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73章
作者:蜜月
太华陈长老拈须:“没错,你们一个个年轻自然气盛,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需为你们的安危和仙门的未来考虑。”
“陈长老说的甚是。”洛予念随声附和。
沈佑一惊,似是不敢信他三言两语就倒戈,压低声音在他身后嘀咕:“小师叔?方才不是你送信回去,说要主动出击的吗?”
封怀€€也颇为意外,扭头看过来:“敌在暗,我在明,拖的越久,变量越多。不如一鼓作气,除之而后快。”
洛予念缓缓转眼,环顾堂上每一双眼睛。
他们之中,多数人未曾与蚺教真正打过交道,不过隔着赤沼过了几招。恐惧未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派与派之间实力确有差距,不是所有人都豁得出去,拿为数不多的中坚力量去冒险。
可这一步总要有人迈出,前人的努力,不能白白浪费。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避免变量,我们绝不能有勇无谋地杀过去。我沧€€,愿先行一步潜入,为大家一探蚺教虚实。烦请各派在此期间做好万全准备,时机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力求一击制胜,将邪教斩草除根。”
他话音一落,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许久,大家都只是面面相觑,无人响应。
封怀€€左右一盼,嘴角动了动,似是忍下一个冷笑,向前一步,站到洛予念身侧拱手,朗声道:“事关整个中原安危,玉沙又怎能让沧€€一力承担?”
“你们也别冒进。此事非同小可,如何行动,如何接应都要从长计议,还是先飞书问问你们各家掌门长老们的意思。”碧虚真人呷了口茶,总算表态,“平儿精通南夷话,若要潜入,她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玉沙和碧梧都开了口,沧€€还甘愿打头阵,其他门派巴不得静观其变,顺势附和道:“自然自然,各位都是我仙门未来的栋梁,你们出马,我们放心。我等这就回去调兵遣将,随时策应。”
见众人散了,沈佑在一旁嘀嘀咕咕:“小师叔,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信不过他们。万一,关键时刻他们临阵脱逃,我们岂不是满盘皆输?”
“不至于。”
“你怎么还这么……”说到关键词,沈佑急停,险些闪了舌头。
不必猜也知,他要说的是€€€€天真。
的确天真过,还是个不懂变通,有勇无谋的笨蛋,洛予念不禁笑了笑。
见沈佑一脸不解,他低声道:“封怀€€是玉沙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宗主。她自愿以身犯险,那玉沙必然有所忌惮,断然不敢没有把握就冒然行动。既是如此,铲除蚺教如此壮举,哪个门派不想千古留名?”
“说的也是……”沈佑顿悟,继而一拍大腿,“对啊,在他们眼里,你未来也应当会执掌沧€€吧……那就更稳妥了。不过,你怎知封怀€€会自告奋勇?”
“她在玉沙向来不受器重,如今封怀昭虽死,却不见得能轻易服众。好容易有个机会让她力排众议,她怎会放过。”
沈佑眨了眨眼,又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啧啧,果然,长远来看,吃亏是福。小师叔你如今堪称是有勇有谋。”
洛予念无奈叹了口气,有勇有谋谈不上,多了些城府罢了。
一日后,洛予念便收到了掌门的回音。
不过,送信的不是青鹞,李凝亲手将信递上,内覆一张符咒:“掌门说,若是遇险,只要烧毁此符,她即刻就到,小师叔你尽可以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玉虚境修士可凭虚而行,瞬息百里,从沧€€到南夷,一炷香足矣,沈佑闻言有些得意忘形:“掌门亲自出马,那我们覆灭蚺教不就是势在必得嘛,还搞什么潜入不潜入。”
“师兄。”白苏忍不住提醒他,“我们是要剿灭邪教,不是去屠杀南夷人……”
她放下背囊,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转达观雪的叮咛:“师尊怕你们托大,叫我带了这些过来。外伤药,避毒丹,解毒药都全了。若记不住,只消知道,防着中毒,吃白的,不慎中毒,吃绿的。此去前途未卜,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救人之外,只需摸清蚺教战力,千万莫要打草惊蛇。”
她替他们分好随身的药包,装进一模一样的€€囊里:“时候差不多了。对了,若是遇上什么棘手的毒物,无需惊慌,若可能,活捉回来,我在芊眠谷等你们,师尊稍后也会赶来。”
洛予念一怔:“……芊眠谷?”
