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人鱼研究所 第52章
作者:楚执
人群之中的漠然面孔,我看见了某道身影,他站在那里,待在圣心医院外面……落地窗的位置。当我看到他时,那些血迹全部消失了。
阿尔敏在医院门外守着,他似乎很烦恼,我看见他纯质的眼底充满情绪,那些纷繁的情绪……失落、担忧,愧疚之类的。
我常常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我。只要还有人爱我,我不能舍弃自己。我不能丢下自己的灵魂。
“……阿尔敏。”我开了口,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他朝我看过来,眼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消散殆尽。
“哥。”他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住,我这脆弱不堪的身体贴上另一具躯体,他带来我无法产生的温度。
“我去你家楼下没有等到你……所以来这里了。哥……不冷吗。”他低头去碰我的手腕,言语之中透出爱的不满。
我努力地朝他露出微笑,这个举动并不怎么困难,当我习惯的时候,总能做好。
“阿尔敏,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只是来这里走走。看看花园里的风景,那里很漂亮。”我对他道,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担心哥,哥一定会愧疚自责……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来找你。”阿尔敏对我道,他捧起我的手掌,脸颊碰到我的指尖。
“哥,请你不要再那样……不要再在神的面前问责。我们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我请求你……可以陪我一会吗?”他低声道。
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石,深褐色的颜色,我喜欢他的眼睛,很单纯的原因……因为它并不是非黑即白,毫无倾向。
“是你陪伴我,我明白,谢谢你。”我对他道,“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情。”阿尔敏对我说。
他这样的许诺我不敢应承,为了谁也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希望这些道理他能早些明白。我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这座城市的任意角落。
“阿尔敏,我非常高兴你能来找我,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请给我一部分时间让我单独待着。等我调整好状态,我会来找你的。”我将他送到楼下,朝他微笑道。
“……哥,我希望你安然无恙。”阿尔敏对我道。
“我一直都会安然无恙。”我说。
这座城市无处是我的安身之所,处处都是我的安身之所。当夜晚来临时,它弥漫起雾霾,雾霾将人的身影吞噬。
人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我路过其中的建筑物,有教堂在夜晚仍然吟诵。他们在祈祷吗……还是在忏悔。
很早以前,人类就已宣告上帝已死,仍然有人在不断地相信上帝仍在人间。它在不幸的时代出现,去抚慰人的心灵。
吟诵声形成的曲调,令心头的那些沉重全部扫去,我在迷雾深处停下来,我在教堂外停留,坐在墙边听着里面的曲调传来。
它更像是摇篮曲,我在摇篮曲中安然入睡。我进入睡梦之中,梦里混乱无序的真实离我远去,我来到一个梦幻的乌托邦。这里像是我书里看到过的童话世界。
一个没有残酷、谎言、恶行,充满诗歌与梦想的世界。人们在这里居住……它看起来很像是被核辐射侵蚀的森林。
远处传来的悠扬曲调,令人们联想到故乡,回到了那里,回到诗歌里,回到梦想之地。
来自古老人们传承下来的吟诵声,它落在我耳边,那是生命力的体现,生生不息连接着世世代代的人们。
我睁开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我身上,乌云散去,夜晚的黎明悄然将至,我靠在教堂外面的墙壁,做了一夜奔赴的旅人。
这或许就是我的使命。
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它们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我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在温和宁静的早上,我前往了联邦法案提议局,将我的提案递交上去。那是一封对地下城的孩子、女孩,弱势群体的处理提议信。
我站在阳光之下,在我脚底生成了阴暗与光明的交织地,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斑驳的灰暗。
同一天的早上。
我并没有出席法庭,我放弃了做任何证明。在法官判决之前,伊布尔用针剂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三天后,隔壁传来枪响,我的邻居弗朗在家中自杀。
第64章 自我意志与表象
“三二一, 诺尔拉,展开你的翅膀让他们看看!”半空中,一个小型机器人缓缓地张开翅膀。它由原本的大王花改造成一个昆虫,花瓣成了它的翅膀。
