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寄长安 维港寄长安 第40章

作者:拉条子 标签: 豪门世家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福伯,还记得我吗?”

  福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又看向郭明德,这才认出了杨晟。

  “哇,细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啊?”

  杨晟点了一根菸抽着,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宅子。

  “来给爹地妈咪烧柱香啊。”

  福伯兴高采烈地将他迎了进去。

  杨晟母亲林绮岚在世时,对家里的佣人都很好,因此在她去世至今,依旧有人会念叨她的好。

  爱屋及乌,杨家人都不疼杨晟,但近身的几个老人却各个都很尊重他。

  房子保护的很不错,一尘不染,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修整过,不像是被遗弃的宅子。

  上一次踏进这里,还是宣布遗产的时候,当天杨晟喝了酒,老头子百亿资产只留给他一个亿,那时候心情说不上多好。

  但现在想想,他倒是很感谢杨家人将他赶出去。

  玄关镜框里,全家福被雨水洇开一角,少年杨晟的领结正勒在如今喉结的位置。

  “玩物丧志的东西,讨打!”

  杨晟看着照片中自己领结处,突然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抬手扯断领带,蚕丝布料撕裂声在空气中格外明显。

  ……

  回忆€€太平老宅

  杨晟十岁那年的平安夜,太平山杨家祖宅里正在进行圣诞派对,那年也是首个金融寒冬中的奢华盛宴。

  “太太,邮箱里有份您的信仔。”

  林绮岚接过那封信,只见信封上既无寄件地址,亦无片语只字。她将咖啡杯轻轻搁在桌面,随即落座于柔软的沙发之上,手指轻轻翻动信封,审视一番之后,方才缓缓开启。

  刚打开,首先入眼的就是丈夫搂着怀孕情妇在东京迪士尼。

  林绮岚脸色瞬间苍白,拿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清晨这么暖的阳光,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冻的她浑身发抖。

  “太太呢?”

  杨启铭的话语声响起,林绮岚从沉思中惊觉,瞥了一眼手中的照片,迅速地将其塞进沙发抱枕之下。

  “老婆。”

  林绮岚轻轻搀扶着他缓缓坐下,温言细语:“早说喝酒要节制嘛,身体健康不要啦?”

  她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然而话音里却满含关切。

  杨启铭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为他生育四个儿女的妻子,如今依旧美的挪不开眼睛。

  岁月似乎对林绮岚格外宽容,那细腻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到时间的侵蚀,彷佛时间在她面前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的体态依旧曼妙,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高贵而优雅的风采,岁月的沧桑也从未在她肩头留下印记。

  “怎么,老子就是再过十年,依然能让你满足,怕什么啦。”

  林绮岚脸一红,轻轻锤了他一拳。

  杨启铭大笑着,林绮岚给他点了一根雪茄,他才说:“启荣集团命悬一线,我刚与汇丰银行签署对赌协议,求人办事嘛,哪有不喝酒的。”

  集团的事情林绮岚一向不过问,也不参与,只是默默听着。

  杨启铭对她这一点非常喜欢,说了两句便打住了。

  “陪我上去睡会。”

  林绮岚笑着扶起他,俩人一起上了楼。临上楼时,她又回头看了眼刚才坐过的地方,眼里难以掩饰的悲痛。

  杨启铭尽管年近花甲,但他并未有丝毫的臃肿之态,坚持锻炼的身体显得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健。

  岁月流转,他仍旧保持着严谨的着装风格,西装笔挺,发型精致,连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步入了六十岁的行列。

  林绮岚并非首次收到此类照片,过往亦曾遭遇多次,但她均未予以理会。

  她的出身和教养使她无法采取哭闹、撒泼或是以极端方式与丈夫争执,更不愿将丈夫置于公众的指责之下。

  “细少爷,要准备下楼了,晚会快开始了。”

  十岁的杨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皮鞋踩着地毯发出闷响,最后一次在镜子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表示很满意,这才下楼去了。

  这天不仅是杨晟十岁生日,也是杨启铭和林绮岚结婚纪念日。

  在这之前,杨晟偷偷练了三个月的《月半小夜曲》,原是准备作为父母结婚纪念日礼物。

  水晶吊灯将Jingle Bells切割成玻璃碴般的碎音,七米高圣诞树上挂满施华洛世奇天鹅挂饰,这是林绮岚最爱的品牌。

  今天只有杨氏本家族的人,宽敞的大厅中挤满了家族成员,传统服饰与时尚装扮相映成趣。

  前排的长辈们或促膝长谈,或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四周,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满足的神采。而年轻一辈则聚在角落里低声细语,彼此分享着各自的生活点滴与未来的憧憬。

  聚会进行到一半时,姑姑杨美琪突然把杨晟推向白色三角钢琴,镶钻指甲掐进他肩膀,像五把淬毒的匕首。

  她将杨晟按在斯坦威琴凳上的动作,宛如在拍卖行展示一件瑕疵品。

  “大家安静一下啦,我们阿晟今天准备了特别的节目,要表演钢琴独奏哦。”

  宾客席间的林绮岚猛地起身,香槟泼湿了绣着天鹅的旗袍前襟,这件衣服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天鹅湖的纪念服。

  十岁的少年局促地调整琴凳高度,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却在坐在钢琴前时,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还对不远处站着的母亲笑了笑,眼底藏着献宝般的雀跃。

  《月半小夜曲》的柔美前奏刚漫过第三小节,他手指按下第一个和弦时,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杨启铭的怒吼穿透楼板。

  “我说过不准碰这架钢琴!”

