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90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装黑子、白子和象棋的棋罐就摆在地形沙盘边沿,恰好就在沈黛手边。沈黛一一扫过围棋和象棋两种棋子,觉得那些小颗的圆形棋子在罐子里闪闪发光,不像石头,倒像是宝石。

  沈黛忍不住抓了一把圆子,把它们摊在手心里仔细打量。他发现这些棋子表面有淡色波浪形天然花纹,有些花纹从中间横穿棋子,就像是棋子上面长了一只细长的眼睛。这样有“瑕疵”的棋子占据了棋子一半的数量,让人不免怀疑是故意为之。

  沈黛再次感慨,读书人的癖好果然一个赛过一个的奇怪。

  邱默拿起黑子和白子的罐子,将它们各放在两条手臂内侧,像抱两只沉甸甸的大冬瓜。他不急不缓地从同学们的面前经过,任凭他们抓取相应的棋子。

  邱默边走边问:“老师,这白子是用砗磲做的。黑子是用黑曜石做的。砗磲和黑曜石都属于佛家七宝。那佛家另外的五宝是什么?”

  这个时候,要是温朔躺在藤椅里充当夫子,不用有人提问,必然已迫不及待将佛教七宝的所有知识一股脑塞进在场所有学子的脑袋里了。沈黛忍不住地发散思绪。

  屈夫子不觉将鸭脚扇扇得快了些,说:“有时候,发现一个问题,想办法找到能解决问题的书册,再从书册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失为一种乐趣。邱无言,自己去翻书!”

  哈哈

  这个屈夫子比温朔犟!

  沈黛眼见着邱默给“敌人”发完棋子,最后才抱着象棋的盒子走到沈黛面前。邱默爽朗笑着,唇下露出两颗闪烁光泽的尖虎牙,“夫子说,这叫先礼后兵。大帅,后面要怎么排兵布阵,我们都听你的。”

  一声“大帅”让沈黛听得身心舒畅,却也心虚地低下头,默默接过邱默递来的象棋子。他都不知道那棋子上写的是什么字。

  甲班的学子分为三小队,聚拢在地形沙盘边,开始模拟上阵对战。这期间,屈夫子微阖上眼睛,似是睡着,又似是没睡着地观望整个“战局”。屈夫子很少出声,只是在学生们因太过投入而起了争执后才出面调停几句。

  夏日的午后本该悠长而安静,但“龙门军”和“乌衣营”在堆砌起来的伏牛山间杀得喧喧嚷嚷,几乎要把学堂的屋顶都要掀掉。学子们都是未经历过真正战场的稚子,俨然是把一场残酷的战争等同于可以推倒重来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沈黛捏着自己的“将”棋,一直没有出一兵一卒。代表蜀军的学子中的某两个显得很是焦灼,不时扫视沈黛,企图用眼神逼着沈黛出兵。另一个学生乐得清闲,已经开始看院子里互啄的雀儿打群架。邱默虽然也是着急,却不忘安抚两个着急上火的同窗,“兵就是要听主将的。再等等。”

  屈夫子酥酥松松的嗓音传来:“无言说得没错。行军打仗,必须相信自己的主帅。否则,就是军心不稳。军心不稳,必定是全军覆没。”那两个学子闻言,不再用眼神杀人。

  甲、乙、丙、丁四班的学堂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各占据院子的一条边,合为成一个四合院。此时,丁班的学子们正在陆教习的带领下在中间开阔的院落里演兵。他们排着鱼龙长列,口中呼喊着口号,正在绕着院子跑步。

  沈黛被丁班口号喊得心烦意乱,一抬头,瞥到刘斗吊在丁班学生队伍的最末尾,一副喘不过气要死要活的样子。陆教习举起大棒,在刘斗后方脸色沉暗地追赶。远远看去,就像是牧人赶不听话的羊。刘斗的屁股一接触大棒,蹿起几丈高,哀嚎着跑得飞快。沈黛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这个午后,了了书院的所有学子都在学习不同的兵道啊。

  蜀军的同学忍不住低吼:“你到底打不打嘛!我可不做缩头乌龟。”

  邱默道:“闭嘴。听夫子的。听大帅的!”

