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罪影 第8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姜北在骂声中升上车窗,算着时间,想在9点前赶到清河区分局已是不可能了。

  林安显然是坐的地铁,5块钱一趟的千万豪车载着他绕了安宁市大半圈,电话打来时还能听见地铁站广播温柔地说——列车即将进站,请不要拥挤,有秩序地上车。The train is about to enter the station……

  “卧槽!踩我脚了!”林安口吐芬芳开了场,骂骂咧咧,“挤地铁穿什么高跟鞋,还是粗跟,我五根脚趾无一幸免!姜哥,我去了趟薮春中学,孙一航以前的同事说,他任教还没满仨月就被关进去了,相处时间太短,同事也不了解他。我又去了趟孙一航家,问他邻居,邻居说孙一航是单亲家庭,当年他爸他妈离婚闹得人尽皆知,两人都想要抚养权。最后孙一航被他爸带去了外省,那时他才十几岁,上初中,走了就没回来,直到前些年他妈生病才回的宁安,对,就是王雨琦出事那年。邻居还说孙一航回来没几个月又不在了,他妈对外宣称孙一航是去外省工作了。”

  车外的辩论赛吸引了大批吃瓜群众,一条二哈头伸出车窗外,鼓着眼睛左瞅右瞅,时不时嚎两声助个兴。

  姜北把车窗关严了,才道:“这么说孙一航可能不认识温妤和徐银莲。”

  林安:“他回宁安后就待了几个月,估计地盘还没混熟就进去了,而且那时温妤还在读小学,不认识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王雨琦,事隔经年,只能查当年的侦查卷了。这是巧合吗?孙一航刚出来就出事了,要是孙一航说的是真的,那真正的凶手肯定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狱。卧槽,这么一想,杀温妤和徐银莲岂不是计划了好几年?!就等孙一航那个二百五出来顶锅。”

  “温妤和徐银莲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资金往来、去了哪儿吃了什么这些全部重查,缺失的部分找技侦恢复。涉及到的相关人员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全审一遍。”姜北吩咐完,挂了电话,又回想起昨晚江南说的话。

  ——孙一航说,少了一样能证明他无罪的物证。

  巧合?姜北想,这也太巧了。六年前程野作为证人指认了孙一航,六年后这个“证人”由程野变成了江南。一对双胞胎在不同的时间遇上同一个“嫌疑人”,且都选择了报警。

  案发现场提取不到有用的生物检材,这时只要江南像程野那样,咬定孙一航行凶,那么凭孙一航跟踪的监控视频,再加上有前科,把孙一航变成重大嫌疑人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

  可凶手真的在陷害孙一航吗?

  假如六年前案发当晚孙一航没有回画室拿东西,见到王雨琦尸体的便是程野。温妤死的那晚,要是江南没有坐在小卖部门口等他,监控没拍到江南,那江南就是第一嫌疑人,孙一航倒像个误入凶案现场的铁憨憨。

  孙一航从始至终就是个“备胎”。

  但凶手怎么确定江南和程野就一定会去案发现场?

  姜北在二哈的凝视中揉着额角,突然想通,不禁出了身白毛汗。没错,江南讨厌下雨天,这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阴影,就更不会让没伞的小姑娘冒雨回家,所以送了温妤,可程野不怕雨,只能说明这对双胞胎其实早就让人摸清了底。

  可程野那晚为什么要去画室?

  这个问题在分局得到了答案。

  姜北到清河区分局已是9点过,停好车后他没有立马下车,而是给江南发了条消息,嘱咐他注意周围的人,以及去哪儿都要留下证明,带时间水印的照片、超市小票诸如此类的都不能丢。

  他以为江南会敷衍地回句“哦”,没想到回了一段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①。

  底下附了张图,是早年姜北买的那本《善恶的彼岸》。江南说他今天心情好,想看本书装个b,还问这书好不好看。

  搞半天在对牛弹琴,姜北只好把消息复制了重发一遍,如愿以偿得了江南一个“哦”。

  姜北觉得江南正常了。

  清河区分局的负责人听说市局刑警支队副队长“下乡”了,热情接待了姜北,边扯淡边把人往办公室里带。姜北先说明了来意,又同这老狐狸虚以委蛇好一会儿,把狐狸肚子里的阿谀之词全榨干了,负责人才悻悻站起身干正事儿。

