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罪影 第107章
作者:京久
说实话,江南认为市局办公楼的设计不合理,高广场地面一大截,他脚都踮痛了,这种设计估计是为了防止有人在窗外偷窥机密吧。
他薅来块石头垫脚,稳住身型后说:“啊~林安出去了,他会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没准也是你的好消息,”姜北俯下身,避免江南仰头太累,“之前邱宗傅什么都不肯说,是因为他笃定警方手里没证据,现在不一样,有了筹码,就可以逼邱宗傅说出更多的信息,不止是那些失踪的孩子,还有那位神秘的客人,以及程野的死,说不定你很快就不是嫌疑人了。”
江南笑道:“你亲自下场替我洗清嫌疑我会很感动的。”
这笑容太假,连姜北都看出了端倪:“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这么想的,你好像不太高兴,你在怪我当初没有相信你现在又来补偿你?”
“不,我没有怪你,你有权利怀疑任何人,”江南摘下围巾套在姜北脖子上,随后跳下石头朝对方挥了挥手,“我不高兴大概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走了,可能晚点才回去,要是你先到家,不用找我,看电影需要关静音。”
姜北还想问今天是什么日子,难不成是“下月初八”?他打开手机日历一看,才猛然发现今天是他和江南相遇的日子,也是江南妈妈的忌日——十四年前的今天,在一个冰冷的冬夜,初出茅庐的姜北第一次遇见江南,那时他还不叫江南,或许压根就没有名字,姜北只当他是落水的瘦弱儿童。
可姜北是个旱鸭子,那晚雨又大,他根本抓不住那个在江水里飘荡的小孩,姜北第一次出任务以失败告终,这令他记忆深刻,伴随着惋惜和自我责备,在未来的漫长时光里,他也一直用小孩来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败了。
对于那次失败,前辈们并没有怪他,告诉他是个女人大半夜想不通,想自.杀才带着自己儿子跳江的,一心求死的人,神也救不了。然而这蹩脚的理由并没有安慰到姜北,安慰他的,是几天后传来的搜救消息,说打捞队捞到一具女尸,至于姜北说的小孩,并没有下落。
姜北暗自庆幸,告诉自己小孩还活着,同时又担心小孩没有妈妈了该怎么办?在后续的调查中,他还去了女人的居住地,问邻居小孩有没有回来过,万一回来了,姜北想送他去个好地方慢慢长大,可所有人给他的答案都是没有回来。
仿佛每一个否定的回答都在责备姜北,时间一长,姜北甚至不愿意再去那条江边溜达,直到十三年后的某一天,有个青年的突然出现,才解了姜北的心结。
那江南真的是要去看电影吗?还是想去祭奠他的母亲和湿透的童年?但不管怎样,他应该不失望被人打扰。
姜北默默目送他离开,那抹颀长的身影就要融进漫天霞光里,被无限拉长的影子让斑驳的树影割得支离,他在余光.中慢慢朝大门走去,夜风带起他干净的衣角,仿佛他才是发光体,整个画面看上去像极了小说的大结局。
姜北看着、想着,忽地心头一悸,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小说大结局”来形容江南离开时的场景,他明明只是去看场电影,亦或者祭奠母亲而已。
等他想叫江南回来时,青年早已融进茫茫人海中,像一尾鱼一样瞬间没了踪影。
想多了吧?
姜北想,同时祈祷今晚不要下雨。
站角落里默默观看两人秀恩爱的杨朝心道终于腻歪完了,狗粮都快吃撑了,他一边嫌弃,一边又很感兴趣,简直挪不开眼,对于两人的虐狗行为,他向来抱着脚趾抠地也要看完的态度。
不过被虐的不是杨朝,而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林安。
作为一个单身实力派,狗粮对他的伤害值高达一万点,他看江南走了,才敢恨恨道:“小王八蛋的脸皮又进化了吗?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虐狗……不是,虐人!”
杨朝压根没发觉林安在身后,乍听见他声音,着实吓得不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安:“小王八蛋给姜哥戴围巾的时候,是不是只要送条围巾,就能找着对象?”
“不知道,”杨朝朝林安扯出个笑,“但我知道你再找不到对象都不能叫单身狗了,而是叫孤寡老人。”
林安:“…………”
伤害值高达两万点!
