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罪影 第108章
作者:京久
邱宗傅想夸姜北想象力丰富,蒙的都对:“是这样。大概在程野来福利院的第三年……还是四年后,突然有个年轻人到访,他问我有没有收留过一对双胞胎,我说没有,他不信,亲自跑去院里找,然后就看到了程野。”
“程野是个很漂亮的小孩,所有人看到他都喜欢逗逗他,可那年轻人看他的眼神不是喜爱,更像一种报复后的癫狂。他早先就说他要找的是男孩,我怕他在福利院搞事,骗他说程野是女孩,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总不能扒人裤子看。他也的确没扒,只万分肯定地说‘程野是男孩,不会错,但还差一个’,说完他就走了,莫名其妙的。”
姜北捋了下时间线,双胞胎三四岁时,韩文洲已经通过私人事务所得知了双胞胎的去向,他正要去接自家亲儿子回家,不想半路出了意外,一场离奇车祸要了他的命,所以说,邱宗傅口中要找双胞胎的年轻人不可能是韩文洲,更不可能是当时上了年纪的韩诚,那只剩一种可能——年轻人是从韩家跑掉的少年。
或许他是从韩文洲那儿悄悄听到了小道消息,等韩文洲一死,又迫不及待地找上了夺走他一切的双胞胎,报复也好,撒气也罢,总归要做点什么。
“姜副支队往前查了二十年,应该能猜到那人是谁,”邱宗傅知道自己的把柄此刻在别人手里,也不打算挣扎了,彻底摆烂,没准还能捞个从轻处罚,“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我真正认识他,是程野六岁那年,那年我收到了第一笔资助款项,在资金到位的两个月后,他又来了福利院,那时我才知道资助者是他。他太年轻了,我搞不懂他哪来的钱搞资助,就好奇多问了两句。”
姜北:“他跟你说了?”
“当时没有,”邱宗傅摇摇头,“年轻人跟我卖关子,说要我把程野送给他就告诉我。我看他和程野的年纪相差不过十几岁,领养孩子有明确规定,年纪差至少得有三十岁,我虽然不守规矩,但也没疯到不走流程随便送人孩子的地步,我拒绝了,他也没说什么。”
“可你还一直惦记着他的发财路,所以在程琼说要领养程野时,你拒绝了,你舍不得那颗摇钱树,”姜北补充道,又问,“后来呢,你怎么又让程琼领养程野了?”
“因为他同意了,”邱宗傅缓缓道,“他好像想通了,要让程野去一个正常的家庭,条件是领养人得由他挑选,他挑了半天,选中了看上去最为老实的程琼。其实他作为一个资助者,是没权利插手福利院的运营的,为表诚意,他向我提出了合作。”
谈话到此,终于要打开潘多拉魔盒了,姜北吐出口浊气,接着问:“合作内容是什么?”
邱宗傅掀起眼皮看姜北一眼,回道:“很简单,领养,只不过‘领养人’由他介绍,手续也是他的人负责,我只用像平时一样,假巴意思地看看‘领养人’资料就行了,因为做得不着痕迹,没人发现这件事,我的胆子跟着大了。而这样做,我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我不再享有福利院的管理权,每一个从福利院出去的孩子都得经他同意,不仅如此,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派人定期查看账本,避免上头突击检查查出端倪。”
姜北:“你之前说过,领养赚不了钱,那你为什么会答应跟他合作?”
“我说的是收抚养费回不了本,比如程琼这种正儿八经的领养人,一毛钱都没给过我,”邱宗傅露出个略带血气的笑容,“可他介绍的‘领养人’不一样,他们愿意花高价买一个孩子。”
姜北的指尖微微一颤:“卖出高价的理由呢?”
“唔……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清楚,更不想问,我只想赚钱,”邱宗傅的笑容愈渐加深,“可你知道,一个变态总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和行为,我们合作了一段时间后,他跟我说‘人其实很值钱,就像商品一样,整售和零售的价钱是不一样的,‘零售’就意味着可以赚更多的差价’,不然你以为谷晴那小丫头片子是怎么找上马伟的?”
