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1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春昙隔幂篱的轻纱环视左右,频频有人侧目,以隐蔽余光悄悄打量混迹人群却迥然于众的仙君,洛予念大抵是有些不自在,默默将佩剑藏进披风。

  慈航殿香火鼎盛,远远便见青石长阶尽头的慈航道人御龙石像,薄烟弥漫,仙气袅袅。

  窄长石阶上比肩接踵,半人高的小丫头被人群冲的东倒西歪,洛予念眼疾手快将她提起,抱在臂弯里。

  好容易挤进殿院,正中巨大的四足石雕炉鼎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虔诚信众持香发愿,口中念念有词,下跪礼拜后,将三柱线香小心插入香林,香灰如雪,他们紧迫盯住明灭的香尖,祈祷能烧出个添福禄或金莲花,若不幸断成灾祸厄事,又心急火燎入殿,掏银子求个所谓的仙人化解。

  “咳咳咳……”门口即风口,浓厚香菸源源不断扑过来,晴河咳个不停。

  她天生有喘疾,春昙一边掏帕子捂在她口鼻处,一边扯着洛予念袖摆,远离风口,往殿后去。

  晴河则捧着挂在胸前的香牌长命锁细细嗅闻,不一会儿就见好,春昙这才放下心来,穿过月洞,去找寻自己熟识的小道人。

  殿后院中,道童们正分头整理一沓沓空白黄符与丹砂朱漆往殿上送,春昙环顾间,听到一声清脆的招呼:“春昙公子!你可来了!”

  小道满额的汗,拉他们往最角落的石桌落座。他将春昙交付的几只锦盒摞在怀里,马不停蹄:“公子在此稍后,我去去就回。”

  那小道闪身消失在正殿后门里,洛予念望着出檐深远的宫观若有所思:“外头这么多人,那几盒香够么?”

  够是够的,缘因这香是专供,与外头的百姓无关。

  世族权贵都是车轿送至单独一处清静地,高人在侧,烧一炷燃不出粗尘的名贵线香,跪一块刺绣华丽的柔软蒲团。

  众生从来不平等,连求神一样不能免俗。

  “外面那些不是。”晴河正拿小树枝拨弄石墩缝隙里出入的蚁群,抢着替他答,“公子的玉京岚可以在屋里点,一点都不呛!”

  “玉京岚?”洛予念顿了顿,垂眸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你认得妙镜派的傅真人?”

  春昙心下一惊,不慎被口水呛到,咳起来,对方却误会他呛了烟,替他顺了顺后背。

  他将计就计,边咳边声色不露地观察洛予念,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人声色淡淡:“沈家书房燃的香也叫玉京岚。沈佑说,那是傅真人为了求毕方羽扇所赠的珍品,出自一位调香奇人之手。”洛予念赞许地笑了,“原来,你便是那位奇人。”

  他难得展露这样直白的笑,春昙一时愣住,倒是晴河。

  听到熟悉的名字,小丫头蓦地站起身:“傅真人!傅子隽!”她乐呵呵指着春昙,学舌道,“气血不足,忧思多虑乃是大忌!”

  二人皆是一愣,如今放眼天下,几人敢直呼傅真人大名。

  看她那口气叹得像模像样,春昙忍俊不禁,谁知一抬眼,洛予念却是意料之外的严肃,彷佛欣赏不了晴河的幽默可爱。

  他眉间笼着一层薄薄的阴云,目光惜惜。

  春昙诧异地敛了笑,只听那人低声问:“所以,傅真人便是你先前看过的仙门名士是吗?她也没办法?”

  他怔怔看着洛予念,好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自己的“病”……随口提及,却又无解的病。

  两人相对无言,谁都没注意道长是何时出现,又是何时走到他们面前。

  “哈,春昙小友,许久不见啊。”道长拈须笑得慈眉善目,从怀里掏出个府绸袋放到桌上。

  春昙忙起身对他作揖,接过那包颇具份量的碎银,点也不点便踹进袖中。

  洛予念见状,也跟着站起,颔首行礼,谁知道长转头回礼时,倏忽就变了脸色,慈祥的笑僵住,好似要被一把撕破的面具。

  “这,这位仙君……小道有失远迎,切莫见怪。”他一改方才亲切,语气恭谨,目光躲闪,躬身托辞道,“今日殿内事忙,我们改日再叙……二位请自便,自便……”

  说罢,不等春昙还礼,他便匆忙而去。

  洛予念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又望昙:“他……他怕我?”