  “上头跟我说了,姜副队要借阅当年的侦查卷是吧?等着,我去拿。”

  清河区分局在各区分局中受理案件量常年保持第一,原因无他,只因这地方是老城区。刚发展起来时吸引了大批外来务工人员,挣到钱安了家,东南西北方的人往这儿一扎堆,成了锅“大杂烩”。风土民俗不同,拌嘴打架那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就成了故意伤害,为清河区分局狠狠冲了波量。

  负责人拿了侦查卷回来,笑着说:“姜副队要是想看案卷,说一声在内网查不就完了吗,还辛苦跑这一趟。”

  姜北接过牛皮纸袋,也不隐瞒:“我来是想见这案子的经办人。”

  负责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片刻,那是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旋即又笑烂了脸,说:“这案子是老刘办的,赶的不巧,老刘出外勤了。我们这地方没一天安生的,事儿一大堆,天天往外头跑,姜副队恐怕要多等会儿了。”

  “没事。”

  听了这话,负责人立马换上副关心家国大事的表情,旁敲侧击:“怎么,是出了什么大案子需要参考以前的案件?”

  姜北使出废话文学神功打发这老狐狸:“只做参考。”

  说了等于没说,负责人自觉问不出东西,但面子还是做足了:“行,你坐会儿,我出去调人把老刘换回来,有什么事叫隔壁内勤的小王。”

  负责人一走,姜北先是检查了牛皮纸袋的封条,确认没拆封过才打开袋子。厚厚的一叠侦查卷有股淡淡的霉味,抛开不重要的,姜北找出证人证言以及现场勘验报告。

  程野作为报警人,当晚被带回了分局,第一次询问时程野说回画室是因为王雨琦找他,不停地消息轰炸,王雨琦还藏了他的学生卡,没办法才去的。程野提供了相关聊天记录,证实他说的是真的。结果到画室后便看见孙一航拎着画画时用的陶瓷罐站在赤.裸的王雨琦旁边,孙一航哆哆嗦嗦告诉他人死了,随及报了警。

  证言页右下角是程野的签名,名字后面落了个小点。

  第二次询问地点在薮春中学,这次程野说得更详细,说到画室外便听见有争吵声,走到门口一看,孙一航拿着作案工具,而王雨琦已经没了。

  看完这些,姜北只想到两个字——情杀。

  我的“维纳斯”招惹其他人,我要杀了她,让她成为我一个人的“维纳斯”,至于那个小白脸,也得接受惩罚!

  这种情况存在吗?姜北想如果江南半夜约了个富婆去酒店,他大概会亲自去扫.黄,把江南拘个十天半个月,再扔出去喂狗。莫名的,他和臆想出来的凶手共情了。

  姜北赶紧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正轨,接着看现场勘验报告,单是勘查照片就有一小叠。带有数字的标牌放在疑似线索处,再拍照留存,有半只脚印、打翻的颜料等等。姜北逐一数过去,1到103号没有漏掉的,那是什么物证不见了?

  来回看了几遍,又对比王雨琦的照片,姜北找到了那处极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王雨琦的照片是个远镜头,身后是堵雪白的墙,没有多余的东西,窗也没有,衬得沙发旁的27号标牌有些多余。但27号拍的是一滩碎玻璃,从溅落痕迹看,是从高处垂直落下的,不少玻璃渣还卡在地脚线里。

  一堵干干净净的墙能有什么东西掉落?

  姜北抬眼看见对面墙上挂了幅万马奔腾图,玻璃画框正折射出细碎的光。

  ——是画,墙上的画不见了。

  “你好,”这时有人进了办公室,来者是个中年男人,鬓染银霜,双目炯炯,生了张国字脸,说话也是一板一眼。

  “我是清河区分局刑警大队队长刘霆风,也是薮春中学案的经办人。”

  撇开警衔不谈,无论是资历还是年龄,眼前这位大队长都是长辈。姜北起身同他握手:“市局刑警支队姜北。”

第11章 巧合。

  “我知道你。”

  刘霆风不看桌上散落的侦查卷,也不问是什么事,只用他挺直的腰板以及毫不避讳的目光给了姜北答复——我行的端坐的正,我的调查没问题。

  他像长辈一样拍着姜北肩膀,说:“我和你师傅以前是同事,就是市局刑警支队正队长许正元,我俩二十多年前在这片儿抓扒手。他跟我提过你,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老许最近怎么样?”