姜北仿佛被邱宗傅带血气的笑容荼毒了,胸口蓦地涌上股血腥气,久久淤积不散。虽然他早猜到那些失踪的孩子没有好结果,但亲耳听邱宗傅坦白,心脏还是狠狠震了下。
“啊~我想起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了,那天他说他找到了另一个‘程野’,看上去兴奋极了,”邱宗傅喜欢姜北震惊的表情,忍不住要附赠他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秘密,“我觉得他是兴奋过头才跟我说废话的,他认为双胞胎是个很好玩的玩具,可以拿去骗别人,所以他开始利用程野……我有告诉你吗?其实他一直和程野有联系,你应该猜到了,就算程野干坏事被发现也无所谓,毕竟他有个共享同一套DNA的弟弟。我猜到他和双胞胎的关系匪浅,不过我不关心,我只想赚钱,对于他的疯子行为,我一直抱着看看的心态,怎么说,他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疯子。”
第129章 坦白。
邱宗傅用过于淡漠的语气陈述着一场肮脏血腥的交易, 好像这种事对他来说就跟吃喝拉撒一样平淡无味,只有说起“他”时,才会露出点不可名状的谜之崇拜, 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欠打。
但监控已关,他真怕姜北突然暴走跳起来爆锤他一顿,赶忙收敛了略微得意的表情, 补充说道:“不过程野并不怎么听话,那小子鬼精鬼精的, 可惜被程琼养家了,在做完一次假证后,他就不愿意再做别的事了。”
姜北搁桌子底下的手攥紧了, 忍了好久才忍住锤邱宗傅的冲动。他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后说:“这不能成为杀死程野的理由。”
“当然, ”邱宗傅喝了口水,说,“可是因为他的失误,才让江南误闯了薮春中学案的案发现场, 他得把这个失误补上, 所以假证他非做不可……其实也可以不做,谁让他是个纠结的人, 一面想享受资助,一面又和良心做斗争,他那时候年纪小, 最终选择了万能的金钱。可他做假证还不够,当时调查薮春中学案的警察跟狗一样咬着不放, 为了把案子盖过去, 我们的资助者又打起了那位技术人员的主意, 也就是邱星语她爹。”
“可能因为程野从小没爹没妈,见不得有人用小孩威胁他人,他第一次和先生……就是资助者吵架了,我不知道先生怎么想的,一直留着他,不过他也不好过,毕竟从那以后刘天宇就一直看着他,以免他到处乱说。”
邱宗傅一股脑倒出当年的事,姜北多少有点消化不良,沉默良久后才说:“后来呢,为什么又不留程野了?”
“嗐,算了,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到时记得分我间素质好点的牢.房就行,”邱宗傅一倾身,道,“我做那生意,有些头脑灵光的孩子其实是知道的,年纪一大我也留不住他们。”
姜北:“所以你会让小孩守着小孩,像邱星语替你看着其他孩子一样?等他们离开福利院,看守小孩的人也会跟着出去,继续完成任务?”
“差不多是这意思,”邱宗傅点点头,“不过这主意是先生出的,他说一来小孩好骗,二来未成年的孩子就算犯了事也不会蹲号子,只要承诺他们从管教所出来后给他们一笔钱,他们甚至可以担下所有罪名,在管教所有吃有喝的待几年、听心理老师讲讲心灵鸡汤就能换笔钱,这买卖不亏。”
姜北竟无言以对,难怪邱星冉哪怕是进了管教所,也对福利院的龌龊事闭口不谈。
在这些无良商人眼里,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越是天真无邪就越好操控,用起来越得心应手,管你是孩子还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在他们心中统统是能产能的机器,如果这机器不好用,那就改造,像教坏邱星语那样,再不好用,就毁掉,免了后顾之忧。
姜北:“刘天宇是第一个被选出来当‘领头人’的孩子?”
“可以这么想,”邱宗傅说,“在他之后是邱星冉和邱星语,他们都很机灵,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长大了总想变本加厉地要回来,大概是种潜移默化的执念,对于这点,相信你在江南身上深有体会,他黏人,甚至还没断奶,不是吗姜副支队?”
听他一番话,姜北差点把隔夜饭吐他身上。
不过姜北更好奇为何邱宗傅如此了解江南?明明前段时间还装作不认识,这种了解再次让姜北生起一种不安感。
然而不等他不安完,邱宗傅就开口回答了他先前问的那个问题:“程野大概死于粗心大意和自以为是。”
姜北登时回神:“怎么说?”