张恒有点紧张, 紧紧地盯着机器人, 直到诺尔拉慢吞吞的成功展翅, 他才稍微松一口气。
“林问柳,怎么样?还不错吧。”张恒小小得意道。
我在阿尔敏身旁, 闻言应一声, 朝张恒微笑起来,“确实不错, 张恒……你有没有觉得它的造型变得更奇怪了点。从花变成了虫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阿尔敏闻言从终端里探出头, 对我道,“哥,张恒哥是和我一起看了动画片之后,改的模型。”
他看向我, 深褐色眼底充满了温柔的包容情绪。我和他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在医院的事情对张恒保密。
"阿尔敏, 我只是从里面得到了灵感, 那叫什么来着……奇美拉。没错,它们都很可爱,我把它们做成机器人算是一种致敬。"张恒轻咳道。
“林问柳,研发基金已经下来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旅行一趟?尽管佩德兰州很小……我们可以去周边地区逛一逛。”
“嗯, 你和阿尔敏去吧,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朝张恒微笑道。
这是我骗他的,事实上我什么事情也没有, 我成天无所事事。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让我也参与参与。”张恒凑过来问道。
我笑着把他推开,“不能告诉你,好不容易得空能够休息,你去做些自己的事情吧。”
“这倒也是,”张恒说,“我的机器人还存在一些问题,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先把它做好……再提高一下它的灵活度。”
“本次产品发布会到此结束,固定观赏官林问柳和阿尔敏,下次我们还会再见的。”张恒用拳头攥成了话筒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眼角扫到身旁的阿尔敏,注意到阿尔敏的脸有点红,我问道,“阿尔敏,是生病了吗?”
阿尔敏低头看着终端,闻言回复我,“有一点低烧,可能因为那天在外面待的时间有点久。”
“哥,我没事,放心,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阿尔敏说。
“没错,你放心吧……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好孩子。”张恒若有其事道。
阿尔敏立刻反驳,“张恒哥,我不是孩子。我马上十八岁了。”
“那也还差半年的时间……按照元历马上要新一年,你小柳哥二十四,我要二十五了。”张恒给阿尔敏算道。
“哥……哪有你这么算的,你们都还没有过生日,所以不算。”阿尔敏强调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时间流逝时毫无所觉,他们两个人认真谈论的模样,我想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阿尔敏,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我对他道。
“……记得来看我们。”张恒说。
阿尔敏定定地看着我,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已明白他的意思。我对他做出承诺,“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微笑着和他们道别。事实上我并没有回家,我没有去谢意那里,佩德兰的市区某一刻令我感到厌倦,我花了大量的时间逃避这里。
远离市区的尘嚣,自然的空气更加新鲜,充满雾霾的郊区,前方是一片看不见的朦胧,它们充斥在我胸膛,令我的心情短暂明朗。
我来到佩德兰郊区,让出城的绅士捎带我一程。我给了他一千布朗。
从分明的建筑物到人烟稀少的郊区,我在这里四处游荡。住在这里的居民他们很多是在为住宅区的人们服务。像挤牛奶、打扫庭院、陪伴孩子,这一类的工作,很多人并不愿意交给机器人。
人无法在孤独之中前行太久,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往往会进行反刍。人们会开始怀念过去。
这里种植了大片的白蜡树,它们大约高十米到十五米左右,地面铺散了一层马蹄石,树影在迷雾之中幢幢。我能够见到很多动物的身影。
穿行的松鼠、牛、小鹿,矮脚马,狐狸。它们在迷雾之中转瞬而逝,安静的河水缓缓流淌,这里很像是我梦中的地方。
我在这里一坐能坐一下午,或许我应该找点事情做。比如去听一场讲座、看几篇科研论文、戏剧演出,公益宣讲之类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我对那些都提不起兴致,我在冬日寒夜教堂外做的那个梦,令我产生向往,我开始寻找和它相似的地方。在佩德兰的郊外,我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整天。
由于胃是情绪器官,大多数的时候,我感受不到饥饿,并不意味着我不进食,我在临走前会保证自己身体机能准备充分,足够我每天的活动量。
我在野外听荒野的风声,它们掠过平静的河面,我幻想着自己能够遇到某个长者,他能够为我指点迷津,像船夫指点悉达多那样,让河流包容我身上的一切污秽。
“大自然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学习它们一样沉默无声,一切来临时,我们只需要保持缄默。”