他一委屈,遥遥喊了一句:“姜哥,你看他。”
听完二人整场谈话的姜北此刻又握紧了高冷人设,并不想应付林安油腻腻的撒娇,只拿过他手里的询问记录,快步上楼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距离上次有人光顾,已经过了四小时,遭人轮番讯问的邱宗傅终于逮住点空档补觉,他正发着春秋大梦,梦里只差一步就能问鼎天下,偏生开门声惊扰了他,霎时从至高权位跌落至一地鸡毛的现实世界。
他的形象实在不佳,外套皱巴巴的,长时间没洗的头发一股一股地耷在满布油光的额头,完全不复往日的和蔼模样。他的瞌睡还没醒,虚睁着眼,看姜北关了室内摄像头,两个猩红的点一灭下去,邱宗傅才开始慌起来。
他又看看四周,除了他和姜北没有别人,若是讯问,是需要书记员和一到两名民警陪同的,眼下只有他们两人,邱宗傅也拿不准姜北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悄悄灭口?
那不能。
很快,邱宗傅又有了个猜想——姜北是怕谈话内容外泄才关的监控,他们知道了。
有了这个认知,邱宗傅再没有先前打死不开口的骨气,他吞了吞喉咙,说:“姜副支队,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者,就算不合规也是算在我头上,你怕什么?”
姜北坐到邱宗傅对面,并不着急例行问话,只翻着手里的报告,就坐姿来看,仿佛他是来谈企业并购的,手里的东西便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
在邱宗傅的印象里,姜北一直是个执着且守规矩的人,做的所有动作都在条框范围内,今朝突如其来的变脸,倒让邱宗傅很不适应。
他不知道的是,姜北仅存的演技全用在嫌疑人身上了,可以根据对方的表现态度调整出最适当的语气和表情。
邱宗傅正欲开口先入为主,不料姜北抬手打断他,随后只听对方说:“经查实,这二十年来从你福利院领养出去的孩子有七成未做户口登记,也联系不上领养人。”
正题切入得猝不及防,邱宗傅一时没反应过来:“我——”
姜北再次打断他:“你不知情?还是说这是领养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好吧,其实我们找不到领养人不因别的,只因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去了国外,甚至有移民的,人的手只有那么长,总有够不着的地方,但你要说领养人不约而同地出国是偶然显然也说不过去,难道你们那还提供领养、出镜一条龙服务?”
闻言,邱宗傅出了薄汗,但还好,还能扛:“这真不是我能管的,人家去哪又不给我打报告,不能赖我头上。”
姜北睨他一眼,没理他,兀自说道:“你前妻说自和你离婚以后她就开始替你保管财产……应该说是替你承担风险。十几年间,你陆陆续续给过她不少大额款项用于购置不动产,又让她把名下房产做了抵押,抵押得来的钱却并未到她手里,是你收缴了吧?——你这财产转移的办法太低级了一点,以为离了婚别人就不知道了?我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这一大笔资金的来源。”
邱宗傅在心里暗骂一句“瓜婆娘”!他没想到警方真的会查他离了婚十几年的老婆,关键那女人还经不起诓,一唬什么都说,算是把他至于了囹圄之地。
邱宗傅的眼睛滴溜转,思虞片刻后,他选择弃答。
“不说没关系,”姜北猜到了结果,并不气恼,“反正你说不清,那这笔资金还属于灰色收入,你承担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邱宗傅一皱眉。
“另外,”姜北活动了下脖子,舒展地靠在椅背,像个势在必得的商人,“告诉你一件你没想到的事。”
姜北不爱卖关子,但为了看邱宗傅略微崩坏的面部表情,他还是停顿了两秒,接着才说:“邱枫记得是谁推的他,你想不到一个残障少年还能记得小时候见过的人吧?他甚至看得懂你说话。”
邱宗傅的瞳孔骤然紧缩,他从未留意过那个绵羊般软糯的傻瓜少年,那不就是个好欺负的烂好人吗?