邱宗傅:“去年的连环杀人案,你查过的,受害人全是我福利院的人,但那时你没注意到的是,他们和刘天宇是同一批,年纪都差不多。”
姜北仔细回想了一遍,的确如此,只不过那时压根没想到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他们不消停啊,”邱宗傅叹口气,“既然出去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逞英雄呢?他们有些被我扣过补贴,长大了居然想举报我,福利院经不起查,我给先生反映了情况,本想吓唬吓唬了事,但论手段,我还是差点,我没料到先生直接让刘天宇把他们给解决了。”
饶是姜北拿的是高冷人设,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站起身,面沉如水地朝邱宗傅走了过去。
邱宗傅只会欺负小孩,还没对付过像姜北这样的精壮小伙,生怕姜北锤他,拖着椅子退到墙角:“等等,你不想知道刘天宇是怎么做的吗?”
姜北顿住脚步,索性在桌边坐下,一双长腿自然下垂,浑身都透着侵略性。
“你说。”
邱宗傅想拖住姜北锤他的脚步,把知道的一股脑往外倒:“刘天宇是个聪明人,也不想惹一身骚,他在程野不知情的情况下拉上了他,故意让程野被监控拍到,想转移视线,反正出了事你们条子……警方会在第一时间查受害人的利害关系,死的是福利院的人,你们早晚会查到福利院来,程野恰好在福利院待过,让他暂时顶锅再好不过,所以你们在查案发单元楼的监控时看到程野其实是提前安排好的。”
姜北沉声道:“接着说。”
邱宗傅暗骂一句,接着道:“但没有先生允许,哪怕是刘天宇也不能随便动程野,其实刘天宇没想让程野背黑锅,他只想通过程野把警方的视线转移到江南身上,左右长得一模一样,凑近看也看不出啥差别,但很不凑巧,江南对风吹草动很敏感,在程野成为暂时性嫌疑人时他就发觉事情没对,居然设计把程野给抓回家了。”
“那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精,刘天宇怕程野跟江南乱说,又怕江南自己查出来,在取得先生同意后,刘天宇干脆趁江南离开程野家,溜进去把人给……然后江南又洗不干净了——这些都是刘天宇跟我说的,他有时候会回来,念在我养过他的份上,他会跟我说些事情,不关我的事,真的。”
姜北硬是揪着人衣领把邱宗傅薅到面前来,手上用了劲儿,俯视着邱宗傅涨红的脸,恨声道:“不关你的事?你跟人合作,做着丧尽天良的生意,还任由手下的人胡乱泼脏水,不关你的事难道关那些孩子、关程野、关江南的事?你这种人渣就该立马送进去吃枪子。说吧,还有什么没交代干净的。”
邱宗傅扎扎实实地体会到什么叫穿制服的野蛮起来不是人,他快被勒窒息了,靠着强大的求生欲挤出一句话:“邱星语……也是刘天宇委托高建春抓来的。”
姜北一挑眉,稍稍松了力道,好让邱宗傅把话说顺畅。
邱宗傅本能地抓着姜北的手腕,喘了几口气,说:“六年前刘天宇年纪小,办事还不利索,可他得完成先生给的任务,他怕失手,就找上了当时欠了一屁股债的高建春。高建春得手后,感觉这买卖还不错,又找刘天宇合作,可任务完成后刘天宇就不想理他了,又怕他到处乱说,就把高建春介绍给了我,让我对付。其实我也怕他乱说,只好假装跟他合作稳住他,哪想他当真了,真把骗来的孩子往我这送,要不是他这回眼瞎抓了明星的娃,估计你们还逮不住我。”
姜北“嗯”一声,表示知道了,可揪住邱宗傅衣领的手半点没松。
“还有还有,”邱宗傅吊着脖子,快让姜北折磨疯了,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有用信息打发姜北,“先生不止我一个‘合作伙伴’,虽然我不知道还有谁,但肯定不止我一个!他之所以对我的福利院上心,完全是因为程野。而且,他认为他身边的那些帮手,不如刘天宇、邱星冉好用,毕竟两人是吃着他资助长大的,好控制。”
“他是个疯子,就喜欢把小孩子当玩具玩儿,修剪成他满意的样子,好替他做事任他差遣。他的生意比你想象得还要大,不然他怎么可能做到二十年如一日地向我介绍买家?你们去抓他啊……咳咳!”
“不用你提醒,”姜北几乎把邱宗傅拎得双脚离地,“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邱宗傅猛一摇头,断断续续地说:“我要知道……早告诉你了,哪能让你有空拎我脖子玩儿?”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内,可姜北仍没松手。
邱宗傅没搞懂自己都交代干净了,怎么姜北还不放过他,他被勒得凸出的眼珠滴溜转,在想还有什么能说的。
姜北:“我问你,你的领养手续,是谁给你开的捡拾证明?”
