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罪影 第15章
作者:京久
“大爷,您不能进去!”
警员七手八脚地拉人出来,脚步声、劝告声塞满不大的屋子,吵杂又混乱。老人挣扎着,兽类一样挥舞着爪子,完全不听劝:“小妤之前就在这,就在这!”
姜北单膝跪在老人面前,比起其他人,他的语气堪称温柔:“我帮您找,您先出来好吗?找着了叫您。”
老人软硬不吃,只顾着抠木板缝,哐当!衣柜不经造,板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姜北挡住了,继而是泛黄的纸张哗啦啦往下掉。
林安一惊:“这是夹板,板子后面有东西,来几个人!”
衣柜内壁让人糊了层成色相同的薄木板,警员抄上家伙一点点撬开,一张黑白遗照赫然出现在眼前。照片的女人约摸四十几岁,短发齐耳,眼神空洞。
“我说这家里总缺了点什么,妈死了,怎么能没有遗照呢?原来在这。”
林安正欲把照片取下来,老人突然发了疯似的挥出手,在林安胳膊上挠出几道血痕:“不要碰!没有人了,小妤也没了,都没了!”
老人一见爱人,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声泪俱下,哀嚎声直刺耳膜。
姜北拍着他的背,接过警员手里的温水,一点一点地喂。老人喝不下,起伏着的胸腔里发出微弱的鸣响,只张着嘴大口喘气,双眼瞪得老大,像濒死前的最后挣扎。
姜北心道不好,将人一把捞起:“杨朝去把车开过来,联系市医院的急诊科,林安你在这儿守着,回局里让老王抓紧时间!”
第19章 医院。
凌晨五点半,市医院。
姜北去取江南的片子,骨科医生扶了扶眼镜,盯着屏幕深深地叹口气:“唉~”
姜北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
医生瞥一眼他,忙解释:“我就是累了,别紧张。”
“……”
“患者呢,没来?”医生喝口水,说,“胳膊没事,骨头没断,年轻人身体抗造,但凡大个十来岁,骨密度降低不经砸都得打半月石膏。回头拿冰袋红花油敷敷,消肿活血,多运动运动,避免出现瘀血。”
姜北觉得医生口中要打半月石膏的大龄青年是他,摸了摸鼻子,拿上片子打完招呼走人。
杨朝从急诊室出来,忙出一脑门的汗,打理完这边又匆匆赶到骨科。
“温妤她爸怎么样了?”姜北问他。
“没大碍,”杨朝说,“年纪大,三高人员,一激动就犯病,这会儿已经睡下了。我总感觉他知道些事情,他还记得温洪亮骂温妤。”
“知道也没大用,司法鉴定一出来,以他的精神状态不能做证人,说的话最多供我们参考。”姜北去楼下取冰袋,杨朝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
“——温洪亮仗着他爸老年痴呆顶不了事,虐待未成年,咱们凭这个先把他拘了再说!”
“温妤身上没有伤,□□不成立,”姜北说,“精神虐待无法鉴定。”
温洪亮狡猾,对温妤从来都是精神施压,又在外树立了好家长的形象,即使温妤向他人控诉,对方也只会觉得这小姑娘不懂事,毕竟家长教训小孩再平常不过了。如果温妤继续说,大概会得到一句——你哥关心你才会骂你,隔壁家的小孩不听话,你看你哥骂他(她)不?
谁会相信小孩子呢,大人不论做什么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衬得小孩小题大做。
姜北拿了冰袋,走过转角,看到江南在走廊上瞎溜达。也不知该说他的生活习惯好还是不好,一到晚上,他便睡神附体了,走哪睡哪,但不管睡得多早,白天一样起不来。下午五点钟的课,他能赖到4点半,而后跟搞突击似的爬起床洗漱,随便扒两口锅里的剩饭弹射出门。迟到是不存在的,哪条路不堵车,路口的红灯亮几秒他全知道,时间卡得非常准,绝不早到也绝不迟到。
他现在是睡神状态,拎着只便利店的袋子,把走廊的椅子全看了一遍,似乎是没找到称心的铺位,屁颠屁颠地准备溜到下一层。
市医院床位不够,走廊上还躺着些患者和陪护家属,全在休息。姜北没有大声叫他,给他发了条消息。
远处的江南脚步一顿,摸出手机,屏幕上弹出对话框。
【——后面,到我这儿来。】
杨朝是十分不乐意当千瓦大灯泡的,但江南去院外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饭,拿上饭就跑好像不太礼貌,怎么着也得吃完再跑。
他坐在两人对面,端着饭无从下口,见江南吃了,确认这饭没毒才肯动筷。江南瞧着他,默默抽出张湿巾,假装把饭吐出来。
“有毒。”
杨朝:“……”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有毒法医能检出来的。”全组地位最高的人开口了,两人只好互瞪一眼低头吃饭。
但这话实在安慰不到杨朝,见了法医还有什么搞头?一盒饭让他吃出了壮士慷慨赴死的悲壮感,胡乱扒完,垃圾一扔,溜了。
江南吃完,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清理手指,又往姜北身边挤了挤,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准备睡觉。
姜北拿出冰袋,言简意赅:“手给我。”
江南从善如流地伸出右臂,就像把自己也交出去一样。他皮肤白,用老王的话来说像他死了三天的大舅爷,衬得高高隆起的红痕颇为吓人,皮下有点状的瘀血。姜北摁了摁,瘀血没消失也没移位。
江南轻笑出声:“这不是尸斑,摁了也不能判断出我的死亡时间。”
“……”职业病误人。
姜北把冰袋敷在江南胳膊上,杂乱无章地揉,生疏得好似个新手。江南不打扰他,随他怎样揉都可以。
半晌后,姜北开了口:“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要在温妤的笔记本上做手脚,你知道温洪亮有案底,故意让警方查?”