  《月半小夜曲》温柔的前奏与父亲的皮鞋踩踏声形成诡异二重奏。

  杨启铭的鳄鱼皮鞋踏着暴怒的节奏冲下旋转楼梯,爱马仕领带在半空甩出金色弧光。

  林绮岚脸色苍白,着急前走两步,高跟鞋却卡在地毯接缝处,眼睁睁看着丈夫扯下爱马仕领带。

  镀金领带扣划破空气的尖啸与琴声缠绕,杨晟右手小指撞在升F键边缘。

  杨启铭拽起儿子血淋淋的手按在琴谱上,这是1978年版《香港流行金曲集》扉页赫然写着赠言:“致绮岚:琴声如诉。”而在签名旁有褪色唇印。

  目睹一切的家族成员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敢出来阻挡。

  “大哥教子果然雷厉风行。”

  二叔杨启€€转动着红酒杯,杯沿沾着看戏的笑意。

  林绮岚猛地转身,瞪着杨启€€,二叔嘴唇蠕动几下,却没再说什么,哼一声躲开了她的视线。

  林绮岚的高跟鞋卡在波斯地毯接缝处,珍珠耳坠随着挣扎晃成虚影。

  长姐杨€€跪地拔出母亲鞋跟时,听见弟弟指骨撞在琴键上的闷响€€€€像那年圣诞夜,父亲砸碎母亲芭蕾奖杯的声音。

  林绮岚走过去,先是看了眼被打伤的杨晟,这孩子没哭,只是沉默着,飞溅而出的血珠在琴键上慢慢渗入象牙缝隙,任凭杨启铭打他。

  她过去挡在杨晟面前,从他手中抽出那条施暴的领带,血滴顺着琴谱上的休止符蜿蜒,没人知道这条领带夹层还绣着满满的爱意。

  她的眼眶里堆满了泪水,看着丈夫,小声说:“有什么冲我来!他又做错了什么?”

  林绮岚转身拿起钢琴上,鲜血顺着《月半小夜曲》谱子滴成休止符:“这谱子是结婚时你送的,孩子拿来用一下,有什么问题?”

  这个褪色唇印,其实是杨启€€当年追求林绮岚时落下的偷吻,只是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

  杨€€用丝巾捂住幼子的眼睛,丝绸下传来压抑的抽泣。

  林绮岚当众质问让杨启铭顿时下不了台,脸色胀青,抬手就要打下去,中途被杨谦过来挡在了面前。

  杨启铭扬起的巴掌带着威士忌的酸腐,却在半空被杨谦用颧骨接住。身后的林绮岚泪珠瞬间掉落下来,握紧杨晟的手止不住颤抖。

  “爸爸,你喝醉了!”

  杨谦垂首的姿态恭敬如常,唯有颈侧暴起的青筋泄露着秘密€€€€昨夜他亲眼看见父亲搂着新晋港姐走进半岛酒店,那女孩戴着母亲拍卖掉的珍珠项链。

  杨晟坐在自己房间里,家庭医生处理伤口时,他透过纱布缝隙看见楼下院子里,父亲的情妇正在庭院逗弄妈妈新买的约克夏犬。

  狗牌上的领养日期反射着金光,刺激的他眼睛越法疼痛。

  晚上睡觉时,杨晟因为伤口疼痛睡不着,想出去找林绮岚,来到二楼路过更衣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布料撕裂声。

  接着又是杨启铭喝醉破口大骂的声音混合著粗喘声。

  直到过了很久,杨晟才知道,那晚父亲把母亲当天穿的那件天鹅旗袍扔进壁炉,火舌吞没了1985年香港青年芭蕾舞团首席的荣光。

  

第46章

  此刻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在咖啡杯沿烙下一圈刺目的金边。杨晟放下第四杯浓缩咖啡的杯子,陶瓷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喂,有没搞错啊?”郭明德一把按住他冰凉的手腕,虎口处的刺青随着肌肉绷紧而扭曲,“你来这里只是喝杯咖啡?”

  杨晟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灌下四杯浓缩,指尖不受控地轻颤着。他望向吧台后正在擦拭杯子的福伯。

  “太太房间的钥匙呢?”

  老管家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从橡木柜深处取出一把铜钥匙。“太太走后,老爷吩咐那房间一直锁着。”钥匙落在杨晟掌心时发出沉闷的金属声,“至今也没人进去过。”

  杨晟攥紧钥匙站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你要有急事就先走。”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晚点打电话。”

  郭明德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有些沉重,他一直觉得杨晟这次回来,好像心里装着什么事情,问了几次他都不愿意说。

  可他心里依旧觉得不太安稳,想了想,他还是没离开,和福伯在客厅里坐着聊天,等他下来一起回去。

  福伯端着的英式骨瓷杯在半空凝滞,红茶涟漪映出他浑浊瞳孔里的忧虑。

  郭明德盯着旋转楼梯转角处消失的衣角,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打火机浮雕的虎头,虎目镶着的红宝石正渗出暗芒€€€€像那年杨晟被打得满脸是血时,滴落在地毯上的血珠。

  阁楼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杨晟攥着铜钥匙的手指泛起青白,锁孔里簌簌落下的铁锈像经年的血痂。

  推开门刹那,陈腐的空气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他恍惚看见八岁的自己正蜷在门后抽泣,怀里抱着摔碎的八音盒,水晶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母亲最爱的波斯地毯上。

  杨晟用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将灯打开,随后关上了门。

  房间依旧保持着母亲在世的样子,什么都没变,只是厚厚的尘土和许久不住人的腐蚀气息无法掩盖。

  阳光穿透积灰的蕾丝窗帘,在柚木地板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纹。

  梳妆台镜面蒙着灰白的纱,杨晟伸手擦拭时,指腹触到一道细小的裂痕€€€€那年除夕,杨启铭的翡翠扳指曾在此处留下永久的疤痕。

  “妈咪……”他轻声唤道,声音消散在静止的空气中。

64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