邱宗傅暗道不好,还忘了这茬。
他在权衡说了姜北会不会放过他,大概不会,那说与不说没差。
“我告诉你一个更有趣的事好不?”
“你说。”
“其实比起被家养了的程野,他更喜欢在外边混大的江南,”一说起这个,即使邱宗傅喘不上气,也不禁浮出个粘腻恶心的笑容,“如果……如果不是你们揪着这事不放,不抓我,说不定江南还能多陪你一段时间。江南一直相安无事,不是因为你管得有多好……当然,邱星冉和刘天宇搞的破事不算,是因为他在赌,赌把江南放在你身边到最后江南能不能成为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姜副支队,这世上的东西都是要等价交换的,你想破坏他建立起来的商业秩序,自然要付出代价。”
闻言,姜北的瞳孔骤缩如针,连带着手上发了狠劲儿。
邱宗傅猛咳几声,用嘶哑的声音说:“姜副支队,从你进来我就告诉过你,我有的是时间,可你没有,偏偏你还错过了。”
第130章 玩具。
江南做了个冗长又杂乱无章的梦。
梦里的女人笑靥如花, 带他去了游乐园,吃了街边的小零食,他拿着绵软的棉花糖, 珍惜得下不了口,馋了就闻闻香气以安抚肚里的小馋虫。
然而他舍不得吃的棉花糖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冲毁了,融掉的糖丝黏在他稚嫩的小手上, 花花绿绿的,看上去恶心极了。
他不高兴, 瘪着小嘴在身上胡乱擦了手,想撒娇让女人再给他买一支棉花糖,但女人不吃他这套, 甚至对他咿咿呀呀的撒娇不厌其烦,原本灿烂的笑脸也变得阴沉沉的, 像乌云积聚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
女人问他:“你不高兴?”
他想说“是的”,可话到嘴边又让女人的惊叫吓了回去。
女人跟这天气一样变化无常,倏地暴走, 粗暴地捏着他的脸, 硬是要在他委屈巴巴的脸上扯出个笑脸来。
“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能不高兴!你笑啊!你为什么不笑?!鬼小孩!”
他的脸很痛,笑不出来, 眼角憋出了泪,女人见状,竟心下一软, 又变了副模样,温柔地祈求他:“你不要哭好不好?笑一下, 你不要变成他好不好?他也不爱笑。”
他不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是谁, 也不敢问, 只能胡乱点头应下。
女人满意了,松了手,整理好自己湿透的棉布裙,头也不回地没入雨幕中。
他突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慌乱地去追那个背影:“你不给我买棉花糖了吗?”
女人仍没回头:“以后会有人给你买的。”
“以后”好远,他想要“现在”,遂抡着小短腿拼命地追,追了有多久他自己都忘了,直到手脚抽条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他来到了“以后”。
女人没有骗他,“以后”真的会有人给他买棉花糖,那人就站在他前方,在阳光下,可无论他怎么跑,都接近不了那个人。
为什么?
太阳炙烤着他,汗水刺痛着皮肤,他跑了太久了,似乎再也跑不动了,精神也开始恍惚,脚下不由得一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无边黑暗中。
江南猛然惊醒。
但很快,他又发现个问题——他根本醒不了……
脑袋里像灌了铅,沉沉地压住他的每一根神经,连手脚都是麻木的,他甚至无法操控他的眼皮,无法睁开眼,只能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轻抚他的头顶。
这并不好受。
“你醒了吗?别怕,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江南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音,紧接着鼻腔汹涌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带着他仅存的微弱意识坠到更深的黑暗里。
“看,像这样,温柔一点,”男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不要像对待从笼子里跑出来的野兽一样采用远程注射,他会很疼的。”
闻言,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青年微微颔首:“我只是怕他对您动手。”
“不会,”男人缓缓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血脉压制吗?是指同种族之间,血脉高贵的人能够对血脉平凡的人进行克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我和他流着同样的血,所以这个理论在我们身上非常适用,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他。”
青年透过后视镜偷瞄后排一眼,眸子里划过不明的情绪。
车在一条无名路上行驶着,路并不平整,带动着车身颠动,两边的树影影影绰绰,烘托出迷宫一样的未知神秘感,路上甚至没有路灯,仅靠惨白的车灯撕破如墨的黑暗,孤舟似的艰难前行着,但好在这条路没有监控,那群讨人厌的苍蝇不会追过来。
青年时刻留意着后排的动静,把车内温度调高了一点,随及摁下蓝牙耳机,片刻后说:“邱宗傅招了。”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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