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93章
作者:垚先生
在了了书院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八个甲班学子围坐在一个小火炉前。炉内火炭燃烧,炉上架着一只大铁锅,锅里被铁架框出横七竖八的区域,每一个格子里的汤水都在咕嘟咕嘟冒泡。
在邱默一声令下,所有人把属于自己的冷炙羊羹倒进锅子里。邱默一手拿一根筷子,摆成一个大叉的样子,“哐哐哐”敲着筷子。
面对沈黛不解的目光,邱默笑道,“这也是术数,叫一加一大于二。不试过红泥小火炉枉入蜀!一个人吃一碗冷炙羊羹有什么意思?要倒在一起烫菜吃才巴适!”
在等羊羹再次沸腾的过程中,邱无言问:“刘天回,你和摇光星君走得近,他什么时候走?”
沈黛半是琢磨半是防备地盯着邱默。
邱默哈哈一笑,说:“我只是替大家问一下。有道盟的大人物在,我们都觉得不自在,想干什么都畏手畏脚。刚才我学猫头鹰叫,我真怕他冲出来,扭我耳朵,教训我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出来拉人鬼混。”
“他才不会,他挑嘴得很。只喜欢盯准一个人折腾。”沈黛嘬一口筷子尖,满含笑意地道,“至少还待七天。而且他呀,只要我在,很可能赖在这里不走了。你们日后要经常不自在了。还是最好趁早习惯。”
以邱默为首,大家发出稀奇古怪的一声声哀嚎。
第091章 四恶道:畜生(二十一)
红泥小火炉边上放着镂空的三层木架,那上面除了放着叠起来的八只原本装冷炙羊羹的空碗,还并排放着一碟子又一碟子或青或白或红的瓜果、蔬菜和菌子。还有一碟子类似家畜内脏的软乎乎湿黏黏的红黄相间的东西。
锅子内,雪白的米汤“咕嘟嘟”冒着泡,泡泡粘连爆裂,被片得薄如蝉翼的浅褐色羊肉片不断在米汤里翻滚。
锅子外,甲般的学子们勾肩搭背,聊得热火朝天。
沈黛算是这群里的异类,他几乎不和他们说话,只是一次次吞咽口水,眼睛死死盯住锅子里随泡泡起伏的羊肉片,憋了良久,终于憋不住,问出一句:“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吃?”
邱默用木柄大铜勺搅动米汤,防止锅子煳底,“快了,你数十下心跳就可以吃了。咦”邱默声调扬起来,舀出一片白菜叶,“谁把白菜放进去了?这是包腐乳的?是谁放的?摩诘不吃辣啊!”
众人齐刷刷看向沈黛。这些人里边只有他是第一次吃红泥小火炉,大家都心如明镜,知道是谁不懂“规矩”。
沈黛想,反正羊羹都搅和在一起了,你们怎么证明就是我坏了规矩?反正你们也没证据,我肯定是不会承认的。沈黛依旧热切地盯着锅子里仿佛在洗澡的羊肉片,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邱默打哈哈:“没关系,摩诘你用香油裹一下再吃就不辣了。”
沈黛摸着心脏,已经数完十次心跳,拿起筷箸,夹起了早就瞄准了的一块最大的羊肉片。“啪”一声,横空插出另一双筷箸,打在沈黛的筷箸上,把羊肉片直接给打掉了。沈黛差点就将筷箸往桌上一扣,出口问候对方的老子了。
打筷箸的正是邱默,他嘿嘿笑着:“刘天回,我忘了告诉你,吃东西前还有一件要紧事。”
邱默和木架子旁边坐着的一个学生默契地对望一眼,两人眼睛晶晶亮,微笑着点头。那个学生抱起层层叠套的空碗。一个个空碗被依次传递到旁边之人的手中,除了那个最大的空碗被有目的性地传到了沈黛手中,其他人都是随机取了同样大小同样款式的小碗。
邱默抱着一小坛子酒回来。酒坛子上的泥封还没被揭开。那个分碗的学子捕捉到沈黛投来的疑惑目光,主动解释:“这是蜀地名酿剑南秋。酿熟于立秋日,产于绵竹州,绵竹古属剑南道,因此叫了这个名字。这是蜀地最烈的酒。又辣又辛,回味无穷。”
邱默立刻接了上去:“平日里教习们不准我们吃的。我们把酒坛子埋在桂花树底下,每年书祭日的第一晚挖出来,偷偷喝上一小碗。就喝一小碗。规矩是,抿一小口酒,吃一大口菜,酒喝完了,菜也吃完了,然后,回去睡大觉!”
