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06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困意袭来,章队思维有些迟缓,指腹摩挲着眉骨,似是在试图缓解头重脚轻的晕眩感,稍微停顿一下后才淡淡说道:“人现在确实精神不佳,我们的人再三询问过,医院那边明确说没事。”

  余寂时闻言抬眸看向程迩,与他视线交汇。

  片刻后程迩移开视线,朝着章队点头致意,语气温和礼貌:“好的,交给我们吧,辛苦章队您又熬了一夜,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用客气。”章队扶额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背影消失在门口的下一瞬,程迩也站起身,看向余寂时,眼眸一弯:“咱们也别闲着了,收拾收拾去瞧瞧吧。”

第165章

  审讯室内,光线十分昏暗,灯光悬在头顶,冷白的光束直射下来,将空气中的浮沉都照耀得颗粒分明。

  墙壁灰白陈旧,墙皮沾了灰尘污渍,略显斑驳,却坚不可摧地将四周都封锁严实。密闭空间内,一切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无处遁形。

  张伯毅被铐在审讯椅上,仰着头,粗短的脖颈几乎与头颅融为一体,两侧肩膀塌陷,圆润的肚腩隔着薄衬衫抵住桌沿,被挤出两圈软肉。

  他的脸型又圆又宽,在灯光照射下更显煞白,眼皮微阖,嘴角微张,整个人瘫坐在椅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萎靡又颓丧,哪怕听到声音,都一动不动。

  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缓慢、沉重,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将凝滞的空气割裂。

  走进审讯室,余寂时见程迩长腿一迈,直直走到审讯桌前,便也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一旁。

  张伯毅鼻翼耸动,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低垂下头避开两人的注视,然而程迩的目光并未在他的脸上停留,反而落在他手上。

  余寂时顺着他的目光,也垂下眼帘,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右手。

  那只手粗糙如树皮,手指肿大,关节突出,隐约能看出茧子分布在他的掌心与指节之间,厚实坚硬,显然是长期握持矿钻、刀柄等工具留下。

  而常年握枪,硬茧通常集中在虎口与食指内侧,而张伯毅的手却毫无这一特征。

  余寂时眸光微闪,抬眼与程迩视线相交,对方的眸底也漫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紧接着,余寂时跟随程迩在桌前坐定,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平摊开,目光从电脑上端掠过,看向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

  程迩也在一旁平静、直勾勾审视着他,抿唇沉默半晌,朝余寂时使了个眼神,便照常高高挂起,长腿交叠,抬起双臂向后倚靠,双手向头颅后方一垫,坐姿愈显慵懒。

  余寂时接收到他的指示,再度转过头看向张伯毅,压下眉骨,眸光清明,冷静地开口:“张伯毅,多余的话我们就不再重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吧。”

  张伯毅的目光涣散,嘴唇干裂,表层覆了一层薄薄的死皮,随着他脸颊肌肉的抽搐而微微扯动,撕裂,渗出鲜血,迟迟未吐出一字。

  漫长的沉默后,他鼻腔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带着几分疲惫与讥讽,声音沙哑,回答得简短而淡漠:“当然。”

  说完,他的嘴唇依旧轻轻翕动,似乎话语未尽,余寂时静候片刻,却发现他再无下文。

  对方需要挤牙膏,余寂时也有十足的耐心,神色温和,不急不躁,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夹,指腹摩挲着纸张平齐的边缘,嗓音平和:“五年前,垃圾场碎尸悬案的死者陈庆蓉,是不是你杀的?”

  张伯毅闻言眉头紧锁,眼眸眯成一条细缝,眼神灰暗冷沉,五官本就十分紧凑,此时更显凶狠。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颤动,胸腔一震,冷笑再次从鼻腔溢出,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是。你们不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吗?不用再问我了。”

  余寂时紧盯着他,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微动作都尽收眼底,斟酌片刻后,作出试探:“你可以自行讲述一下细节吗。”

  张伯毅面无表情,懒洋洋掀开眼皮,目光阴冷,像一条扭曲蠕动的蛇,狠狠刺向余寂时,眸底毫无波澜,既无畏惧,也无悔意。

  他声音平淡、低闷,像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五年前,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女孩。在地下室杀了,分尸,煮熟,剁碎,随手扔进一处没有监控的垃圾桶。杀她是为了取一条腿骨,做成驱除阴煞气的圣器。你们要知道,我做包子的肉都是新鲜的,有时需要现杀现宰。我身上阴气太重,很容易招鬼。”

  他平铺直叙,未曾有半分犹豫亦或是停顿,语速平缓、流畅,却反而显得十分诡异,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余寂时眸光微闪,指尖在文件资料的纸张上轻轻一敲,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五年前枪杀警察的,也是你?”

