我自己去追寻。即使过了十七年,我想,我仍是没能找到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此时此刻,我心中的正,是人微不言轻,弱者可以活,朗朗乾坤,公道自在人心的正。我温朔为此正,愿流干血,肝胆涂地。”
温羲静静听完所有话,冷冷地问:“所以,你来,只是为了打你父亲的脸,还要带走祖传之剑,是不是这样,朔儿?”
“父亲,这些话我藏了许多年,经历当年之事的只剩下你我,我无人可说啊,憋着难受。我想,你会想知道这些。如果未来我做了什么,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毕竟,你还是我的父亲。”
温朔喘息着,顿了一会儿,又散出嗓音道,“说出来,我的心好像定了,我的心里燃起了一盏灯,我会追光而去,义无反顾。从此以后,我做什么再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情在父亲眼里会是什么样子,蛾眉月若在,他会希望我怎么做,我只会想,我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做不好,要怎样去争取。”
温朔道:“有人曾对我说,她不信天道。有人曾对我说,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有人曾对我说,他是厄运,不要靠近。他们说得都对,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道。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人子的自私自利。可我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会自己孤独地走下去。”
温羲道:“你这些话,比之十七年前伤人更甚。十七年前,那是些气话、孩子话、蠢话。我可以当成是耳旁风,耐心等你回家。可十七年后,你这些话,我却父亲后悔啊,后悔没更耐心地教你。你终是长大了,我也真的老了,我们父子愈行愈远。”
温朔道:“我求桃木剑是为私欲,其中隐情不能告诉父亲。”
温羲道:“不过又是些天真的鬼话。今日你已经说了太多了,我早就不想听了。”
“桃树本为鬼门,温氏毁树而铸剑,若非吕祖将佩剑留在邙山,世间早已恶鬼横行。桃木剑传至父亲之手一百一十九年,这一百一十九年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传世之数,但于天地来说,不过一弹指。”温朔走向温羲,“父亲,我想取剑,洛阳是孩儿的故乡,我不想看它变成一座真正的鬼城。”
温羲躲在阴影里,高喝了一声:“在那站着!”
温朔心中浮起一个疑惑的炮,他驻步,“父亲,还剑于林。我求你”
“剑你可以拿走,你”温羲的声音轻下去,“真的不留下吗?朔儿啊,你可知,龙门军才吃了一场败仗,我们被梅林那只老狗赶出金陵了。龙门军内有奸细,不断把行军布略传递给姓谢的。父亲谁都信不过,唯有你洛阳需要温二公子坐镇啊!”
温朔轻轻问:“姐姐呐?她在洛阳的。”
“望儿不堪用,一味任性妄为,疯疯癫癫。月从满盈至亏晦,她一辈子都应了这个名字,只会带着温氏走向末路。”
温朔:“……”
温羲的嗓音突然高亢起来,“来人,取桃木剑。”他顿一顿,“既然决定了,拿了剑就滚吧。”
不多时,有人敲响屋门。
温羲声音飘出去:“进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屋外的烈阳就大剌剌地直射进来,光与暗在偌大的屋子里结成一条界,光的那一面不断向暗的那一面压进,温朔看到父亲挪了挪身子,故意藏在黑暗的那一面。一个颀长清瘦的文士走进来,他反手关上门,又将阳光隔绝在这间旧屋子外。
温朔认出那是方乾之姐姐的夫婿。小时候,温朔和温珏一起在院子里练剑,这个儒雅的姐夫总是捧着一只装牛乳的紫砂壶,等着温珏练得满头大汗,不耐烦地把剑往地上一丢,朝自己的父亲扑过去,直接用嘴接紫砂壶口流下来冰镇过的牛乳解渴。
温朔身边有数不尽的侍从、侍女和乳母服侍。但他们都很怕他这个未来温氏家主,更不会像姐夫一样,无微不至地呵护幼子。温朔一练剑就要好几个时辰,他喜欢一鼓作气,心无二物。温珏回去睡觉了,他还在练。这个时候,方乾之往往还站在那里。
方乾之会在温朔收剑入鞘后,拍着手道:“二公子,了不起,又比珏儿多练了一个半时辰。难怪家主如此看重你。珏儿一辈子都无法与你比肩。”
而此时,方乾之正对温朔微微点头,依然用他清朗温润的嗓音喊了一声:“二公子。”
温羲道:“把桃木剑给他。”
方乾之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缓缓向温朔走来,双手抬起桃木剑,奉于温朔身前。温朔手伸过去。方乾之却退了回去,桃木剑垂下来,他细长的手臂将剑遮住和压在身侧,他回头,问温羲:“家主,真的要给二公子吗?”
温羲道:“你的话越来越多,胆子也是越来越大。都是望儿不懂治家之过。”
方乾之浅笑一下,再次奉剑于温朔。温朔要接,方乾之又退回去。温朔狐疑看着他。
“二公子佩此剑从温氏大宅走出去,万人敬仰,龙门凝心。温望毕生之坚,崩塌于一夕。”方乾之头一歪,微仰头打量温朔,问,“二公子知道此剑的来历吗?”
温羲高声呵斥:“方乾之,把剑给朔儿,滚出去!”
方乾之目光不避,不急不缓又问了一次:“二公子知道吗?”
温朔道:“此剑与鬼门”
“啊二公子知道这个啊!”方乾之踱步向温羲走近,“可是,二公子看起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桃木剑是父亲不,家主的祖母从北邙山挖来的。那可是个奇女子啊,是温氏百年基业延续以来,唯一一位女家主。他的长子更了不起,创出了温氏最了不起的神技夺魄。二公子博学多记,肯定是知道这段家族历史的。”
“放肆!方乾之,滚!”温羲如老狮低吼,可他没有从阴影里移出半步,他好像无法见于阳光之下,他在害怕什么。
温朔知道的。
夺魄
是司马家子孙的独门秘籍。
温朔愣愣地盯着方乾之。
方乾之越来越接近那团黑云,“夺魄多么绚烂光辉的绝技。持此技者,如耀星划过天际,光芒万丈。温氏用夺魄,一点一点分食了这天下。可百年来,真正觉醒夺魄只有寥寥数人。女家主的长子是一个。二公子你是另一个。第三个是父亲。”
“此技似乎关乎血统。只传子,不传女。肮脏之血越纯,越容易觉醒。”方乾之用桃木剑晃了一个剑花,他手中的朽木之剑仿佛成了世间最为锋利的凶器,“二公子聪颖过人。接下来的话还要我说下去吗?”
温羲怒吼:“方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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