沈黛把大碗往身前一推,“已经过了三十次心跳了。”
言下之意,不想听你唆,我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邱默依次给每个人倒上一小碗剑南秋,一轮到沈黛,他就倒得颇为犹豫,倒了一半就停下,抱着酒坛子说:“这酒很辣的,你第一次吃要小半口小半口咽。觉得晕乎了就停下,千万别逞强。”
沈黛道:“别人的碗都是满的,我的只有一半。你看不起我。给我倒满。”
邱默嘟囔一句:“你的碗比我们的都大。真的没问题?喝多了,酒气散不掉,是会被屈夫子闻出来的。他不会打你手心,但会让你抄十遍书。”他嘴上虽这么说,但酒坛子口已经歪斜下来,把沈黛的大碗灌满了酒汤。
有人适时插了一句:“我试过,屈夫子的鼻子不太灵光,是闻不出来的。”
众人哄笑。
所有人席地而坐,守在红泥小火炉边。邱默高喊一声,众人抬起碗盏,围成一个圆,圆迅速收缩,八只碗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叮”清脆的撞击声。不少酒汤摇晃着泼洒出来,溅在握碗的一双双细嫩白皙握笔的手指上。其中就包括沈黛,他没喝过酒,更没和这么多人喝过酒,一时没掌握好碰碗的力道,酒汤立刻泼出去一小半。可把沈黛心疼坏了。
那个叫王摩诘的学子趁着大家碰碗朗声道:“横七竖八方是市井,人声鼎沸才识人间。”
碰碗之后,其他学子马上放碗到嘴边,呷上一小口。
沈黛左看看右看看,又慢了半拍,怕撒了酒汤,往前伸脖子去接酒汤,“咕嘟”一声,咽下一大口,碗里的酒汤下去一半。
众人睨着沈黛。
邱默含笑问:“怎么样?”
沈黛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打了个酒嗝,“没味道。我们吃菜吧。”
邱默哈哈大笑,“好酒量!”
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把锅里的羊肉片给捞没了。
沈黛没吃饱,捧起酒碗,用牙齿咬着碗壁,一小口一小口嘬剑南秋,像两颗小葡萄一样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住装动物内脏的碟子。
邱默说:“那个要最后才放。不然汤就腥了。等涮完瓜果蔬菜和山菌,我们还要喝一碗米汤解酒。”
邱默说完从怀里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纸,当着众人的面抖开来,两手展开纸横在空中。邱默身后有一盏简陋的木灯笼,烛光从后方洒在纸上,使得纸变得近乎透明,上面的墨迹透出来,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上面写着什么。
沈黛看到纸上画着不同的植物,植物图案边还有几行字。邱默就在那墨迹着看纸。他看一眼纸上的字和画,再看一眼木架上的菜蔬,仿佛十分慎重地反复比对。
沈黛在心底哀嚎:“这些读书人吃东西真是太磨叽了!你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邱默放下纸,一双深棕色的眸子从纸后冒出来,环视了一圈众人,“吃蔬菜的规矩大家都知道吧?最好,大家在心里默念一遍。”他突然扫到沈黛,眼睛一亮,“哦,今晚刘天回是第一次加入我们。我们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吃涮菜的规矩。”
吃蔬菜还有规矩?早知道,还不如回去和鸡鸣山的穷道士一起吃东西。
至少现在肯定吃饱了。
沈黛不加掩饰地眨眼睛翻白眼,一副“你说吧,再奇怪的事我都见识过了”的表情。
邱默道:“这些蔬果和菌子是从陆教习院子里的洼地里采摘下来的。陆教习既是教书的夫子,也是书院的药师。但凡学生有个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可以找陆教习开方配药。所以,你不舒服了,可以去找陆教习。”
采摘?