  张伯毅咂了咂嘴,眼神骤然凌厉,透出一股浓浓的戾气,被铐紧的双手攥成拳,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愈发激烈:“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当时包子铺都打烊了,只差锁门。他进来,正好撞见我处理尸体,我怎么能让他活?”

  空气骤然凝固,灯光洒在他身上,照出一张狰狞的脸,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地震中即将崩塌的山,影子化作一抹阴翳投射在地,拉长、晃动,在墙角拐弯、扭曲。

  余寂时一言不发,灼灼目光直视着张伯毅的眼睛。

  正如钟怀林所说,张伯毅毫不辩驳,认罪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也未曾抱有一丝侥幸。

  然而这更印证了他们的推测。张伯毅谨小慎微,处处提防警方追查,却又五年未曾搬离案发地,甚至在审讯中坦坦荡荡,未经警方费力摆出证据便主动坦白一切……

  这一切都太矛盾。

  余寂时薄唇轻抿,眸底的光亮熠熠烁烁,沉吟片刻,突兀地开口,嗓音清冷:“这些事,都是你本人所为,无人指使吗?”

  张伯毅眼底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视线短暂游移,却又迅速收回,重新聚焦在余寂时的脸上,眼神愈发犀利,最终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言多必失,他似乎深谙此理,短暂的一个音节后,便立刻紧闭嘴唇,不肯多说半个字。

  余寂时沉了沉呼吸,刚准备开口揭穿他的谎言,身旁就传来程迩慵懒低沉的嗓音:“道儿走得挺宽啊,还能搭上人/贩/子。那枪是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

  余寂时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程迩,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双腿放平,双臂正端在胸前,此时眼皮半耷拉着,余光斜瞥向他,轻轻摇头,含着些许意味深长笑意。

  他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叫他别急。

  他立刻冷静下来,压下略微躁动的心思,视线挪移,重新落在张伯毅身上。

  他此时状态愈发松弛,眉目舒展,眼尾沟壑浅浅,就连脸上的横肉都不再紧绷,塌下的肩膀轻轻耸了耸,语气愈发稀松平常:“买的,枪支/贩/子一直都有,只是你们没查到。不过时隔久远,你们要问我对方是谁、长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

  余寂时顿觉荒谬,眉头紧蹙,脱口而出追问:“就算不记得交易方是谁,交易形式、地点总该记得吧。”

  张伯毅扬了扬头,眼尾下垂,眸光闪烁,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轻飘飘吐出三个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记得。”

  程迩眉梢一挑,鼻腔泄出一道懒洋洋的哼笑声,低沉而短促,紧接着启唇,语气含着漫无边际的嘲讽:“真健忘啊,这种事儿能忘记。”

  顿了顿,他忽然向前倾身,双臂抵住桌面,似笑非笑,发出自言自语般的低喃:“也不知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压根不知道,说不出细节。”

  程迩一边开口一边盯着他,狭长丹凤眼虚虚一眯,眼神犀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的内心。

  张伯毅被盯得浑身发毛,如坐针毡,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肤上骚/动、胡乱啃咬,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而诡异地扭动了一下,拧眉,艰难压下眼底的不安。

  见他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思,接下来大概率就要表演犯罪嫌疑人必备技能“沉默是金”,程迩也没耐心与他耗下去了,抬起手腕,指尖轻轻拨动耳机,果断开口对监控室中控台的民警说:“去物证室,把那把枪拿来。”

  余寂时心脏被骤然一攥,薄唇微动,抬眸看向他,见他面容冷峻,姿态从容,又看向张伯毅。

  他果不其然反应很大,额头都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甚明显的喉结反复滚动,一遍又一遍、极其艰涩地吞咽唾沫。

  视线下移,余寂时看到他微微蜷起的粗糙手指,指甲在桌面划来划去,努力压抑着焦躁,可他此刻内心已经紧张到濒临崩溃,完全掩饰不住情绪。

  余寂时明白程迩想要做什么,垂下眼帘看着桌面,唇角不可抑制地微微翘起。

  等待的过程漫长,程迩神态松弛,揉着脖颈活动关节,余寂时也低头看文件材料,唯独张伯毅眼神乱飘,每一秒都极其煎熬。

  终于,审讯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钟怀林拿着证物袋,取出枪支递给程迩。

  程迩没接,反而捞起桌面上的钥匙,长腿迈步径直走到张伯毅面前,将限制他双手的手铐解开,松开对他的一切桎梏。

  下一瞬,程迩伸出手接过钟怀林递来的枪,啪嗒一声将枪拍在桌上,金属与木桌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审讯室内骤然放大,格外刺耳,紧接着€€€€

  他向后撤步,绕过木桌,站定在稍远的位置,身形修长笔直,轻抬下颚,眼皮轻垂,眼尾却微微上挑,语气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十足傲慢:“把枪拿起来。”