“嗯。哦对你还不知道,昨晚你修炼时,碧虚真人联系了傅真人。她们皆以为,碧梧派与赤沼距离太远,不若芊眠谷一沼之隔,方便接应。且有傅真人坐镇前方,大家心里也都有底。”
“可……”
“哎呀别可了小师叔,方才玉沙弟子已经动身了,我们也快些。封怀€€连天罡剑阵都带来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呢,也不知芊眠谷装不装得下。我看,她定想借此番机会大展身手,让玉沙独占鳌头。切,明明是四师叔他们拼了命才为我们铺平的路,怎么能让别人抢功!”
沈佑愤愤不平,梁€€李凝也深以为然,几人纷纷祭剑,鱼贯而出,白苏无奈一笑:“小师叔,走吧?”
第83章 故人归
一路疾驰,紧赶慢赶,芊山脚下,他们总算追上了先行一步的玉沙与碧梧。
“洛师弟。”各派弟子见礼后,方平意挥手,众人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示意沧€€走在前,毕竟这里的主人是洛熙川。
洛予念深吸一口气,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丝丝近乡情怯,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经历的久别,都没有重逢。
穿过蜿蜒的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
澄澈泉水旁,昙花田依旧,芊眠谷美得一如往昔,还比从前多添了一丝人气。
残垣断壁被收拾一新,原地起了两座竹楼,一高一低。
高的一座,门楣上挂的是当年春昙“无意间”从藤蔓里挖出的那块旧匾,斑驳的字迹被重新描摹,‘芊眠小筑’焕然一新。
傅子隽就站在上头的露台,她懒洋洋撑在栏边冲小辈们挥了挥手,许久不见,洛予念远远就看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隐隐清光,与师尊师伯类似,想是修为已经接近玉虚境。
众人走上前,洛予念执起手刚要行礼,傅子隽身后却蓦地探出半个脑袋,一晃而过又消失。
隐约只看到是个女童。
傅子隽忍俊不禁,偏头笑道:“先前还坐立不安,等着盼着他来,这会儿倒扭捏起来?”说着,她反手从背后拎出个半大的人,扔麻袋似的,猝不及防就将她从二层露台上丢下。
众人皆是一懵,洛予念的本能让他一瞬间窜了出去,就在接到人的一瞬间,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背。
女童从容落地,低垂着脑袋,头顶对称拧盘的双螺髻像一对兽耳一般,刚好平齐洛予念的胸口。
他惊魂尚未定,一旁的封怀€€却抢先上前来:“呀,许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她伸手想摸一摸女童的头顶,却被无情躲开。
小女孩默默闪身到洛予念另一侧,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袖摆,似乎有些惧怕封怀€€。
然而封怀€€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地探身逗她:“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之前见过的,晴河?”
洛予念一愣,猛地扭过头。
小女孩松开他的衣袖,后撤一步,微微屈膝,规规矩矩见礼:“晴河记得。仙子是玉沙宗的封怀€€,封师叔。”
说罢,她缓缓仰起脸来,看的,却是洛予念。
三年,于修士如白驹过隙,可放在一个孩童身上,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要蹲下才能与她视线平齐,如今,只要他弯下腰,他们就能直视彼此。
“……晴河。”他心头跟着久违的名字微微一颤,像是某些沉眠许久的东西被惊动,心间一阵汹涌。
“……阿念……”她唤他的语气,与对封怀€€的疏离截然不同,亲昵中混杂着委屈。
小女孩嘴巴瘪了瘪,眼眶倏而湿润。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又不方便在这么多近乎陌生之人面前倾吐,只得求救似的高高仰起头,委屈巴巴盯着露台上支着下巴看热闹的傅子隽:“师尊。”
傅子隽会意,点点头:“你先带阿念去祠堂上柱香吧。”而后,她一跃而起,在半空招呼各派弟子:“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去眠山。这么多人,只来得及收拾出个大概,非常时期,大家将就将就。”
封怀€€被方平意拖走前,还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晴河,见对方依旧躲她,只得无奈离开。
沈佑冲洛予念挤了挤眼睛,也跟着走了,谷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洛予念与晴河独处。
“你方才,叫傅真人师尊?”洛予念有些意外,妙镜宗源远流长,可多数时候,是一脉单传。
“嗯。”晴河犹犹豫豫抬起手臂,彷佛想像过去一样牵他的手,最终却拘谨攥拳,握到自己另一只掌心里去,“你们不在的时候,阿娘带我去了深烟镇,在那里买下了一间沿街的铺子做香铺。可没多久,玉沙宗的人便找过去了,还几次想带走我,说什么要我认祖归宗……阿娘不愿,又怕自己护不住我,便求傅真人,早一步将我收归门下。”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阿念,师尊说,你为了替公子治病,损耗了许多修为,所以一直在闭关。”
洛予念点头,与她平行绕过前头的竹楼,站在祠堂门前。
“那你现在,恢复了么?”