  突然,屈夫子双眼圆瞪,眸中精光闪现,举起竹和纸制作而成的鸭脚扇,甩袖挥舞,铿锵地吟了两句诗:“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几乎在同时,沈黛把“将”棋拍在代表龙门军的黑子后方,下令:“赶在冬天降临之前,全军出击。”

  屈夫子点点头,脸上那种杀伐决断的表情瞬间消融成和煦春风,笑道:“先放任龙门和乌衣两军交战,消耗掉双方一定军力。再驱使兵力稍弱的蜀军骚扰龙门军后方,牵制住龙门军前压的龙头。去岁,乌衣营就是败在一场大雪后。赶在冬日前起兵,正是好时机。”

  屈夫子坐起来,一边摇扇一边笑眯眯道:“皮猴子们,玩够了,不必再继续下去。接下来全看各军有什么奇策和良将,兵道诡谲,人胜定天,胜负不是你们手中区区几颗棋子就可以比拟决定的。”

  邱默不轻不重地嘟囔一声:“那夫子还让我们用棋子代兵。”

  屈夫子淡笑道:“书本上可以学到各种各样的奇略良策。前人的智慧,后人要活学活用。不上真正的战场怎么用?就是如此这般演兵。可就算将古往今来所有策略装进肚子里,也不能保证按部就班打出来的仗就一定能打赢。除了计、策、略,还有时和势。诸葛孔明借东风,借的就是时势。这一点你们要向天回学习。他把去岁那场仗吃尽了、吃透了,才明白乌衣营要借怎么样的势去克难缠的敌人。”

  众人都看向沈黛,其中一些人很大方地表现出了钦佩之意。

  邱默先像模像样地向沈黛行了大礼,然后,一把搂住沈黛,将他肩膀往自己硬邦邦的怀里压,“刘天回,你真了不起!”

  沈黛的嘴角不觉上翘。因为高兴,也就不计较邱默这么对他了。

  虽然,他只是重复了温朔和谢渊曾经提过的克制龙门军的法子。且觉得他手底下统共只有小猫三四只,不宜和黑子硬碰硬。他想让黑白两子两败俱伤后,把握住冬日这个时间点前出兵,让自己这方受最小的伤害,分最大的饼吃。但眼前这些这群人显然不需要知道这些。他们只要需要知道,他沈黛很厉害,赢了这场游戏就行了。

  咕噜噜

  沈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然而,这肚子叫仿佛是传染病,甲班的学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像是一潮又一潮海浪。其中,也包括胡子苍白仙风道骨的屈夫子。

  学子们叫嚷着:“夫子,咱们偷偷去吃个月糖团吧?”

  屈夫子摸着胡子,一脸肃穆,“不行。礼不能废。大家喝酸梅汤喝饱吧。”屈夫子命书童去厨下提了两铜吊酸梅汤来,给每位学子分了一大碗,给自己也分了一大碗。

  屈夫子一声令下:“喝吧。”

  咕嘟嘟

  整个学堂都是吞咽的声音。

  甲班的学子们和夫子同时饮梅填止饿。

  这一次,因为温朔不在旁边盯着,沈黛把碗底的梅渣也舔了个干净,连最后一滴梅汁都被他卷进舌尖。他意犹未尽地抬头看四周,发现学子们也都是没喝饱的样子,但没人像他一样舔碗。而屈夫子的胡子上沾着点点晶莹的酸梅汤,没舔碗,在舔自己的嘴唇。

  屈夫子端着空碗,看一眼屋外的晚霞,抓碗的手放到背后,说:“散学。等到晚鼓响三次,大家记得携带各自的印章到地六楼前等着。不许迟到!”

