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85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他愣愣看着那手骨缩回,接上了一具身体,继而,他的视线一对漆黑的眼洞相遇。

  兴许,“它”生前并未学会走路,此刻伏在地上,野兽一般,一张嘴,便是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

  悬息一声怒吼,锁链当啷作响,尸山血海拔地而起,一具具白骨歪歪扭扭爬起身,咔啦,咔啦,头骨不约而同转向,定格的刹那,春昙被一双双空洞的眼窝盯得脊背发凉,本能地在心中默念起《灵宝升玄济度血湖真经》,可它们却好似不愿被超度,齐齐对他张开了嘴。

  或哭泣,或尖叫,白骨如山崩,争先恐后扑过来,女人和孩子深重的怨念像惊涛骇浪将他卷进去,动弹不得,春昙站在原地,悲伤、厌恶、怨恨,那些早已被他忽略的,在修炼过程中渐渐被抚平,被释怀的伤痕又重新裂开,愤怒登时从心底喷薄而出,他这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噩梦,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重现。

  清€€真人剑下死不瞑目的父亲,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去吧”的母亲,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弦歌与晴河。蟒群贪婪地张开嘴几乎要将他吸干,他无人可依靠,忍辱负重,被迫说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最在乎的人,洛予念缓缓合上双眼,不再看他,不再要……不对……

  “没不要你。若你不愿跟我回沧€€,那我便陪你去芊眠谷。”

  春昙猛地睁开眼,那些冤魂已近在咫尺,他抽剑,腾身而起,剑鸣声声,苍龙之影扶摇直上。周遭的骨被龙影碾碎,冰雹一般落到地上,可眨眼又会有新的涌上,白骨的漩涡无穷尽,数百年间都不曾有生魂闯入,春昙有如一块血淋淋的肉落到兽群,执念之火在它们狭小的喉骨里燃烧,被丢下弥瓦渊的生祭们,大部分都不过他小腿高,睁开眼,还未来得及认清这世界,便被永久地困在这炼狱一般的血阵中,它们本能地扑上来,贪婪地想要分食这纯和的,温柔的阳间之气。

  “清风鉴水。”

  苍龙在他周围划出一个圈,将所有枯骨怨灵挡在了三丈之外,它们张牙舞爪,不知疼痛,拚命想冲进来,被剑气绞碎后,又被后头的“同伴”毫不留情推开。

  足足僵持了一盏茶,春昙渐渐力竭,难以维持苍龙化形,巨龙渐渐消散。

  明明倒下了那么多白骨,可他目光所及,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连心惊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心底暗暗咒骂,这畜生,这深渊到底吞噬了多少性命。

  他拄剑跪地,看着灵风的圈越来越小,他甚至分不出多余的灵力给执明境,皮肤又重新感受到了灼烫。

  此刻,他进退两难,心里顿时生出无数后悔。

  他何必要来,孤零零死在这种地方。

  好像他这一生,终究要事与愿违地度过,不想活的时候偏偏活下来,现在想活了,老天又非要给他一条死路走。

  和他那神仙托生的爹爹不一样,他打小娇生惯养,胸无大志,从没人要求他要成为了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只希望他能自由随性的过完一生,不论这一生会有多长。可他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他往来路看了一眼,父母死后,他仅存的慰藉与归宿,就在外面等他,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出去。

  “呼。”他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收拢了剑气,也熄灭了执明境。

  鬼哭由远及近,粘贴了他的耳朵,他瞬间被淹没,撕咬,拉扯,他甚至分不清是被灼烧更痛,还是被生生分尸更痛。

  老人家们常说€€€€来都来了。

  与其跪在这里等死,不如自不量力地拼一把……

  “触手生春。”他无声道。

  灼热被清凉的剑气逼退,层层白骨瞬间如涟漪一般被振飞出去,一波一波落地,灵剑闪烁,与他的心跳同频。

  他拔地而起,攀上尸骨堆成的高山,抽干了浑身所有的灵力,将剑对着悬息直直送了出去。

  剑风旋转着,有如飞速生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悬息的身体,苍龙再度现身,与黑影扭打成一团。