“不知道,”江南想也不想就答,“我是不小心的。”
姜北信了他的邪,虽说现在为完善数据库、好用来帮助解决犯罪案件及打拐、倡导大家采血入库,但实际上实行起来非常难,目前这项措施只在罪犯身上实现了。也就是说,如果温洪亮没有案底,警方只能拿着DNA检验结果找人来一个一个地比对,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你还记得徐银莲遇害那天我陪你去了榆林小区吗?”江南不睡了,坐起身,“回去的时候我在楼下遇到了温洪亮,我从没有去过那个小区,但温洪亮也没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寒暄也没有一句,好像他知道我会来一样。我告诉他改天把温妤的遗物给他送来,他说不用,生怕漏了什么东西要亲自去培训班取。”
“回家后我发现孙一航跟到了家门口,嚎了半天才说程野作伪证陷害他,我想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六年后再次作案。后来温洪亮找我拿遗物,我没把笔记本放进去,他把东西翻了好几遍,又数次看我放办公桌上的笔记本,问我有没有遗漏的。我猜他是在找笔记本,又不好明说,于是我爱心泛滥帮他处理了伤口。我只是赌一把,仅此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江南把事情经过交代得清清楚楚,半点破绽没有,但姜北认为像江南这种老奶奶摔了都不想扶的人,万不会去管谁死了。
他做这些的初衷来源于孙一航的那句“程野陷害我”,经大脑处理,他把王雨琦、孙一航、程野、温洪亮这四个人联系起来。先将孙一航塞到市局,又根据温洪亮的反常行为推断出他与六年前的案子有关,继而送来动过手脚的笔记本。如果警方没有查到温洪亮的案底,江南大概会亲自去问温洪亮与程野的关系,“警方”于他而言只是个印证猜想的最佳途径。
姜北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关于程野,杨朝会去查,你不要——”
“哦,杨朝。”江南打断他,“他好像除了试图唤醒我的记忆、隔三差五逮我去讯问一番外,什么也没做,最近连问都懒得问我了。”
姜北皱起眉。专案组是宋副局在管,关于连环杀人案的调查进度不会对外宣布,但从杨朝平时的状态来看,他好像的确没做啥,宋副局也不催,时不时提一嘴,证明这案子他还是在乎的。
“你希望我无罪吗?”江南突然问,“是无罪,不是等补充侦查结束做不起诉处理。”
姜北转过头,溺在江南漂亮的眸子里,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江南笑起来:“那要是我有罪呢?”
姜北停下手中的动作,垂落视线,十分公平正义地说:“我给你写起诉意见书、移送案卷材料。”
“我真是谢谢你。”江南哭笑不得地抽回手,把手臂上的水珠擦干净。
姜北还想说什么,蓦地被电话铃声打断了,看到来电人是林安,立马接了起来:“怎么样,有发现吗?”
林安一改往日咋咋呼呼的毛病,沉声说:“衣柜里除了遗照,还有不少画,是温洪亮画的,有他的落款,从日期来看,画的应该是王雨琦,但他留着这些东西似乎说不过去。”
市局分配手机时考虑到年纪大的耳朵不好使,买了音量最大的,对面说话都漏声。江南听了一耳朵,插话道:“温妤的笔记本也是在夹板后面找到的。”
“不是温洪亮,”姜北对林安说,“是温妤,温洪亮可能在王雨琦死后把东西扔了,让温妤捡了藏起来了。”
薮春中学案发生时温妤还没上初中,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想到把哥哥的画藏起来。她知道王雨琦和温洪亮的关系吗?