是偷吧。
王摩诘道:“陆教习自己种草药,就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当然,他种草药不是为了食用,因此,草药就分了很多种。有些草药可食用,就是普通的食材,有些草药不可食用,具有毒性。另一些草药则介于可少量食用,多食会积累毒性之间,往往这样的草药异常鲜美。
邱默道,“经过这些年大胆的尝试和不懈的研究,我们总结出了哪些药草是断断不能吃的!就连混一片叶子进锅都是不成的!”邱默将手中的纸抖得哗哗直响,“这张纸叫做‘毒物通缉令’!这上面画的草药绝对不能出现在锅子里?否则,保证你上吐下泻,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沈黛挑起右边的眉毛。
呵呵
这是中毒中的都有心得体会了?
王摩诘伸出五根手指,严肃道:“食草药五大规矩。一,吃草药前,每种草药留一小片存底,万一出了事,方便陆教习对症下药。二,看清楚你吃的是什么草药,不熟悉的不要吃。三,草药一定要煮熟,心急吃不了毒蘑菇。四,去陆教习院子的路一定要熟。一旦出现不舒服,别害羞,拔腿就去找陆教习。五,睡前床边放一桶清水,以便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灌水催吐。”
王摩诘每说完一句话,就并拢一根手指,直到五根手指统统收拢握拳。他把拳头往前一探,就探到沈黛眼皮子底下,仿佛在强调这“五大规矩”是很重要的事。他收拳头,头一歪,眉头还紧紧拧住,“记住了吗,刘天回?”
记住了
不吃!
邱默从每个碟子里的蔬果菌子中择了一片出来,聚拢在一起包在一方手帕里,塞进衣襟,“我食草药的经验最丰富,照例由我来保管这些东西。好了,时辰不早了,下蔬菜!”
沈黛抬起膝盖,把酒碗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起酒碗,依旧小口小口地嘬着酒汤。他吞吐得很慢,不是因为酒汤辛辣难以下咽,而是要熬过其他人吃完几碟子可疑的草药。
小火炉边,同学们一个个吃得满脸红光,眼珠子莹莹发亮,也不知道是因为烈酒的酒气上头,还是陆教习种的草药真的那般鲜美。他们全都一副飘飘欲仙的醉态。
沈黛肯定是不会吃这些草药的。他没有味觉,不追求口味,只追求肚子饱,不值得为没有味道的东西承担风险。他的目标是那一碟子血淋淋的内脏。
众人总算吃完蔬果和菌子,酒也都喝完了,各自盛了一碗鲜美异常的米汤,就咬着碗边“咕嘟嘟”往下喝。沈黛连着喝了两碗,一股股暖意顺着食道深入躯干,不知不觉,他手脚滚烫,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沈黛用手绢擦汗。其他人也是一样。
八双筷子在锅子里不断地抬上抬下,不到半刻,就把锅子的熟内脏捞没了。所有人一脸餍足地拍着肚子,歪歪斜斜撑着上半身,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维持住堂堂上等书院门下儒生的从容得体。
邱默道:“今儿就到这了。明日可别被教习们看出来、闻出来。全都好好刷牙,好好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去讲堂!”
沈黛打了一个饱嗝,反手撑着上半身,垂眸看火炉和空碟子空碗,“这些怎么办?这要是摊在这里,迟早被教习发现,不还是要打手心吗?