姜北支着头,把对方的反应尽收眼里:“他说,推他的人曾经也在福利院待过,甚至去年冬天还回去找过你,巧的是,程野也是去年冬天死的,更巧的是,这个人还跟程野是‘朋友’,当然,他在我们这还有个身份——在逃通缉犯。你认识许佳磊吗?他死了,正好是你福利院的刘天宇杀的。”
“平安夜那天,你把刘天宇放进了福利院,任由他在表演厅二楼为所.欲为,事后还组织孩子制造混乱帮助他脱逃……唔,灰色收入加包庇罪.犯,邱院长,您需要解释的事情有点多,还是说您要继续保持沉默,让你前妻和邱枫亲自来指认?”
邱宗傅两颊咬紧,硬是把松弛的肉绷出了国字脸的效果,姜北每说一句他的心跳就漏掉一拍,之前的嚣张圆滑劲儿荡然无存。
姜北笑问:“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第128章 释然。
江南确实去看了场电影, 只不过从头睡到了尾,至于剧情一概不知,若不是电影散场前来搞卫生的阿姨叫醒了他, 否则他还能睡。
他原本想趁电影的两个小时好好考虑下要不要去看他妈妈的,毕竟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奈何屁.股一沾椅子, 周公非拉着他约会,还考虑个屁。
花几十块钱睡了个觉, 想着血亏,江南临走前拿上了一颗未动的奶油爆米花和凉透的甜牛奶,心道花了钱的不能浪费。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 从暖气十足的电影院出来,江南还没习惯外边的温度, 站路口冻得像只鹌鹑。
他左瞅瞅右瞧瞧,在思考该往哪边走,直觉告诉他应该去商场买菜,回家做好饭等姜北回来, 认真做好一个家庭主夫, 可良知又跟他说,应该去看看妈妈。
他正纠结着, 一辆拉活儿出租车便停在他面前,司机探出头问:“小伙子去哪儿?再拉一单我就下班了,算你便宜点。”
江南还没考虑好去哪儿, 可凛冽的冬风逼着他上了车,思虞片刻后说出个地名:“去望江公园。”
望江公园是近几年才建成的, 城市的扩建使得这片曾经的荒凉之地一跃成了高精尖人才聚集区, 单是房价就要比其他区域贵上不少。鳞次栉比的高楼覆盖了原先的破平房, 也改变了曾经熟悉的道路,唯一不变的,是这条江。
江不能填,让它在快速发展的城市进程中得以保留,为利益最大化,相关部门又围着它打造出了一个公园,在周边修了住宅区,凡是能看到江的房子,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这种销售模式跟海景房一模一样,全靠吹。
若是夏天,这个点公园里还很热闹,出来乘凉的和跳广场舞的随处可见,不过冬天一来,没人再愿意顶着冬风出门,全缩家里了,就连巡逻的保安也犯了懒,躲保安亭里烤火,整座公园人影寥寥、人气萧萧。
江南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公园,轻车熟路地来到江边,走上那座横跨两岸的长廊,在观景亭上站定。
他望着沉沉的江面,怎么说,小时候认为这条江又宽又广,若是掉下去了,那必死无疑,等他真在江里滚了一遭,又觉得这江也不过如此,即便这样,江水还是吞没了他童年唯一的依靠。
江南没买祭品,连小白花也没买一朵,只把手里的爆米花和甜牛奶放在了地上当祭品,脸上写着“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来看你就很不错了”的不耐烦。
他感觉自己是疯了才会来这个地方,正打算逃离,脑子里忽又响起姜北曾对他说过的话——你一出生就是被爱的。
“我来看你,你应该感谢……”江南在想怎么跟他妈妈介绍姜北,“……感谢你……感谢我爱人,跟你没关系。他让我不要怪你,我听他的。”
江南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压牛奶瓶子下,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祭奠母亲,不管怎样,该给她发点生活费:“就这么多钱,你跟你另一个儿子分,嫌少也没办法,谁让你以前老是骂我呢?我很记仇的。你啊,下辈子眼睛擦亮点,渣男不值得。”
寄托完“你眼瞎你活该”的思想感情后,江南在江边站了一会儿,在想那个连陌生人都害怕、把自己困在置锥之地的女人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于在狂风暴雨的夜纵身跃入刺骨的江水中?自己不想活还不算,还想拉个垫背的,现在好了,她的另一个儿子去陪她了,她不会孤单了。
仿佛是错觉,江南感觉原本寒意侵肌的河风在此刻变得温柔了些,念念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肌肤。