  师傅的故人,姜北不好怠慢,老实说:“病退了。”

  “这样阿。你坐,别站着。”刘霆风身上有种岁月打磨出来的从容不迫,恰到好处的威仪有几分像他的老故人许正元,让姜北感到亲切。

  “当年我和老许都还年轻,年轻人总想往高处爬,他就去了市局,但这破地方总要有人守着,我没去。老许爬得比我高比我快,可退得也比我早,”刘霆风摇头笑道,像在感慨岁月无情,“我听人说了,你来是想问我六年前的案子,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姜北想,现场勘查出了那么大个漏洞,刘霆风做刑警二十几年,不可能没发现,除非有人故意隐瞒。

  他把现勘照片推到刘霆风面前,手指点了点:“这里少了一幅画。物品清单虽然能和现勘照片对上,但27号标牌的碎玻璃从哪儿来的,这是个疑点。”

  意外的,有人在质疑当年的调查是否规范时,刘霆风既没发火也没表现出惊讶,反而长舒一口气,随后才说:“我不绕弯子,这案子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孙一航。作案工具上的指纹,他遗落在画室的钥匙,甚至我们在查王雨琦的聊天记录时,孙一航跟王雨琦的对话也冲满戾气,尽管他不承认。他当时骂了我好久,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他这样骂,我也在想,孙一航到底是不是无辜的?我又带人复勘,结果还是指向孙一航,再加上有个孩子指认他,最后他自己也写了供词。”

  “没有几个杀人犯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行,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相信证据。孙一航不满王雨琦,这是作案动机,他晚上回画室拿钥匙时遇到王雨琦,两人发生口角,推搡间失手致王雨琦死亡,这是证据呈现给我的作案经过,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如果你觉得当年的调查有问题,我倒是愿意听听。”

  “案件在侦查阶段我不该说的,但我想告诉您,又出现了两起跟六年前一模一样的案子,”姜北道,“您记得六年前报警的小孩吗?”

  刘霆风沉吟片刻,似在回想:“记得,姓程对吧?王雨琦好像喜欢他,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姜北皱起眉,他跟程野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并不觉得程野乖巧,或许程野跟江南一样,都有着数张面孔。

  他说:“程野在半年前死了,孙一航在监.狱里不知道,他认为是程野作假证诬陷他,所以出狱后跟踪程野弟弟。您可能听出来了,程野有个双胞胎弟弟。巧的是,孙一航在跟踪他的当晚,有个女孩子遇害了,孙一航甚至见到了受害人尸体,而报警人正是程野的弟弟。更巧的是,凶手的作案手法跟当年一样。”

  刘霆风八风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许久没说话,从烟盒里摸出两支烟,递一支给姜北。

  姜北拨燃火机用手拢着火替他点烟,接着说:“您不觉得这是在复制六年前的案子吗?要是最近的两起案子不是市局负责,而是由分局负责,当您见到报警人和嫌疑人时,肯定会想‘怎么又是他们’,像一个组合一样,六年后再次合体了。”

  刘霆风在烟雾中眯起眼睛,作思考状。姜北不打扰他,毕竟要承认自己的调查有错很难,如果证实孙一航是无辜的,那么负责侦查的刑.警、审查公诉材料的检察院,上上下下只要碰过这案子的人全得受处分。

  在刘霆风点上第二支烟时,姜北看得出来他压力很大。刘霆风是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他倒了,会产生连带反应。

  “……巧合吧。”足足沉默了五分钟,刘霆风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暂且先认为孙一航是巧合,受害人均系颈椎骨断裂死亡也是巧合,”姜北说,“那程野和他弟弟呢?一对双胞胎遇上同一个‘嫌疑人’,实际上同卵双胞胎在我国新生儿中的比例只占千分之五,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对。这千分之五的概率出现在同一系列的案件中,您说是巧合,不觉得很牵强吗?”