  春昙抿住嘴,缓缓一点下巴。

  “可,这是为何?我从未见过他。”

  人声鼎沸,耳语不便,春昙抓起他一只手,写道

  €€€€他认出你是沧€€弟子

  洛予念眉心一蹙:“所以,他与沧€€的人有过节?”

  春昙摇摇头€€€€应当没有

  “那,是为何?”洛予念愈发茫然。

  春昙犹豫了半晌,才在他手心里落下个名字€€€€洛熙川

  洛予念手微微一颤,轻抽了一口气,春昙猜他定是明白了。

  哪怕当时年纪还小,他身为沧€€弟子,也该对那桩旧事有所耳闻,他名动天下的师兄洛熙川,当年正是在露州动手残杀了同门师弟。

  所以,沧€€的名声在此地并不作好。

  洛予念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又化成一声叹息,作罢了。

  春昙抱起晴河,默默跟在洛予念身后,随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

  方才他提起洛熙川的名字,洛予念的反应近乎平静,与当初的沈佑截然不同。

  那种被踩到痛脚的敏感与羞愤并未出现的洛予念身上,他不动气,也不解释,只是暗自叹息的背影显得很无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春昙对晴河耳语一番,小丫头点头,跳下地走上前,主动牵住洛予念的手,将他从错误的方向拽回来,洛予念这才意识到已身处陌生街巷。

  “阿念你走错了!”晴河仰脸笑他。

  他低头看着乐呵呵的小丫头,点了点头,虚心问道:“那,我们应该去哪里?”

  “雨前斋!在那边!”晴河将人拖到春昙面前,邀功似的,郑重交接,“我把阿念哄好啦,走吧!”

  在周遭惊诧的目光中,春昙哭笑不得,松开他们被迫扣在一起的手指。

第22章 君子如玉

  春昙甫一进雨前斋的门,便听到一声招呼。

  学塾休日,教书先生难得闲暇,独坐一桌,面前泥炉上正煮茶。

  紫砂嘴里已吐出均匀水汽。看到春昙,他拉开身边的圆鼓凳,另摆一只斗笠杯,提下壶来斟倒七分满,点头示意他坐过去。

  春昙却之不恭,入座时水温刚好,他转杯闻过茶香后缓缓饮下红亮茶汤,这才从提匣中取出只方盒递过去。

  先生打开盒盖深深一嗅,旋即闭上双目,试图分辨出香气来源:“沉香……兰花,安息香脂……还有……”他冥思苦想未果,干脆从书箧里翻出一对香箸,擦净后夹起一粒香丸放到泥炉边熏烤,火舌一舔,香丸渐渐开始变色,泌出丝丝缕缕的清烟来。

  “甘草,广藿……还有……茶?是什么茶?”

  “先生果然是行家。是径山茶。”雨前斋的苏掌柜不请自来,“今年第一茬春芽,一月末我亲跑了一趟玉宁进货,眼看着茶娘们摘的,最好的几斤都让他薅走了。”他攒眉,唰地展开扇面摇了摇,“快熄了吧,我这里是茶社,不要这些花花草草的,一只老山檀足够。”

  先生却不睬他,陶醉其中:“妙啊,当初我只说想要一味君子香,小友竟能想到茶,实在妙!对了,此香何名?”

  春昙倾杯,茶汤滴在桌角,他以指腹点蘸,在桌上写下“如玉”二字。

  君子如玉。

  端正清洁,淡雅温润,讷言谨行。

  他转眼看窗外,对街豆花摊前,天水碧色笼着一层白纱,像嘈杂人群中一挂清凉的瀑。

  马蹄疾驰而至,虽心不在焉,但洛予念像本能一般甩动袖摆,一道无形的气让周身一丈沙尘退避,车子嚣张穿行,扬尘而去,他手臂垂下,豆花锅中依旧洁白,一众食客吃得酣香。

  *

  “阿念不吃吗?”晴河捧着比她脸盘还大的豆花碗。

  洛予念摇头:“吃饱了?”