温洪亮曾说,温妤小时候没人照顾,去哪儿都带着她,那温妤是有可能跟着哥哥去薮春中学、并见过王雨琦的!王雨琦死后,温妤在收集她以为的罪证,没准等她有能力带着父亲脱离那个家了,会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
她幼小无助,恐惧战胜了一切,让她选择忍气吐声、闭口不言,最终成了“王雨琦”。
“还有,”电话那头的林安说,“在墙缝里找到根小管儿,有女朋友的同志说,是口红管,牌子是什么C,我也没听过。口红那什么……膏体?”林安这个把女同事的cc霜当润肤露抹脚后跟的钢铁直男,让他研究口红也是强人所难了,“对,就是膏体,让人抠空了,半点残留没有,无法跟徐银莲脸上的妆做对比。”
江南轻声提醒:“口红底部有色号,官网一搜就能搜到同款。”
姜北看他一眼,发誓下次一定要招个女警。他把话传达了,电话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林安又说:“没有啊,哦豁,同事说标签让人撕了,这小龟孙做事倒是干净。除了这两样,没有找到缺失的麻绳,那麻绳也算作案工具,但是口红管和画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只能证明温洪亮认识王雨琦和温妤要化妆,说他杀人有点牵强,现在咋办?”
姜北吐出口浊气,下意识地在衣兜里摸烟,指尖突然触到折纸尖锐的边角,那是刘霆风抄给他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清河区分局痕检科前主任的地址。
“你现在带人回局里,把找到的东西交给老王,另外看好温洪亮,要是他把律师找来了,说证据不足要取保候审之类的,别同意,拖到我回来,等我消息。”
姜北飞快挂了电话,又给刘霆风拨过去,很快就有人接。现在虽是清晨,大部分人还没起床,但刘霆风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字字有力:“姜副队,这个点来电,是有急事吗?”
姜北也不拐弯抹角:“六年前薮春中学案发生后,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来找过您?”
“小女孩?”刘霆风沉默了很长时间,似在回忆,随后才说,“还真有一个,但这跟案子有关系吗?那小姑娘跑到分局来,我问她是什么事,她不肯说,最后才讲自己找不着家了,我送她回去,她住榆林路那边,离清河区有十几公里,当时我还奇怪一小姑娘怎么跑这么远,问她她也不说,下车就跑了,怎么了?”
姜北掐着眉心,扼惜当年与真相失之交臂,但又不能怪一个小学生不够勇敢,不管哥哥是好是坏,他都是全家的支柱,没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小家会瞬间崩塌。纵使温妤跟着哥哥跑工地时看到了负责调查此案的刑警,鼓起勇气找到分局,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她知道薮春中学案的重要线索,同时也是受害人之一。”
太阳准时升起,金橘色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阴冷的走廊,惊醒了沉积一夜的死气和病气,就连光束中也漂浮着细小尘埃。
就一小会儿没跟江南讲话,这人又睡了,从额头到下颌角呈现出一种与医院格格不入的柔和安宁,眼尾更是挑出一抹漂亮流畅的弧度。不管他睡得多好看,姜北也没空欣赏,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蹦出一个字:
“走。”
第20章 佟辉。
姜北拿着刘霆风给的地址,决定去找清河区分局痕检科前主任,温妤这条路不好走,那就试试别的路。
江南仍是没忘要挤地铁感受烟火气,亦或者是要报复姜北惊扰了他的美梦,拉着人扎进汹涌的人潮。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双休日,大部分人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用时间换取金钱,周六早上的地铁依旧人满为患,空位自然是没有的。
江南拎着早餐,眼看着狗不理包子被挤成狗不理“饼子”。姜北待在江南为他支起的小空间里,问:“感受到人间烟火气了吗?”
地铁中途停靠,乌泱泱的人头争先恐后挤入车厢。江南戴着防霾口罩和棒球帽,遮了大半张脸,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埋着头给牛奶插.吸管,而后递到姜北嘴边:“感受到了,不止烟火气,还有氮、氢、二氧化碳的混合气体。”
姜北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牛奶,眼神滑过江南根根分明的睫毛,又轻飘飘地移开。
两人在朝阳新居站下了地铁,说是“新居”,其实是2000年初的第一批商品房,距今有些年头了。好在为整理市容,原本斑驳的外墙刷了新漆,不走进去就不知道里面有多破。
姜北绕过无人清理的垃圾桶上了楼,敲了敲那道紧闭的房门,意外的,很快就有人开门。屋里挂有防盗链,只开了条缝,年轻女子立在门后,怯生生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打扰了,我来是想拜访佟辉先生。”姜北说。
痕检科前主任叫佟辉。
屋里的女子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观察屋外有几个人。一看是两人,她便想到是警察,一般警察走访都是两到三人一组。
“能给我看下你们的警察证吗?”
姜北愣了一下,这女子不仅警惕,还猜中他是警察。他把工作证举到门缝,方便女子看清楚。
“之前也有警察来找过你吗?”
女子点点头,确认好姜北的信息,又指指江南:“你的呢?”
江南皱皱鼻子,他连驾照都被没收了,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也忘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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