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人鱼研究所 第51章
作者:楚执
通讯录上有三十多页电话号码,我一个个的打过去,一部分已经不再做律师这个行业,有的换了通讯号码,剩余的都不愿意接手。
我十分能够理解,当我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那边传来了清晰优越的女声。
“你好,我是佩德兰律师所的夏洛特,请问您有什么事情……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你好,我需要法律援助,”我对她道,“是这样的,今天发生的案件,不知道您有没有看新闻……我是伊布尔的朋友,我认为她并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我想请您协助我一起调查背后的原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情绪激动的律师,我的心脏稍微提起来,或许她愿意。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夏洛特女士,我可以请求你吗?”
“……我很抱歉,先生,这个案子我不能负责。您不必再请求了……不会有人愿意负责这个案子,您还是死心吧。”她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看向终端屏幕,她说的是不能负责,不是不愿意负责,或许我请求她,她会答应。我耳边恍惚又出现了声音,海浪声、暴雨落下的动静,枪-声……它们混合在一起,侵扰我的思绪。
“林问柳,过来吃饭。”料理台亮起明亮的灯光,我看向那边,谢意神色如常,他刚刚听完了我全部的电话内容。
我到了料理台前,他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盯着他看,他帮我倒了一杯牛奶。
“……林问柳,不要盯着我发呆。我不能帮助你做任何选择,有人同意了吗?”谢意对我道。
“没有。”我说。
“长官,您觉得我也是撒旦的孩子吗。”我抱着牛奶问道。
原本我的神色十分认真,对面的谢意闻言看向我,他稍稍停顿,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把我抱着的牛奶拿走了。
“林问柳,那是西方的体系,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可能觉得自己讲话有些冷漠,又向我补充了一句,对我道,“在我看来,你像兔子一样很善良。”
我低头吃晚饭,谢意的话令我意识到,他并不在乎我做什么决定。我猜如果我今天坐牢了,他可能会在牢外等我出来为止,然后再给我做晚饭。
“长官,谢谢你。”我郑重地向他道谢。
夜晚,我在终端上查找了夏洛特所在的事务所地址,我认为我有必要见她一面……如果她愿意改变主意的话。
原本我为伊布尔写的申请书,关于向法院提出的建议,它们在我床头厚厚的一沓,我看着它们,触碰到时感到沉重。
很多时候……事情总不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它必定会发生偏离。这个时候,人们需要学会接受并且习惯。生活必定会脱离人的意志。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我前往了佩德兰律师事务所,我来的非常早,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寻找在刊物上符合夏洛特模样的女性。
当她出现时,我一眼认出来了她,她长相十分英气,气场强势,在人群中十分醒目。我目测她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她正在讲电话,我从电话亭里冒出来吓了他一跳。她看向我,原本不高兴的神色在看见我之后稍微缓和。
“我想先生……您就算有事情找我,也不用这种方式,您或许可以从前门预约。”夏洛特对我道。
我感谢我的母亲赐予我一张温和没有伤害力的脸,它常常让人们为我心软,以至于事态能够拥有转机。
“很抱歉吓到了您,夏洛特女士……我们昨天通过电话,我姓林,因为着急见到你,所以我忘记了预约,请你原谅我。”
显然,她在我开口讲话时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她打量着我,手里的终端已经挂断。
“是你啊……上帝保佑,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我并不希望我们事务所门前会出现冻坏的尸体。”
我在路上淋了雨,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袖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跟我来吧。”她对我道。
我跟随她来到事务所,她领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热腾腾的咖啡,它们含有的营养液比较低,大多是咖啡液。
“亲爱的,你特地来找我,诚心十分令我感动,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桩案子我不会接。”
夏洛特在我对面坐下来,她有一双十分澄明的眼睛,看人时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人内心的想法。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的身份……您是出于什么身份这么做,她是你的爱人吗?”夏洛特问我道。
“很抱歉,我并不是,我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我和她是朋友。您能不能告诉我……不接的原因,您似乎并不是不愿意接。”我静静地对她道。
“你想听原因?”夏洛特笑了起来,她脸上出现神秘莫测的表情,“我想您知道吧……她们来自地下城。”
“我想这并不是理由,夏洛特女士,来自哪里……这很重要吗?”