邱默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子,往一直默默矗立在一旁的仆从方向一丢,那仆从接了。邱默道:“他会收拾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但愿陆教习这次没种什么奇奇怪怪功效的草药。否则,又要在床上躺好几天。”
听邱默这么说,沈黛就明白他们这么偷偷吃东西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善后的法子是经得住时间的考验的。
沈黛站起身来,刚想跨出一步,就觉得两条腿像踩在棉花上,身子左摇右晃,头晕,眼花,想吐。沈黛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手脚不听使唤了。第二反应是,卧槽,我中毒了!
沈黛急道:“草药有问题!我喝了汤都中毒了。”
邱默哈哈笑道:“你那不是中毒。你是喝醉了。让你不要喝那么多。全欲界,剑南秋的烈是排在第二的位置的。第一是极乐坊的青梅酒!你行不行啊?我扶你回去。还是西南院?”
不是中毒就好。
沈黛总算明白,温朔当日说的痛对他有益是什么意思了。一旦不知道疼,不知不觉血流尽了也就真的死了。就像现在,他因为没有味觉,所以根本不觉得酒烈,连早就醉了也不知道。
邱默的手从沈黛背后穿过,搀扶住沈黛。沈黛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压在邱默身上。
沈黛道:“嗯,还是西南院。”
邱默扶着沈黛走,还是回到西南苑沈黛爬出来的那扇窗户前。
沈黛靠着墙勉强站住,看着一脸犹豫和心虚的邱默,立刻了悟过来,笑问:“怎么,怕温藏弓?个子那么大,胆子却那么小。你看我一点都不怕他。”沈黛用手掌拍窗户,“哐哐哐”木质窗棂抖动不止。
邱默哀嚎一声:“你不怕,我怕。走了!”一转眼,邱默就溜了,远远传来他的喊声,“明早见,刘天回。”
“吱呀”一声
窗户从里边被推开。
“温藏弓”沈黛身子一晃,“哐”一声,腹部撞在窗棂上,他整个人往前一冲,长条形的人立刻对折,挂在窗台上,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像是鱼跃龙门失败的咸鱼。
沈黛的肚子顶着窗台,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觉得更加难受了,“温藏弓,你死人啊!抱我进去!”沈黛两头翘起来,像是一条砧板上死而复生企图垂死挣扎的咸鱼。
温朔:“……”
温朔身体站得如松,抬起手,比画了一下,仿佛不知道从何下手。
沈黛的上半个身体翘起来,张开手臂,“这样。”
温朔走过来,手臂从沈黛腋下穿过。沈黛的左边脸颊紧紧贴着温朔坚硬起伏的胸膛。温朔将沈黛拉了下来。沈黛的下半个身子毫无知觉,被温朔拖拽,靴子“啪啪啪”依次打过墙、窗、地砖各种硬物。拖尸体不过如此。
温朔问:“你喝酒了?”
废话!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沈黛本来跪着,脸贴着温朔的肚子。沈黛抓住温朔的小臂,猴子爬树一样一点点爬上去,因为身高有差距,爬到温朔胸口就到极限了。沈黛仰头,突然脚一蹬跳起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温朔胸口,将人压翻在地。
沈黛双手撑住温朔的胸膛,那双黑沉如海的黑眸在眼前晃啊晃,不,好像不是温朔在晃,而是他在晃。
沈黛喃喃道:“温藏弓,我有一个问题请教你。”
沈黛用食指刮一下温朔笔挺的鼻梁,问:“这是什么?”
沈黛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搓一下温朔两边柔软的耳垂,问:“这又是什么?”
沈黛食指指腹探向温朔的眼睛。温朔闭上眼睛,鼓起来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沈黛压着温朔两边的眼皮,问:“这又又是什么?”
沈黛躬下身,用鼻子和嘴唇在温朔嘴边擦来擦去,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温朔霍然睁眼。沈黛盯住那双近在咫尺像是黑曜石棋子的眼眸,发现温朔把眼睛越撑越大。沈黛悬在温朔唇上,深吸一口气,把鼻息喷在温朔脸上,问:“这又又又是什么?”
上一篇:哥求带!逃生游戏跑偏直播谈恋爱
下一篇:老公在地府当退休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