  姜北盯着刘霆风的眼睛:“您的调查没有错,证据呈现出的结果就是孙一航过失致人死亡,那要是丢了一样重要物证呢?您一直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画室里消失的画去哪儿了?我想您应该是不知道有这幅画的存在,不是刻意隐瞒。”

  听完,刘霆风突然笑了,靠在椅背上肩膀放松:“年轻人,你是在给我台阶下吗?难怪老许敢缩在家里不出来,原来是有个好徒弟给他镇场子。但是姜副队,一份侦查卷不是靠一个刑.警就能做出来的,这其中还牵涉到法医、痕检等等。你说的画我的确没见过,接警那晚是现场勘查先到的案发现场,勘查完该比对的比对,该送鉴物科的送鉴物科。”

  案件的侦破是个耗时耗力的过程,单靠刑.警很难完成,少不了技术人员的支持。刘霆风没有点破,但也说得够清楚了,画可能在检验阶段就被人拿走了。

  姜北翻到现场勘验报告的最后一页,签名是清河区分局痕检科主任。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个事儿,”刘霆风道,“当时这案子走完公检法一套流程后,局里的痕检科主任离职了,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我们这破地方,调来的人待不了两个月都想走,所以谁也没在意。我不是怕调查失误上头要处罚我,错了就是错了,只是你一提,我就在想,主任家里说不定真出事了,你要查,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老许估计得找我拼命。你还没结婚吧?”

  这问题问得太突兀,姜北明显愣了下,然后才说:“没有。”

  “我想也是。”刘霆风揉了把酸涩的眼睛,“姜副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北把侦查卷收好塞进牛皮纸袋:“孙一航是因过失致人死亡被判的刑,但案发现场呈现出的是强..奸未遂,我看侦查卷上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这个啊,你得问孙一航,他的律师当时申请了自行调查,过失致人死亡是律师根据调查辩护出来的最轻结果。”

  临走前,刘霆风抄了份分局痕检科前主任的地址给姜北,但这是六年前的了,能不能找到人就凭运气了。

  刘霆风目送姜北上了车,扭头给他的老故人打了个电话:“老许啊,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可能要跟你一样提前退了。你是不是在你徒弟身边插了个眼线?还能远程监控办案,咱俩啥时候聚聚?”

  ——

  江南果真扎扎实实地装了个b,拿着那本《善恶的彼岸》没翻两页,对着最经典的一句话拍了照,转手发到朋友圈,配文案——精神世界的丰富来源于对书籍的领悟和思考。

  不一会儿,图片下方集了大波点赞和评论,评论区两极分化严重,江南逐条看下去。

  林安:装b遭雷劈,劝你赶快买个避雷针。

  王志鹏:实在没事儿干,你找个朝九晚五的班上吧。

  ……

  这些人是半年前江南住院时加的好友,原因无他,只因医院的饭太难吃,民警又守在他病房外防止他逃跑,不让出去,江南只好委托这两位给他带外卖。林安曾一度因为江南太挑嘴想砸锅掀碗,最后看在他老大的面子上忍住了,但这不影响他看江南不顺眼。

  江南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俩货拉黑,下一秒又让一群学生的无脑吹给取悦了,把拉黑这事儿抛到了外太空。

  培训班的女同学们清一色尬吹——“老师好棒”、“我要向老师学习”、“老师一看就是精神世界特别丰富的人”。江南感叹着少女最可爱,猛然想起自己上课快迟到了,垂死病中惊坐起,拿上书打个车,跟打.仗似的赶到教室。

  不迟到就是他对这份工作最大的尊重。

  艺考预备生都是在学校上完文化课后才会来,学业繁重。江南到时,有一部分学生正开足马力抄作业。

  “你这样能考上大学吗?”江南悄悄走到最后一排,冷不丁开了口。

  抄作业的少女吓得一激灵,课本哗啦啦地摔在地上,夹在书页里的几张照片顺势滑出。

  一时间全班同学的目光集中到最后一排,江南抬手看不存在的表,笑着说:“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你们可以准备了,不听话的待会儿单独安排个不锈钢套餐,还是垫衬布那种。”

  同学们直呼画不了,悻悻转过头去。

  被吓坏的少女回过神,捋了裙子蹲下身捡课本和照片。江南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几张照片上,同样蹲下去帮少女捡东西。

  “你偷拍我,”江南拈起张照片,“我跟大家说过吧,不准偷拍,更不准把我的照片放网上,这些东西没收了哦。”

  少女睁着杏眼,眼瞧着江南把照片收走,弱弱地说:“对不起。”

  她看起来快哭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