“林博士,这当然不重要,但是往往不重要的事情越重要。抱歉,我刚刚装作不认识你……事实上,您上次出现在法庭,尽管我没有出席,我知道你。”
“如果来自哪里不重要的话,我也不会因为认出你才将你带到这里。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浪汉,我不会理睬您。”
夏洛特:“我可以告诉您原因,但是需要您和我签署一份协议,告诉您之后……您不能再为她们辩护,怎么样?”
这要求听起来十分不合理。
我对她道:“夏洛特女士,我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林博士,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仅仅因为你们是朋友……这听起来十分荒谬。”夏洛特看向我,她对我道,“或者您是把自己幻想成救世主……如果您有这种癖好的话。”
“你可以那么想,我并不需要您的理解。”我对她道。
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十分灿烂,笑声在事务所里回荡,她笑的眼泪要出来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纸巾时,她坐直了身子。
“林博士,很抱歉对您如此冒犯。我在成为律师之前,首先是一名女人。这个世界仍然有理性的人存在,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愿意告诉您我不愿意接这桩案子的原因。”
夏洛特收了笑容,她脸上神情发生了变化,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我想知道的真相。
“您知道的……她们来自地下城。或许您在医院见到过她,在那里和她们成为朋友。原本地下城的人们很难获得阳光,更不要提走出来,但是她们的性别允许联邦政府给她们开特例。”
“战后人口失衡严重,她们从具有生育能力的那一刻起,就和联邦政府签订了协议。她们每个月都要去很多趟医院,去那里检查身体,医院负责让她们的身体维持最低的健康标准……为她们提供阳光、新鲜的空气,离开那里的时间。”
“而她们则负责出卖自己的生育能力,提供卵-子来完成联邦的人口复兴计划。这份协议大约从她们十四岁开始,签订时间为四十年。她们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十四岁之后有机会能够出来。”
“如果您有机会去过地下城,你会知道她们的生活有多糟糕。我曾经因为接手的案子去过那里一趟……居住地的恶劣这些暂且不提,由于她们和联邦签订的条约,她们的行为几乎二十四个小时受到监控。那些房子里有监视器,在她们身上需要随身携带录音器。”
“录音器可能在她们的牙齿里、可能在她们的任何器官,其中最多的是在她们的耳骨那里。一旦她们想要尝试摘下来,整只耳朵都会被扯掉。”
“当然了……我们的联邦政府十分为她们考虑,对她们进行额外照顾。当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回来时,医院里没有人愿意接手,联邦以自愿为由让她们去做……除了生育能力以外,榨取她们剩余的全部价值。”
“直到她们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吸取为止。”
“我不想为她们辩护。这是她们全部牺牲换来的反抗……一旦我为她们辩护,为她们添上其他罪名,这可能会令联邦乐得其成。毕竟联邦从未逼迫过她们……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
“她们用鲜血铸造的历史,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毁掉。”
夏洛特看向我,她稍微停顿,对我道:“林博士,据说您是她们唯一放过的在场人员。您大概率会出席法庭……以证人的身份,希望您能知道,这是一场命运注定会酿成的惨剧。”
“无论您为哪一方辩护,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条路上……只有通往错误的道路,不存在任何正确的选择。”
“我们的法庭……只剩下罪恶。”
第63章 光明与阴暗交织
柏拉图认为, 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毫无意义。
我无法去评判她们做的对不对,这背后的故事过于残忍,令我许久没有缓过来, 或许我根本没有任何评判她们的资格。
那些士兵呢?他们难道不无辜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这份代价?其中的冤屈应该向谁陈诉。要责问她们吗?谁又替她们不鸣?