可能真如姜北所说,他从一出生就是被爱的,只不过那种爱被时间催化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病态的枷锁,锁住了他本该明媚的小时候,尽管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和一个神经脆弱的疯女人计较。
周遭万籁俱寂,江南站了一刻钟,在姜北日复一日的耐心安抚和成熟心理的引导下,他在这一刻释怀了过去,而现在,他要回家了,回去等他的未来。
时间还不算晚,买完菜回家做好饭,说不定刚好能等到姜北下班,他们会坐在氤氲的灯光下吃完一顿温馨的晚餐,再洗个热水澡,窝进柔软被窝里说会儿悄悄话,姜北大概会很不耐烦地叫他安静,可最后还是会哄他睡觉,并时刻留意着是否下雨,如果下了,那么他将会得到更加轻柔的安抚。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成为他一整天中最为安宁快乐的时光,光是想想,就有股暖流流过心间。
偏生,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江南,但踩在木桥上时发出的吱嘎声暴露了他的位置,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江南立马就捕捉到了,侧头一看,一个黑影正立在他正前方的位置。
江南看不清他的脸,可冥冥之中又仿佛知道他是谁。
对方穿着一身考究的西服,外搭一件长款大衣,举手投足间净是漫不经心,他像是来游公园的,甚至还跟江南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小鬼。”
同一时间,市局审讯室。
诡异的沉默在不大的屋子里蔓延,邱宗傅心乱如麻,在猜姜北究竟知道了多少,还在平衡自己应该怎么说才能规避风险,争取从轻处罚。他思考的时间很长,直到姜北扔出一张游乐园的合照,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才彻底垮塌,嘲弄似的挤出一句话:“姜副支队这是往前查了多少年?怎么这东西也找出来了?”
“二十四年,从程野进到福利院那刻起,”姜北说,“当然,你也可以从二十四年前说起,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知为何,邱宗傅嘲弄的笑容更深了,像在笑姜北说错了话:“对,我有的是时间,但姜副支队不一定有。”
“什么?”
姜北心念百转,莫名有些焦躁不安,然而不等他深思这句话的含义,邱宗傅就又开口了:
“二十四年前……有天早上我在福利院门口捡到一个小娃娃,嗯,就是程野。”
姜北被迫拉回思绪,按下心里的不安,说:“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报警的习惯。”
邱宗傅“嗐”一声:“那时候能查到什么,报个警做个登记然后就用来压箱底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是没人要的孩子。”
姜北追问:“然后呢?没记错的话,那时你的福利院才开不久,养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会给你造成负担。”
“嗯,的确,”邱宗傅老实说,“当时刚起步,也没有资助者,我年轻那会儿穷怕了,做事的第一目标都是为了挣钱,我本身对养孩子做好事没什么感觉,所以我在发现挣不了钱的情况下,开始克扣他们的补贴,程野于我来说只是份‘收入’。”
邱宗傅语无波澜地陈述着,好像克扣补贴就跟吃一日三餐那样简单,直听得人窝火。
“不过当时补贴不多,加上有必要的支出,就算我收留五百个孩子,也挣不了几个钱,”邱宗傅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尽量把自己捯饬出个人模狗样来,他接着说,“而且那段时间有新闻爆出外地的一家福利院从人贩子手里收购娃娃以骗取补贴,事情一下闹大了,连带着咱们遭殃,上头对补贴查得严,我就消停了。”
姜北大致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接过话:“你发现克扣补贴这条路走不通后,又想了其他办法,比如领养。”
哪想邱宗傅否定道:“不,不是我想的——实际上,领养孩子,福利院可以要求领养人交一笔抚养费,不过这个数额有规定,还没我克扣补贴来得多,我回不了本。我也的确想过其他办法,发现行不通后,我甚至有过放弃福利院的想法,直到——”
邱宗傅说着,目光缓缓落在桌上的合照上:“直到我遇见一个人,才打消了我的念头。”
姜北顺着他视线看去:“哦,你是遇到了一个资助者,他一直在向福利院投钱,甚至帮你想其他赚钱的路子,你因此起死回生,游乐园搞爱心活动时,你还邀请了他,可因身份特殊,他没有出现在合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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