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93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已经十二点有余,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烈日高悬于头顶。北方还未入夏,南方的气温便已经直线攀升,空气都燥热不已。

  两人走进大门,路过村委会,执勤岗上空无一人,大概是已经回家吃午饭午休,无人值班似乎是常态。

  整个管庄村内都没有路标,所幸规模不大,门牌编号是有规律的,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管€€€€家那一户。

  管€€€€家是个一层带小院的自建房,看上去刚修缮过不久,屋顶上的落尘都很薄,屋内似乎正在煮饭,香喷喷的饭菜味从门外就能闻见,飘起的白烟随风散入湛蓝的天色中。

  程迩走到门前,扣响大门。

  很快,门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大门很快就被拉开。

  余寂时站在台阶下仰起头看过去,入目的是一个衣着质朴的妇女,浑身上下都没有过多的修饰,纯色的衬衣点缀着几朵手工绣成的花。

  女人身形纤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巴掌大的脸上都没什么肉,两颊凹陷进去,似乎是操劳成疾,她眼尾爬满细纹,神色略显沧桑。

  可她举止很端庄,不难看出是个很有文化涵养的女人。

  余寂时方才在车上看到柏绎发过来的资料,简单了解了一下管€€€€的家庭情况。

  管€€€€的母亲今年已经四十五岁,本科学历,曾在报社工作。她的父亲和母亲是大学校友,从校服到婚纱,婚后也相当恩爱。

  两人不知因何缘故生子很晚,而管€€€€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名字就不难看出父母对孩子的宠爱。

  “千门万户€€€€日”,€€€€是清晨初升的日光,很美好的寓意。

  女儿失踪八年家里从未放弃过寻找她,也没再要孩子。幸运寻回女儿后,为照顾女儿,管母更是放弃了报社稳定的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女儿。管父一人挑起家中大梁,平时忙得基本逢年过节才能着家。

  开门见是陌生人,管母微微一怔,唇角抿开一抹礼貌亲切的笑容,用温和友善的目光注视着两人,出声询问:“您二位是找我吗?”

  看出管母是一个很好沟通且明事理的人,程迩后退一步,眉目舒展,神色温和,开口坦诚表明情况:“您好,我们是京城来的警察,最近在负责查办一起刑事案件,牵扯到了十年的人口拐卖案件,此行是想来向您或是您女儿了解一下情况,这是我的证件。”

  余寂时站在程迩身后,一直观察管母的表情,在提到“警察”的字眼时,她的神色就骤然一僵,眉头微蹙,扶门的手指掐紧门框,下意识向后挪了半脚,作出了明显的防御姿态,似乎对此十分抗拒。

第144章

  不过虽然心里十分抗拒,但管母还是礼貌且耐心地等程迩将话说完了。

  等他话音落下,管母唇角再度露出浅浅的笑容,眉目温和典雅,轻微低下头,露出歉意的神色道:“抱歉,遭遇拐卖对我女儿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她不方便见人,也无法对你们提供帮助。”

  程迩也并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笑意未曾削减,眉梢眼尾都浸着柔和:“我们也并非是一定要见您女儿,您向我们提供一些相关信息也好。”

  “程警官,真的非常抱歉,我也不了解这件事,我女儿精神状态很差,我们也不便逼问她。”管母没有丝毫犹豫地出言拒绝,提到女儿时,眼眸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悲哀。

  顿了顿,她强行扯出笑容,重复了歉意,“真的非常抱歉。”

  妇人哪怕是拒绝,依旧是温声细语,面容恬淡,举止间透露出端庄与礼貌,不算浓密的长眉微微蹙起,藏着难以纾解的痛苦与疲惫。

  余寂时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记忆翻涌,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在遭遇十年前的那场屠戮前,余寂时的家庭都算得上美满。他父母都是医生,平时工作忙碌,但特别相爱,平时也从不忽视他的感受,懂得如何提供情绪价值,懂得表达爱。

  虽说幸福的十二年对他而言格外短暂,可他确实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

  和管母一样,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母亲长相很漂亮,性格慢热,平时戴着一双薄薄的细框眼镜,平白添了几分书卷气。她分明很爱笑,笑容却算不上明媚,黛眉微蹙间,总是透露出忧愁与悲悯。