我从事务所离开, 那杯咖啡没有动, 当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上,这里的人们在为各种事情忙碌。天边的乌云未曾散去, 它们仍然在那里。
当我路过圣心医院时, 我意识到这里已经被围绕起来,军区的工作人员暂时守在这里。墙壁边放置了许多白色菊花, 用来悼念死去的士兵。
我来到医院对面的忒尔斯花园, 女神的双眼在被雨水浇灌之后更加深重,她全身的颜色变得发污,那些洋桔梗只剩下一地的残枝。
这里空旷无人,角落里有流浪汉, 他们什么都不必操心。我十分地羡慕他们,或许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有一位哲学家叫做第欧根尼, 他宣传的犬儒思想令那个世纪以后流浪汉数量增多, 人们常常讽刺不以理解。我想……这是那些人们并不明白,高尚的美德不需要任何装点。
仅仅因为身份而去看待他人,这样做和审判又有什么区别,这里不是法庭……人人却都是法官。
我现在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渺小人类中的一名,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我不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吗?他人的命运无法改变, 更不应该插手。
我只是偶尔想向上帝提问……是否是我的插手才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不……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傲慢了,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我只是旁观者, 我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命运来临时,我只能用无能的沮丧来迎接。这些苦难……全人类的苦难,在这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要向他们下跪吗。
无论是跪着迎接它们,还是低下头颅做出崇敬的模样,或者站起来像西西弗斯那样推举着石头去反抗……都无法改变,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能做的……我只需要沉默地接受,这样就足够了。
是谁在墙壁上写下人类宣言?劝导人们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是谁在指引人们寻找真理?告诫人们真理在仁爱之中永垂不朽。
是谁在黑夜之中低语?抚慰我们终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我无形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站在真理的尽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在我看向他时,我清楚的能够知道那是谁。
€€€€那是全人类的良知。
那些洋桔梗,在它们枯萎的时候,忒尔斯会为了它们而哭泣吗?我想她宁愿为了一株洋桔梗哭泣,也不会为人类的正义而哭泣。这里没有正义,只有身份和立场,无时无刻不在诞生罪恶与腐朽。
人类值得唾弃吗?他们却拥有全世界最高贵不屈的灵魂,尽管他们常常劣迹斑斑。
上帝……我有时想要询问您,我在通往良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在这里迷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偶尔……我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我想,我应该悲伤或者流泪,这样的话对得起那名士兵向我表达的感谢,对得起伊布尔对我仅存的善意。可我的流泪只能在心底流淌。
最大的不幸……当良知应对考验时,仅仅发生第二次,我居然开始习惯了。
我眼里的河流已经干涸。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拥有感情吗?我想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思想……很早以前就已经论证过了。当人类触碰它们时,它们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我触碰到它们时,它们有感觉,我却毫无感觉。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我不懂它们的交流,我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理解……如同人与人之间的误解。
这种难以理解产生的沟壑……它永远难以跨越。
我坐在这里,听风声在流淌,乌云在我头顶飘过,让我在此化作雕像,我情愿永远以局外人的姿态注视人间,直到我躯体凋零摧毁。
从白昼到夜晚,总有人路过这里,路过圣心医院,路过对面的教堂。有人仍在朝拜,送来的鲜花在忒尔斯脚下,人在面对苦难时,温和的接受就是一种朝圣。
朝圣之路十分漫长,它贯穿了我们整个一生。
我耳边出现了细弱浪潮的声音,它们贯穿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并非没有记忆。它对能够侵蚀我心智的记忆十分了然,当我变得脆弱时,它开始腐蚀我的心灵。
……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的掌心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从里面钻出来血水,它们往下流淌,黏连住我的身体。
当我起身时,我每走一步,那些流淌的鲜血缠绕着我的裤脚,在地面上留下挣扎的痕迹。我垂下手腕,任它们侵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