  印章

  原来温朔刻瓜蒂印是后面书祭要用。

  沈黛一想到这件东西就牙齿酸、心烧、浑身不得劲。

  在赤金色的夕阳下,甲乙丙丁班的一众学子疯也似地冲向自己的寝舍。刚刚结束一天的课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疲色,反倒是沾染了碎金般的愉悦之色,仿佛这一天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沈黛慢慢没入散学的人潮,推开了上前搀扶的仆妇。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和其他人一样,自己走回寝舍。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是他们中真正的一员。

  沈黛吩咐焦二:“取一枚我的印来。”

  焦二问:“要取哪一枚?”

  哪一枚?

  沈黛愣了愣,反应过来刘斗大概有许许多多的印。

  沈黛愣的不是没想到刘斗会有多余的印,愣的是你看,温朔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刘斗刻印,人家有许许多多质地金贵的印,根本不可能稀罕你用南瓜蒂做的破印!

  沈黛让焦二随便取一方印给他。他捏着玉印,有气无力、慢慢悠悠踱步到温朔的西南院子里。屋子的门开着,沈黛跨过门槛时,故意咳嗽了一声,好让温朔知道自己进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没等来温朔那一句:“天回,你来了啊。”

  沈黛凭经验走到书案前,果然,温朔还坐在书案前,但他此刻额头枕着手臂,趴在桌案上,不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他到底有几天没睡觉了啊?

  沈黛看见了静卧在书案上蜡烛边的瓜蒂印。沈黛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温朔,没发出脚步声地走过去,拿起南瓜蒂印,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温朔用砂纸仔细打磨过南瓜蒂了。整个印光滑而坚硬,和早上看到的已经全然不一样。沈黛看着平面上的四个字,他不认得,但知道那是“天回星南”。

  然后,沈黛面无表情地将瓜蒂印放到跳动的蜡烛火焰上。

  沈黛已经很小心地捏着长长的瓜藤,可火舌刚舔上瓜蒂,火星子如萤火虫闪烁了一下,他还是被火苗烧了手指。他嘶了一声,把点燃的南瓜蒂丢到一边,含住烫伤的手指。

  一抬头,沈黛对上一双漆黑如海的眼眸。

第088章 四恶道:畜生(十八)

  两人的目光交错、下落、凝滞,定格在那一枚沾了半边烟灰的瓜蒂印上。

  沈黛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和不安,相反,只在心中暗叹。

  好可惜

  火只是染黑了瓜蒂印的一小块,并没有真正烧起来把东西毁了。

  刘天回的运气真是太他妈的好了!

  沈黛抬起手,将手心摊开来给温朔看手心的玉印,一副不知错也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不喜欢你刻的那四个字。我有自己的印。是我母亲给的。”

  你的印太蹩脚。我不稀罕。还不如我母亲给的高档货!

  温朔神色如常,站起身,朝着沈黛走过来。温朔把手伸过来。沈黛以为温朔伸手是来抓取他手中的玉印来看,没想到温朔抓起的是他被火烫伤了的、沾了口水的那只手。温朔指间飞出一条光带,像是小蛇一般包缠住沈黛的手指,刹那间,光带收紧,与光带一同消失的是沈黛手指上的烫伤。

  心疼你的小徒弟迫不及待给他治伤是吧?

  温朔转过身,抓来瓜蒂印,蹲下来,与沈黛平视,黑如点漆的双眸中闪烁着碎光。

  温朔道:“我曾对安乐公说过,沈远山是我的故人。我也曾对远山说过,他是我的朋友。故人也好,朋友也罢,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远山好像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了。对于远山来说,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他在这里,并且正拼了命想要过好未来的人生。”

  沈黛觉得读书多的人肚子里长满了沟沟坎坎,一句简单的话总是要加无数个前缀,绕来绕去,不够坦率,不听到最后一句,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最肚子疼的是有时候就算听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听明白。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温朔为什么扯到沈黛头上。他在搞毛?