  母亲是一个标准的道德利他主义,对病患、失意的陌生人,乃至是路边瑟瑟寒风中的一只流浪猫,都充满了关怀与爱,并且从来不计回报。

  在他逐渐模糊的记忆里,在梦中,母亲就像是降临人间的天使,用毫不吝啬的慈爱与耐心,努力去抚平世间的一切伤痛。

  这在他的价值观塑造上的影响十分深刻,哪怕后面整整十年漫长的孤寂中他遭受过许多恶意,他都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期待。

  思绪被拉回原点,管母身上悲悯的气质与母亲一瞬间的重合,令余寂时鼻尖一涩,眼眶发热,下眼睑都被染上淡淡的红晕。

  眼见着管母准备关上门,他忽然仰起头,漆黑而纯粹的眼眸里,翻涌起薄薄的雾气,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意:“阿姨,您等一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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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母动作一顿,目光从程迩的右肩上空掠过,稳稳地落在余寂时身上,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脏似乎被什么撼动了一下,一时喉咙发紧,嘴唇翕动,半晌都不发一言。

  心脏被狠狠揪着,有暗光在他瞳眸中流动,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薄唇轻启,声音不高,但吐字十分清晰:“我们在负责查办一起恶性刑事案件,或许您也听说过。案件的受害人同您女儿一样,也在十年前遭遇了拐卖,可她再度出现时是在垃圾场,被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煮熟压碎。”

  “受害人被杀害时还是未成年,时隔五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顿了顿,他眼底一点点渗出苦涩,嗓音微哑,“查案是我们警察的责任,即便您什么都不说,我们都一定会查下去。您大可放宽心,我虽然期盼能得到什么线索和信息,但告知您这些不是想道德绑架您,选择权依旧在您。”

  说着,他黑眸中雾气散尽,露出纯粹、清明的光亮,“请您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都能理解您的。”

  管母微微一愣,紧皱的眉稍松,似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咙,神色悲恸,难掩动容。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她对人的情绪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也擅长察言观色。她能看出,两人的来意很单纯,就是为了查案。

  和之前不顾女儿感受只为写出一篇夺人眼球的报道的不良记者不同,两人是善意的,将她和女儿的意愿和感受放在了首位。

  而在了解案情后,她确实难免有了些许动摇。那起轰动一时的碎尸案她当然有所耳闻,那些日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几度熬不住进了医院。

  她庆幸受害人不是自己失踪的女儿,却也担心同样失踪的女儿被贩卖、虐待,或者也已经遭遇不幸。有关人口拐卖的新闻报道不少,人/贩/子丧尽天良、手段残忍,受害人尤其是妇女和儿童,被非法控制、身心虐待,更有甚者被迫从事非法活动,光是文字描述就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她痛恨人/贩/子,比任何人都希望人/贩/子被绳之以法,希望天下无拐。可两年前女儿被寻回的消息一经传出,无数记者、警察寻上来,她起初是动了恻隐之心,想以女儿的经历警醒世人,可女儿精神极其不稳定,也极其抗拒回忆那段过往,她终究是更心疼女儿。

  那遭遇拐卖又被残忍杀害的女孩,她固然同情。那女孩的悲惨或许比她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并非是铁石心肠,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私心不想让女儿因此受到二次创伤。

  看出管母的挣扎与煎熬,余寂时的目光却越来越炙热。似是怕吓到对方,他垂下眼帘,唇角漫开释然的笑意,表情真诚而坦率,“我告知您这些,是因为我有一瞬间觉得您和我妈妈很像,无关其他。很抱歉打扰了您。”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管母关门的动作停滞下来,掐紧门框的手指缓缓放松,向下滑,直到和手臂一齐重重垂在腿边,望着余寂时的目光愈发热切。

  眼眶中似是积蓄的热泪在涌动。

  程迩也顺着管母的目光朝余寂时的方向看,眸光晦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分明站位相差仅仅一条手臂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相隔千里,仿佛隔着一堵高墙,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余寂时片刻后平复了情绪,和程迩黑沉的目光对上,见他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微微一愣,紧接着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安慰,又似是一种指示。

  他的话说完了,他理解并尊重管母的选择,他们没有必要再久留或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了,现在可以走了。

  程迩长吁一口气,朝着他轻微颔首,也默认了他的做法,转身欲走,可刚抬起脚,就听到背后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

  “等等,也许我可以向你们提供一些信息!”

