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4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唰唰唰,厨房里顿时光辉夺目,彷佛有异宝出世。

  眨眼,三颗削皮洗净的春笋在灵剑下变成一大盘厚薄均匀的片状。琼儿手一指,南流景唰啦飞过头顶,往院外的溪水里一扎,被溪流冲刷干净后,又嗡鸣着飞回,剑气所以过之处,药圃几条软枝子,檐下惊鸟铃,吊在横梁的腊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眼见着支撑棚顶的粗竹也要惨遭毒手,春昙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剑柄,险些被拖走。

  “唉哥!你干嘛!”琼儿反应快,悬停了剑。

  春昙惊魂未定,忽然后悔教她下厨。

  方才让她生火,她偷懒用灵力却掌握不好火候,险些直接将€€台炸了,如今又托辞说菜刀远不如剑好使,差点将厨房拆了,看她做一顿饭,比操着蛇跟洛予念打一架还要心累,不如自己动手。

  可他转念一想,日后她若贪恋这口阿娘的味道,却再尝不到……只得硬生生将那句“还是我来吧”咽了回去。

  小丫头半分不察觉他的苦心,直催他:“然后呢然后呢?”

  笋子与鱼都片好了,香料也配足,春昙先是撤后一步,回头确保了退路,才示意她起锅倒油。

  鱼头鱼骨滑入锅底烧热的麻油,噼里啪啦起了一阵微响,算准火候,舀入几勺刚烧滚的水,盖上沉重的木盖,再揭开,汤色乳白,鲜香四溢。

  转入小口炖锅,撒下一把调配好的香料,兄妹二人齐齐蹲到€€旁等,彷佛一瞬间回到小时候。他们当时就是这样,听着母亲哼的小曲,垂涎欲滴地看着比人还大的锅子。

  汤还没煨好,就听半空一声:“好香啊!”

  沈佑一落地,便小狗似地到处嗅闻:“我们这是赶上晚饭了?”

  洛予念一怔,登时飞身而入,仔仔细细看他脸色,:“怎么起来了。”

  春昙被他旁若无人的目光烫了烫,偏开眼,笑道:饿。

  “哇!”沈佑探身,看到满满一盆泡软的米粉,口中吸溜一声,迫不及待地搓着手,“小师叔,我们怕是有口福咯!”

  难得能尝到阿娘的味道,眼见要被分走,琼儿听罢下意识护食,严严实实挡住了木盆。春昙也颇为无奈,粉是没少泡,实则琼儿一人份,她天生食量大,不到三岁便与成人一般,如今区区一碗粉,更是连牙缝都塞不住。

  好在她是识大体的,不至于因为一口饭丢了气度,她默默转身,新取了两只干净汤碗,唉声叹气道:“马上就好。”

  春昙又心疼又好笑,看着她万分沉痛地将米粉下入开水锅,又数了半天鱼片,均分四份,铺在盛出米粉山尖尖上。

  一勺煨滚的鱼汤缓缓浇上去,透明的鱼片从当中白到两头去,被烫得将将熟,这样的鱼,贴到舌面,唇齿一抿便化开。

  “呜!鲜掉眉毛了!”沈佑吃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汤里那股酸甜味太妙了,嘶,喝下去是淡淡的酸,很清爽,却有一点回甘,不像是醋啊。”毕竟是世家里富养长大的小少爷,沈佑是懂吃的。

  春昙指了指地上一摊厨余,里头堆了厚厚的青柚皮。

  “柚子?水果下到鱼汤里……竟这样好吃吗……厉害啊迟师妹!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些!”

  琼儿不懂做,只懂吃,捧着碗含糊应了一声,专心嗦粉,一碗眨眼光了,又急忙回身去添一碗。

  沈佑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比着赛似的,一盏茶便将锅子吃了个底朝天,琼儿有苦不能言,气鼓鼓站在一旁闷不吭声。

  沈佑擅自当她是因为“嗦粉对决”输了心情不好,倒也由着她左一眼右一眼剜,反正也不疼。

  “回去吧。值夜当心些,以防万一,赤……”

  “小师叔!你就安心养伤,有我师尊在呢。有时候,你也可以多信任我们一点的。”沈佑叹了口气。

  洛予念被他冷不丁的真情流露噎住,半晌才点了点头。

  “不是还要带他回沧€€吗,你这幅样子,怎么回?”沈佑掏完心窝自己也害臊,说完也不等回音就祭出宝剑,“迟师妹,走吧?傅真人叮嘱我要把你一起带回去。”