  他从半空缓缓下落,执明镜被灵风浮起,一抹不合时宜的嫩绿在他眼前飘过,一棵草种竟在这地狱里抽出了脆弱的新芽,摇摇晃晃。

  春昙被分出一丝神,不禁笑了,也不知是在那人哪里沾到的……他小心翼翼的接住那脆弱的花芽,别在了焦黑的衣襟上。

  当啷一声,御龙落回他脚下。

  他仰头,悬息只是盛怒,分毫未损。

  不出所料,以他的能力想毁灭上古真神的怨念,根本是痴人说梦。

  苍龙不敌,眼见又要消散。

  天杀的。

  他骂了一句,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仰面倒在原地,浑身经脉刺痛,眼睛也被这一片幽冥鬼火灼得视线模糊,每一口呼吸都想在吞刀子。

  他好像要被烧死了……也可能,要被那些冤魂分食了,白骨的响动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他万念俱灰地闭上双眼的刹那,整片天地都震了震。

  一声巨响,刺目的青光照亮了整座地狱。

  春昙倏地身体一轻,不等回神,便与成千上万的白骨一并被崩飞,一股浩瀚的灵力长驱直入,御龙从他身边飞走,落入另一只手中。

  那白皙的手一转,已消散成一片水汽的龙影一声苍劲长吟,撼天动地。

  “九河倾讫,水陌洞开。”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起,春昙模糊的视线里,又是一抹发亮的天水碧。

  袍袖翻飞,一串木流珠握在她左手缓缓被拨动着,她眼角淡淡一撇,打下一道灵力,执明境当即大亮,先天八卦飞速旋转,将他层层包裹,缓缓落地。

  而后,似乎没有半点犹豫,仙人手持青冥,俯冲入那比她高大百倍的巨影里。

  春昙只觉一阵剧烈的眩晕。

  一瞬间,悬息的嘶鸣,苍龙的长吟,怨鬼的哭嚎都消失在尖锐的耳鸣中,他一抹耳垂,七窍竟都在流血,若不是洛云程方才用灵力罩住了他,他怕是已经跟周遭这些白骨一般,被震做齑粉了。

  他挣扎了半晌才翻过身,用尽全力撑起脑袋,看到巨大的蛇影内部射出一道道青色光芒。

  “触手生春。”

  悬息身形顿了顿,周遭那些燃着鬼火的绳索忽而一根一根断掉,巨大的黑影被青光撕裂的瞬间,这一方地狱也开始崩塌,春昙眼前渐渐现出了真实的山洞,石壁,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阵阵水声,闻到了人间的味道。

  血阵消失了,原先悬息的位置只留下一道出尘的人影,浑身沐在神圣的光里。

  春昙迷迷糊糊觉得颈上一痒,垂眼,那脆弱的蓓蕾竟已盛开。

  清€€真人转过头,缓缓飘近,俯视了春昙半晌,蓦地笑了。

  春昙连人带魂都跟着一激灵,原本就要丧失的深知生生被吓醒。

  就在他闹不清这一招便手刃上古巨兽,半条腿都迈入大罗境的的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她竟只是动了动手指,天水碧屏风落下来,盖在他褴褛的衣衫之上 ,木流珠与掌门玉牌缓缓落下,自动钻进了春昙已无力握起的手心。

  什么意思?

  他如今脑袋已经不转了,想不明白。

  “交给阿念吧。”洛云程道。

  他一愣,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仙人的肉身正在跟跟弥瓦渊一同崩坏……她,她竟是与悬息玉石俱焚了!