  小家夥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小心翼翼问他:“我还想去吃樱桃可以吗?”

  三月三,是上巳,也是王母在瑶池摆蟠桃盛宴的日子。所以露州的上巳节庆也附会作“玉桃会”,但蜜桃尚未成熟,这“桃”便用樱桃代替。

  洛予念垫着帕子替她抹了一把嘴角:“可以,但只能吃一小盘。”

  他从袖中掏出掌心大藤编小碗交给她,方才春昙交代过,好容易来一趟露州,可以让她稍稍放纵,但樱桃败血气,多食会引发咳喘,一定要限量。

  樱桃不难找,隔壁街就有,红亮亮堆在板车上头,像座剔透的玛瑙山。

  许是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晴河年纪虽小,但古灵精怪得很,开口便是一句漂亮姐姐,哄得摊主合不拢嘴,专拣大的往她小盘子里塞,她小大人似的,自己从小布袋里数出几个铜板付账,而后抓出最周正的两颗高高举起献宝,洛予念本欲拒绝,可想了想,又掏出帕子,多包了一小把揣好。

  晴河盯着帕子,嘻嘻笑了:“公子的。”

  帕子一条边绣着海浪纹,是他用了很久的随身之物,在雪阳给了春昙,经过两个月,又带着那人身上的香气辗转回到自己手中。

  街上愈发拥挤,他将晴河抱起,问道:“还吃什么?”

  晴河一开口先打了个饱嗝,又颇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里头已经装了豆花、蜜饵和灯芯糕:“不吃了,阿念,我们回去吧。”

  她捂紧身侧的小背包,往茶楼方向眺望。

  “好。”洛予念本也不习惯这样拥挤之处,求之不得。

  没走几步,他忽而被叫住:“这位公子,不给你家娃娃扎三仙啊?”

  洛予念应声停下,只见两个老阿婆正靠在墙根理线绳,几个始龀孩童等在一旁,拆散了头发。

  阿婆手上麻利,眨眼便将一根玉绿丝绳编入女童的一条细辫中,紧接着,是金色与紫色。

  放眼望去,这条街上未到及笄与束发之年的女孩男孩,发辫中都带有此三色发绳。年纪小的,就像那女童一样编入麻花,而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多是做发带用。

  他虽不是本地人,但这情形好猜,所谓扎三仙,必然跟端午的五彩缕一样,是图个好意头的小风俗。

  于是他问怀中的晴河:“要吗?”

  晴河搂住他脖子点点头,口中却说:“现在不要。”

  什么叫现在不要?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彩绳,略一踌躇,还是付钱买下一套三根,免得晚些时候她再想要,人家又没得卖了。

  收了铜板,阿婆好心张开双手,要将晴河接过去:“你这么年轻,不会编头发吧?来,孩子给我,我帮她编。”

  洛予念却没动,只原地道了声谢。

  他的确不会编发,可春昙会,还会不少花样。晴河有时编麻花,有时抓双丫髻,又或者像今日,两侧耳边各结个发环,环上还簪着几朵那人随手采摘的小野花……

  “呵呵。”老者的笑声将他的思绪唤回,“是想回去让她阿娘编吧。那快去吧,孩子都着急了。”

  阿娘……洛予念一愣,又觉无需跟外人解释,尤其不必叫人知道晴河不与娘亲在一起。

  何况春昙对她关怀备至,也不比娘亲差多少。

  于是他顿首道别,带归心似箭的小丫头往回赶,结果才刚转过街角,便被一股骚动的人流推搡个趔趄,他眼疾手快将小丫头换了个边抱稳,一抬头,沿街的长队竟已排到此处了,连方才那卖樱桃的年轻姑娘也赫然在列。

  满眼莺红柳绿,一水是年轻女子,引颈翘首,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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