  顿了顿,他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抬起手腕,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朝这儿,开枪。”

第166章

  空气骤然凝固,张伯毅依旧坐在审讯椅上,微微凸起的眼珠在眼眶中颤动,眼白血丝蔓延,他垂眸死死盯着那把枪,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汇聚成豆大的汗珠,缓慢地顺着脸颊、鼻梁滚落,在冷光下泛着莹光。

  程迩的姿态从容,面容冷峻,眼皮都不眨一下,静静凝视他的脸,端起双臂,眼底的嘲讽仿佛下一秒就要满溢出来。

  张伯毅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愈发急促,被三个人紧紧盯着,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地震中即将轰然倒塌的山。

  片刻后,他呼吸紊乱,忽地急抽一口气,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着枪身,金属质感在灯光下泛着冷冽沉暗的光泽,冰凉刺骨。

  而他却如同触碰到了滚烫的烙铁,手指肌肉反射性抽搐一下,指节不受控制地弯曲、收缩,他掀了掀眼皮,小心翼翼瞄了瞄三人。

  他们的目光如同风刀霜剑,锋锐、无情,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张伯毅的心脏猛然一沉,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又深深吸一口气,右手前探,紧紧握住枪柄,左手撑住桌面,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动作略显笨拙与不协调,臃肿的身躯在空气中颤抖得十分明显。

  程迩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好整以暇。

  余寂时则坐在一旁,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枪击案现场的监控录像,他的目光却掠过电脑上空,锁定在张伯毅身上。

  他硬着头皮举起手枪,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手臂稍微弯曲,双腿合拢,姿势略显滑稽,身体摇晃不定,与监控录像中那名冷静的、射击娴熟精准的嫌疑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张伯毅沉住呼吸,努力控制住手臂的颤抖,试图对准程迩的眉心,也不知是否有所偏移,忽地吞下一口气,憋住,瞳孔急速收缩,手指扣在扳机上,下一瞬便用力一按。

  一声沉闷的“咔嗒”声响彻审讯室。

  枪膛内空空如也,没有子弹射出,只有一股被压缩的空气从枪口喷薄而出,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气息,撕裂的凝滞的空气。

  枪身攥在掌心有些打滑,几欲脱手而出,心跳逐渐放大,将耳膜震痛,张伯毅表情慌乱,呼吸愈发急促,难以再继续强作镇定。

  程迩的眼皮轻微一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那笑音低沉、磁性,像是从喉咙深处涌出,逐渐变得愈发肆意,愈发张扬。

  他撑住面前的桌子,深深低下头,胸腔震动,肩膀颤动,笑得毫不遮掩,完全停不下来。

  余寂时的手掌轻轻蜷起,指尖抵在眉骨处,遮住了眼底那抹难以抑制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却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张伯毅。

  片刻后,程迩抬起头,眼神嘲弄,嗓音冷冽,语气沉缓,带着几分戏谑:“枪里就算没有子弹,你也不至于连膛都不上吧。”

  熟练用枪的人,尤其是这种单发式手枪,往往会在无数次重复中形成肌肉记忆。上膛,抬腕,扣扳机,动作连贯,同时双腿微微张开,重心下沉,用以缓冲后坐力。监控录像中的犯罪嫌疑人便是如此。

  然而张伯毅用枪姿势却完全不对,根本就不是生疏的问题,显然对枪械的使用一无所知。

  张伯毅的脸颊涨得通红,双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双腿发软,声音有些发颤,却仍强词夺理道:“五年前枪杀警察之后,我就再没碰过枪了,生疏也正常。”

  程迩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浮现出彻骨的寒意,并未开口,只扬了扬下颌,钟怀林便立刻走过去将张伯毅手里的枪支收回证物袋,并将他的双手重新铐住。

  余寂时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移开,再次直直落在张伯毅身上。

  他此刻浑身瘫软,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手掌无力地扶在桌面上,五指蜷缩,既抓不紧,也展不平,肩膀仍在生理性地轻微颤动。

  而那眼神格外空洞,眼皮低垂,目光游离,始终不敢直视他们,显然十分心虚。

  钟怀林与程迩对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随即转身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程迩重新坐回座位,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托着下颌,眼尾上挑,浓密的睫毛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嗓音慵懒,毫不留情地拆穿一切:“陈庆蓉是你在郭韵授意下分尸的,当街开枪枪杀警察的也是郭韵,是吧?”

  张伯毅的脸颊肌肉骤然紧绷,呼吸愈发粗重,下巴的两圈横肉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终于聚焦,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生硬、淡漠,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否认:“当然不是。”

  程迩的眼眸弯了弯,笑意愈浓,悠悠说道:“我们暂时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证明是你杀人分尸、当街开枪。你准备改口吗?”

  张伯毅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喉咙处堵塞,闷在胸腔里,许久都没能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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