  洛云程却一脸稀松平常,还用她惯常的,没有语气的声音与他拉起了家常:“你爹爹小时候问我,为什么外门弟子不能练沧溟剑诀。我告诉他,是他们资质不够。然后你爹爹冥思苦想了几天几夜,找到我说,不是他们资质不好,是这剑法不够好……春水剑法……呵。”

  也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赞许。

  笑声消失的时候,她的肉身也变成一道亮晶晶的光,一代大能,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春昙眼前,玩笑一般,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精疲力尽地与这崩塌的山体一道向下坠去。

  “不准睡。”

  黑暗中,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继而是一个怀抱扑上来。

  灵力的包裹下,他周身的疼痛一点一点被缓解。

  “……没……睡……”他有气无力地开口,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掀了掀眼皮。

  一片漆黑中,洛予念撑在他身上,用执明境牢牢护住他们,才不会被塌陷的山石压成肉泥。

  见他睁眼,洛予念一口气哽住,浑身都在发抖。

  春昙隐约看到他额角跳动的青筋,猜他是被气坏了。

  “春昙!”那人又一次唤他大名,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的……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呀,气急败坏了,哪里有一点仙君的样子。

  春昙轻轻勾了勾嘴角,又重新闭上眼,眼角被落下来的眼泪打得湿淋淋一片,无声抱怨:“疼……”

  那人身形一滞,泄了气一般长长一叹,不得不俯身下来,轻柔地亲吻他。

第97章 冠礼

  大能陨落,天生异象。

  雷鸣电闪,山塌地陷。

  阿杞拿手背摸了一把眼皮,更用力地往下探身,而后勒紧了沈佑的腰:“我看到了,在那里!他是蚺教的长老!”

  沈佑二话不说,当即落剑,却发觉对方根本就没有准备逃跑,只是愣愣望着山崩的方向。

  阿杞高声喊了句什么,那人缓缓转身,怀里还绑着个无声息的婴儿,眉心的红点被雨水冲刷,流到眼窝里,变成了红色的眼泪。

  保险起见,沈佑将他怀里的婴儿小心翼翼端给阿杞,又拿绳子绑了这长老的手,对方全程没有挣扎,阿杞又重复问了他一次。

  男人冷笑一声,往依克山€€€€现在是巨坑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阿杞倒抽一口凉气。

  “他说什么?”

  “他,他说……”阿杞惊慌地抬头,“蛊星没出来。”

  沈佑呆了呆,春昙没出来,那他的小师叔也一定不会独自出来!可他还能感觉到小师叔的灵力!他们定不会有事!

  “走!”他没时间跟这蚺教人纠缠,一把抄起阿杞,往地陷的正中飞去。

  *

  春昙蓦地睁开眼,看到青竹屋顶。

  他愣了愣,缓缓转头,圆窗前的小几上静静燃着一根线香,沉水香,近旁放着洛予念的白玉香囊,丝穗与香丸皆已变色,弥瓦渊走一遭,想必香气不复。

  身下是绵软的床褥,被面与枕头都是豆绿的暗纹软绫,春昙已许久没有睡在这么正经的木造床上,没摸过这样细腻的布料。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饿,兴许是因为嗅到了外头微酸的香料味。

  天人交战了一番,他恋恋不舍掀开被子,走到圆窗前,一眼看到个妙龄少女。

  若不是发髻里那颗金铃铛,他还真有些不敢认。

  女大十八变,三年不见,就换了个人似的,竟还学会了下厨,这汤底闻着像模像样。

  一旁木盆里的四条鱼头鱼骨剔得干干净净,鱼柳铺在砧板上,她一抽剑,擦擦几道剑光闪过,春昙登时扶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还在用剑片鱼!

  “师姐!你别动€€台!”小姑娘一阵风似的,从屋后头跑过去,身后还跟着一头雪白的鹿,与她一般窜了个子,长颈上还绕着一条翠蓝的蟒。

  看到金光璀璨的南流景飞入瀑布,晴河不禁叹了口气:“我就是去喂了一下呦呦,你怎么又拔剑了!”

  “帮我们小管家婆片鱼啊,又不难,你€€嗦什么。”

  “算了吧,上次帮我忙,捣碎那个蒜臼还没给我补回来呢。”她笑道,“这鱼汤粉我闭着眼睛都会做,你就进去等着吃吧。”

  春琼一愣,没动,只叹了口气,顺势靠在€€台边上。

  “怎么了师姐?”晴河挽起衣袖,洗净手,摸了一把泡在水里的米粉,约莫是感觉到软硬适中,遂篦掉水,摆到了锅子旁。

66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