“嗯。”他冲她笑笑,轻松应道,“恢复了。”
晴河眼神一亮,不由靠近他一步,追问道:“所以,公子的病已经好了对么,你把他治好了对不对?那他为何没与你一道回来?阿念,我跟阿娘都很想他……他好不好?”
洛予念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春昙没回来?他离开沧€€,不是该迫不及待回到这里,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回到装满他儿时最美满回忆的地方来吗?他竟不在?那他会去哪儿?
他……好不好?
祠堂门扇忽而吱呀一声,自动往里头打开。
供桌上,缥缈的香菸被突然涌入的风吹散,跪在蒲团上的人利落起身,往旁边站过去,让出正中的木牌位。
洛予念顿时回过神来。
先字当头,考妣相邻,洛熙川和阿春的名字并肩。
字迹陌生,当是春琼执笔。许久不见,她个子窜得快比晴河还快,洛予念一时险些没能认出她来。
她从木提盒中随手取出三支线香,搭上烛火引燃。
洛予念迈进门槛,接香时,她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故意没让门外的晴河听到:“他一直没回来。找过,可没人见过他。”语气里带着埋怨,不像解释,倒像告状,跟家里的长辈,告哥哥的状。可不等洛予念开口说什么,她便转身走了,还顺带牵走了晴河,彷佛刻意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洛予念呆望了令牌半晌,才撩开衣摆,缓缓跪下,带着满心的疑问与感慨,他深深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手里的线香有种熟悉的,令人静心的味道,不消分辨,是春昙最爱在茶室里燃的那一味沉水香,宁神静气。
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祭拜,他心里头积攒了二十年的话,竟不知该从何讲起,好在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他索性想起什么说什么了。
€€€€师兄,黛初,我是阿念。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日后,我会常来。
师尊出关了,她老人家身体康健,日日都带着你送的念珠。你们应当已经知道了,被藏在石室的月孛,还有你们多年来的心血,昙儿都已设法送回沧€€,虽然代价是他险些丧命,但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真相大白。只不过,眼下不知他跑去哪儿了……
洛予念心里顿了顿,怕他们担心,下意识开始替春昙找补。
€€€€或许是因为,当初抱着必死的心却没死,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无奈的欺瞒,干脆躲起来了。也有可能,仅仅是想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吧。毕竟从你们离去那一刻开始,他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他喜欢海,如今应当在海边吧……
絮絮叨叨许久,洛予念直起身时,手里的香几乎要烧到手指了。
他凝视着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彷佛真的与他们面对面倾吐了一番似的,竟就这样平静下来。
也罢,这个节骨眼不在也好,免得又要被卷入仙门与蚺教的纷争。
他最后一叩首。
€€€€师兄,多亏你与黛初当年的舍生忘死,仙门如今才有剿灭蚺教的底气。我们即将动身南夷,望你们在天有灵,能保佑此去一切顺利,早日还两地百姓安宁。
临行前,他们换上提前备好的南夷衣饰,人手一把银鞘短刀。
眼见着佩剑被白苏收起,沈佑不安道:“一把剑都不带吗……”
“我们是潜入,自然要神不住鬼不觉,你还想大摇大摆御剑不成。”方平意揶揄道。
“以防万一啊。”
“无事。”洛予念将银竹交给李凝,袖剑绑在大腿外侧,放下了宽阔的裤腿遮住,“发送法阵不是已经画在你手心里了么,这边的大阵会一直有人守着,若情势危急,可以开阵招剑。”
“可看四师叔留下的舆图,南夷可不小,不御剑也不知多久能跑完。”
白苏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沓符咒:“傅真人早给你们备下神行符了,虽比不上御剑快,却省力,尤其是行山路。”
阿杞心急如焚,催了几催:“不是说天一黑就走吗?月亮都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