来自心底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坐在河边,当我盯着河流看时,它匆匆而过,我意识到我每分每秒注视的河流都不是同一条河流。人不可能看见同一条河流,它如同忒修斯之船一样不停变化,生生不息。
水面上倒映出我的面容,我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我也并非昨日之我,明日之我非今日之我。
我在河对岸发现了一棵南洋杉。它的叶子在冬天依旧保持着锃亮的绿,那样的夺目,在迷雾之中如同一颗宝石。它深深地吸引了我。
注视着它,它在我的视野里变得绚烂夺目,我没有办法再关注其他的植物……它在河对岸,我想去寻找它。
如果这个时候这里出现一道桥,能让我直接到它面前就好了。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人眼前看到的东西,和真理一样,往往近在眼前,却又需要迂回漫长的路才能抵达。
在这时,我听见了来自教堂传来的吟诵声,有谁在那里练习……由于我并不知道那里有谁,我的想象把他勾勒成天使、虔诚的信徒,上帝使者之类的。
它吸引了我,我看向远处的南洋杉……等我明天来到这里,如果我还能看见它,我会去寻找它。直到亲手触碰到它的叶子,聆听它的心事为止。
我来到教堂隔壁,我并没有踏入里面,尽管它向我敞开门。没有哪种梦幻比想象更加美好,我在这里,隔着墙壁听里面的吟诵声,这令我感到十分幸福,我不愿意去戳破这场幻梦。
……这或许是一场堕落。堕落总是十分容易,当你开始远离真实的世界,进入幻想,进入想象,那便是堕落的开始。
为何要这样说,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开始,资本主义擅长为人类制造这种幻想,他们令人们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来抵抗真实的惨痛。
啊!我也要开始这样堕落下去了,我心甘情愿这样做,让我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忘记那些痛苦。只要能够让我离开那些声音,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帝,请允许我活在佩德兰的迷雾里。
有时候我又开始幻想,我在教堂外听着吟诵声,我想抛弃健康的身体,如果我是个残疾人就好了。让我失去双腿、失去双眼,失去听力,这样的话我或许不会那么痛苦。
我总是在感受,那些细微的苦难,它们进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百骸,令我苦不堪言,伴随着我的呼吸全身阵痛。
可若是我那么做,我将听不到美妙的乐曲,我没办法自己来到这里,依靠别人注定会变得不幸。往往是最大不幸的开始。
我坚信,我是十分渺小的存在,这世上总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能更加勇敢的对抗那些苦难,对抗自己的怜悯之心。我是一个懦夫,我应该被沉入河流深处。
我不想再见到太阳,它的明媚让我自惭形秽,我见到自己的头身,当我放弃光明时,我的身体长出了动物的残肢。它们从我身体深处冒出来……这是一种啮齿类动物。它们生活在地下深处,会互相撕咬,这是中世纪黑死病的源头。
耳畔的声响,当吟诵声停止时,人们离开教堂,离开这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面对残酷的真实。我们的宗教,我们的神学,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故乡,全部都是避难所。
风声沙沙地掠过我耳边。我是谁?我是否承担着某种使命?那些重要吗……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寻找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到底在哪里。哪怕我抵达,那又怎么样呢。
我要学流浪汉那样摒弃身上的一切杂念?去做犬儒主义的信徒?回到佩德兰去……去那里的酒馆。那里每天都有人沉醉在伏特加里。醉醺醺的带走一切烦恼,回到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同胞。
有的时候,我会陷入沉思,我所拥有的感性天赋,这给我带来了什么……它什么都无法带来。那又怎样?我要学着像人们那样给自己定义价值吗?凡是无法带来利己的品质全部舍弃,投身进入崭新的器皿,在那里收敛自己的灵魂。
当我靠近白蜡树,它的树枝在冬天陷入沉眠,我听着它轻轻地呼吸,我的心灵在这时被进化,我想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回到我原本的地方。
天黑了,迷雾遮掩了树木的形状,再往前一步才能看到河流,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来自于古老的经历。
我乘坐车舱回到了佩德兰,佩德兰的深夜不像郊外那样黑暗,它更加明亮,这里充斥着人类。在我抵达之后,我发现我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我感到难以呼吸。
看一场戏剧,去见证人类最伟大的艺术之一,我来到戏剧院之外,现在……仅仅是现在,我对伟大的艺术没有任何兴趣。无论是俄狄浦斯王的悲痛,还是奥杰塔的悲惨命运,罗密欧为爱对抗一切的决心……我暂时不太想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