  温朔嗓音柔和而平静道:“如果你再问我一次,我和远山是什么关系,我已经有了答案。远山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在这里,我想陪着他,他是我的神明我的道。可我也不想束缚于他,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

  “我这人守旧迂腐。我和天回尚不是师徒,可在我心里,是已有了半段师徒情谊。”温朔将南瓜蒂印交到沈黛手心,“只偏心你这一次。让你苦恼了。真的很抱歉。以后我改。”

  温朔说的前半截话像是蜜,甜的,做的事却戳人心窝,他还是铁了心要把瓜蒂印送给刘天回,竟然为“只偏心你这一次”而道歉!偏心刘天回了就是偏心刘天回了!

  老人说,偏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老人吃的盐比年轻人吃的米还多,肯定不会错!

  我讨厌你偏心刘天回!

  咚咚咚

  入夜后的第一更鼓响起来。

  咚咚咚

  第二更鼓几乎没有停顿地响起来。

  温朔说:“走吧,该去燃长明灯了。”

  温朔说完,朝沈黛伸出手来。沈黛把嘴巴拱起来活像是只鸡屁股,还扭来扭去表达不满,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抓住温朔的手,随温朔一起离开屋子。

  温朔和沈黛经过藏书楼前的小径和门洞,拐进有荷花池的院子。巍巍高墙将书楼和水榭隔在遥遥相望的两端。墙是用巨石砌起来的,又高又厚又坚硬,在书院里算是独树一帜。

  温朔拉着沈黛穿过那堵墙的时候,解释说:“石墙可以防火。”说完这句话,书院最西面亮堂堂的水榭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三更鼓响起,一洼荷塘边站满了眉心点朱砂戴冠的一众了了书院的学子。

  沈黛遥望荷花池。

  那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萎残败,像是骨瘦如柴的耄耋老人,一根根、一片片从水面戳出来,任凭清风、明月、雨雾、霜雪轻轻侍弄。池上有九曲十八弯的石桥,从池塘里“长出”一座座极为华丽的石台灯,石灯簇拥着石桥。池塘尽头是一面面墙,正东面的墙上开了个水门洞,水从门洞潺潺流出,不知流向何方。

  沈黛一露面,甲班的好奇少年邱默就抬起手,朝沈黛打招呼:“刘天回,结束了别走。有好事!”

  屈夫子带领众教习上前,向温朔行礼。温朔搀扶屈夫子,只让夫子下弯的身体行到一半。温朔反过来行礼。一番“客套”后,屈夫子将手中捧着的一支比拳头还粗的蜡烛交给温朔,“请星君点燃南箕北斗灯塔。”

  温朔接过屈夫子手中的蜡烛,缓步走上石桥。在一众教习的注视下,沈黛死死盯住温朔的后背,犹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会不会被当成是跟屁虫,脸皮厚?

  温朔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嗓音幽幽传来:“可以跟过来。”

  沈黛赶紧麻利地跑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第一座石灯塔。

  沈黛好奇地打量起石灯塔。

  石塔由塔基、塔身和塔刹组成,平面为八角形。两层塔基雕有瑞兽伎乐。塔身部分为仿木结构,四面雕门、棂窗。塔檐略有翘起,上承山花蕉叶。塔刹为宝珠式。上层壶门隔柱上刻有一行长字。

  沈黛想问这塔上刻着什么字,又不敢问。

  他心下感慨,真是一座华丽到令人称奇的蜡烛台。

  “蜀人好观星。敬畏星相如敬畏神明。每一年,小师妹都会在这里造一座石灯塔。已经十四座了。正好布成南箕北斗和天狼星的星轨。”温朔垂下蜡烛头,点燃塔中的灯油,“这上面写的是,大荒历九年清院士曹苍葭于此书院造长明灯台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