  春琼淡淡点点头,她不擅伪装说谎,多说多错,怕惹麻烦,人前,她干脆不说。

  临行,春昙将一只早就吃空的药葫芦塞给了她,托她转交傅子隽,她面无表情接过,转身便走,甚至没能跟他好好道一句别。

  其实里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一张纸罢了,上头是鱼汤粉详尽的做法,春昙只是怕她日后忘记又求助无门……毕竟,这一别,此生不知能否再见了。

  春昙忍不住追着那剑光走了两步,又生生停下。

  还好,这些年,他刻意减少兄妹间的联系,动辄一两年才一见,既为保证她置身事外,不被自己牵连,也是避免两人太过亲近,分别一刻,不至于太痛苦。

  “怎么了?”洛予念抬手贴他的额头。

  手背有些凉,春昙向下一拽,盖在眼皮上,镇了镇微微发热的眼眶,顺带摸了一把他的脉。

  弹指的力度比先前强多了,定是去碧梧吃了什么了不得的灵药。

  洛予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不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一闭眼,靠进那人肩头,轻声问:“这里,是不是不能住了?”

  “是,不安全。”洛予念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想带走的,都带上。”他顿了顿,话中带着笑,“我带你回沧€€。”

  *

  春昙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不能让洛予念看到的,都已扔进柴房下的地窖了,阿虎自会妥善保管。

  合好的香是一包,他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日用是一包,最后,只有那把有年头的箜篌,单独收在一只木箱中,里头塞满防潮的香料包,沉甸甸的。

  洛予念替他背上琴,提起颇有份量的香盒:“上来吧。”

  他侧身站在剑上,伸出一条胳膊给春昙扶。

  春昙没着急上,只是勾住他的手指,问道:傅真人说,三日不得妄动灵力,这才第二日。

  “无妨。露州不远,我撑得住。”

  说是说,原本红润的脸色,落地便看出疲惫。

  春昙将他安顿在无有乡,哄他一同歇息,待他彻底入了定,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抱上香盒,跑了一趟雨前斋,将先前的订货交于苏掌柜。

  见他有话要说,掌柜屏退左右:“怎么?”

  春昙想了想,慢慢在胸前比划€€€€过一阵子,弦歌要变卖无有乡,烦请掌柜帮把手,别让她吃了亏。

  苏掌柜一惊:“卖?卖了之后呢,她要去哪里?”

  春昙摇摇头€€€€我也不知。总之,不用再看人眼色伺候人,哪里都好。

  苏掌柜琢磨了半天,才领会他的意思:“你要走了……”

  春昙笑笑€€€€是。不过,无有乡那几个丫头小厮,苏掌柜若是愿意收留,便是帮了大忙。

  “哪里的话。我一家人的命都是你父亲救的,这些举手之劳,只要你开口,能做到的,苏某赴汤蹈火。”说着,他摺扇一收,竟是对他做了个揖。

  看惯了他插科打诨左右逢源的模样,春昙如今倒是不适应他这张肃穆的神色,怔住了,随即想,当年爹娘救人助人无数,可到如今,还知恩图报的,怕是屈指可数。

  €€€€谢了,苏大哥,多保重。

  如往常一般,他穿过庭院,从不为人知的角落离开,只是这一次,他没说再会。

  蓦地卷过一阵风,院中那棵老乌桕枝叶婆娑,好似在道别。

  后罩楼窗前,芭蕉叶的缝隙里,藏着洛予念安然入定的样子,春昙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接近,转身去找弦歌。

  无有乡先前被玉沙那样一闹,生意终究是受到传言影响,一落千丈,这个月几乎没怎么开张。不过,姑娘们乐得清闲,弦歌更是每日与晴河腻在一起,想要弥补这些年的感情亏空,小家夥甚至明目张胆叫了几声阿娘。

  “公子来啦!”晴河从楼梯上噔噔噔几步跳下来,扑倒春昙怀里,他手臂没力,脚下也没力,抱着她跌坐在地。

  “昙儿!”弦歌急匆匆追下楼,将春昙搀扶起身。不知者不罪,她轻轻敲了晴河的小脑瓜,“下不为例。”

  “公子的病还没好吗?”晴河挠挠头,“可是,这都半个多月了……”

  弦歌一愣,将她向外推了推:“去,跟你小陶姐姐去街上逛逛,看看卖枇杷的阿婆在不在。”

  一听到吃,晴河眼一亮,轻轻拍了拍春昙的手背:“公子你等着,我给你买枇杷回来!还有桑葚!”

  转眼孟夏,时令果子多起来,街上也愈发热闹,春昙目送她一蹦一跳离开,随弦歌慢慢登上顶楼的露台。

  “看你这脸色……”弦歌脱下披帛,抖展开,包在他肩上。

  春昙倚在美人靠前仰头看着她,将所有要交代的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缓缓开口。

  姐姐。

  他无声叮嘱她:价钱低些无妨,吃点小亏也无妨,足够买一间简舍安身便好。你有我的香方集,日后,不说大富大贵,终究能保你与晴河衣食无忧,不必争一时意气。

  弦歌一愣,默默蹲到他身前,没有说话。

  他微微错开目光,接着说道:如今,封怀昭已死,这世上,再没什么好怕了。离开以后,就你将这些前尘往事都忘记,好好生活。若是遇上难处,每年我父母忌日,傅真人都会带琼儿回莞€€岭来祭奠,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她们。

  “昙儿……”弦歌眼圈唰得红了。

  他装作没看到,身后事,还是要交代妥帖的。

  他塞给她一只竹叶编的笼,核桃大,里头关了一只雪白的虫蛹,说:这是子蛊,母蛊在我手中,相隔千里亦能感应彼此。母蛊一旦死掉,它也不能独活。每日清晨和黄昏喂他几朵槐花便好,若是哪一日,它死了,便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傅真人,她人在碧梧。到时候,她便能知道所有的事……

  信封被厚厚一沓纸撑得鼓鼓囊囊,然而弦歌却没有接。

  她一把抱住他,不再读他的唇语:“算了,昙儿,别去了。不去了好不好……万一失手了呢……不报仇了好不好,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春昙耐心等了片刻,缓缓推开她,捏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我会拜托洛予念,事后将我带回芊眠谷,带回我爹爹和阿娘身边。父亲留下那把琴,你若是愿意带在身边,就留个念想,若不想……也放到那里去吧。

  “对,昙儿……洛仙君!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你,不然你告诉他吧……说不定,他有办法救你呢?”听到洛予念的名字,弦歌忽然振奋起来,自己揩掉眼泪,“我见过太多男人了,他这样的人,不说绝无仅有,却也是世间罕见,你看,你先前醒过来都是一身伤,可这次。”她握住他光洁的手背,“我方才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他宁愿你伤他,对不对?”

  春昙愣了愣,继而心间一阵刺痛。

  多少真心真情,能抵得上这样的欺骗与利用:“对,眼下,我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是甘愿的。姐姐,给碧梧送信的时候,你顺带告诉沈佑,情蛊的解药,就在洛予念的香囊里,他摸一摸,变能找到那颗中空的香丸,服下,便可解蛊。”

  “你……何时……”

  就在那日,就在这里,洛予念喝下封怀昭的酒,为了不伤害他,愣是刺了自己一剑。

  意乱情迷间,他往鲜血淋漓的伤口中埋了颗蛊卵……一个多月了,蛊早已长在那人心脉。

  一切,皆是幻梦。

第57章 莫思归

  将一切交代完,春昙回到后罩楼小憩,时候不长,梦却没断。

  他又重返爹娘尚在的幼时,竟还能书接上回,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想像中的“师兄”。

  面孔只有大致轮廓,挺直的鼻梁,干净流畅的下颌,下巴刚好到他头顶,已经是个小少年。

  爹爹去附近的镇子义诊,他留下与师兄过剑招,路数走得不对,那人双指夹住他的剑锋压下去,摇摇头,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腕,耐心地带着他一次次练习,平扫,挽花,点刺,不厌其烦。

  “昙儿?”

  他眼皮原就松垮着没闭紧,徐徐掀起,洛予念的五官刚巧重合在“师兄”的脸上,他抬手,从他曲线清晰的眉弓滑过,停在含情脉脉的眼梢,心想,若当初没将他送走,会不会真就像梦里那样,能一起长大,那些沉重的东西,他也不必一个人背负。

  洛予念轻轻擒住他的手:“饿不饿,起来吃东西?她们在等你。”

  得知春昙要跟洛予念远赴沧€€,无有乡的人既兴奋又羡慕,可更多却是不舍,众人非要正经八百搞个践行宴。

  厨子许妈一听说他这一走不知几年,更是卖了大力气,从午后一直忙到天黑,二十多道菜摆满一大桌子还不算完,晴河见状连桌都没上,就站在€€台边,美其名曰帮忙,实则偷偷尝菜。

  姑娘们个顶个海量,却也不劝酒,彼此一杯接一杯碰,越喝越来精神,轮流将春昙围着问东问西。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捧着一盏碧桃红颊时而浅浅尝,时而瞥一眼洛予念。

  那人也被围着,酒壮怂人胆,有几个喝上了头,已经扯开话匣子跟他打听仙门八卦,可怜仙君一问三不知,又实在不善言辞,只得以进食打掩护,挑挑选选,给自己盛了碗看上去还算清淡的冬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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