  余寂时一怔,回过神来,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当时想到母亲,不由得作出假设:如果是他母亲遇到了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猜测中母亲的反应和眼前管母的反应几乎重合。

  管母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会有动容,但作为一个母亲,当然也会自私。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是说服管母,确确实实是因为她给他的感觉很像是母亲。无论是坚持不让他们见管€€€€,亦或是最终松口,余寂时都能理解。

  她会为此感到动容,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此时此刻管母回心转意,也证明了他的直觉并没有错。他的三言两语,不足以打动一个冷漠的人,但一定能够打动管母这样一个心怀善意与慈悲的人。

  于是他轻笑一声,声音温和地安慰:“阿姨,您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很谢谢您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不用勉强自己,拒绝我们也不要感到愧疚。”

  管母注视着余寂时清澈的双眼,他的面容在盈眶的热泪中渐渐模糊不清。

  她吸了吸鼻子,纤细的手捂在耸动的鼻翼前,哽咽声发轻,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片刻后稳住呼吸,开口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见我女儿,但她的状态真的很不好,请你们保证不要对她进行拐卖和案件相关的任何询问。”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一眼,见他轻轻点头,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管母,头顶的阳光照射下来,她鬓角掺了白的黑发隐隐发着光。

  他唇角荡漾开感激的笑容:“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帮助,您放心,我们不会乱说话的。”

  等管母擦拭了眼泪整理了情绪,两人便跟着管母走进了小院。

  院子并不大,搭建起的房屋也并不高,但足够干净和整洁。砖石堆砌,青瓦覆顶,院内竹篱笆围起小菜园,绿意盎然。院内的大锅里炖着肉,香气扑鼻。

  跟着管母走进屋内,入目的是客厅。客厅十分开阔,装修极其简洁,阳光从窗户洒落,屋内光线明亮。

  管母在茶几前顿下脚步,抬手招呼:“€€€€还在她卧室里,您二位先坐在客厅里稍等,我先去看看她。”

  余寂时跟着程迩坐在左侧的双人沙发上,抬眸望向管母的背影,她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脚步再次顿住,手掌扶在门把手上,半晌都没有动作。

  漫长的半分钟,不知她内心在进行怎样的挣扎,余寂时的心情也渐渐低沉下去,深吸一口气,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那扇门被推开,他远远望去,能看出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光亮。

  他猜这间房没有窗户,阳光透不进去,又没有开灯,所以显得有些阴暗。

  崇州省因地形的缘故常年潮湿,这样一个房间大多被当作储物间。

  可如今看来,管€€€€似乎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疼爱孩子的父母会希望孩子长时间见不到阳光,除非是孩子非要把自己关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封闭房间。

  余寂时的心脏隐隐发痛,指甲掐进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钟表分针滚过一圈又一圈,房间里忽然传来玻璃物品被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余寂时心脏一紧,转头看向程迩,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的一瞬,几乎同时站起身,朝传来声音的房间跑去。

  刚到房间门前,余寂时就听见管母的阻止声:“你们先等一下!”

  紧接着他视线落在屋内,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第145章

  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桌边的床头灯颜色暗黄,随着桌子的晃动而摇曳,犹如一盏烛火。

  管母被推到在地,后背被重重砸在桌腿上,蜷缩着身体闷闷哼声,灯光笼罩在她侧脸,映出她蕴含着复杂情绪的脸庞。

  有失落,心酸,还有几分深切的愧疚与自责。

  她身旁是被摔碎的玻璃杯,杯身四分五裂,一片一片躺在地上,锋利的棱角隐隐泛着冷光,洒出的水在地上缓慢流动,滚向她撑着地的手边,她却像被定住一样纹丝不动。

  余寂时呼吸一窒,又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昏暗光线中,他一眼便定位到管€€€€。

  女孩身穿一身宽大的粉色毛衣,半个身子缩在被子里,身形纤细,脸庞清瘦,一头长发略显凌乱,发尾发黄发柴,透露出一丝缺乏营养的不健康。

  而她脸庞上蒙着薄薄的光,嘴唇发白,眼神格外空洞,焦距涣散,瞪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话。

  他依稀能辨别出一声从牙缝中挤出的、如痴似狂的、变了腔调的“不要”。

  似是注意到门口的生人,管€€€€嘴里咿咿呀呀的呢喃变成了尖叫,她双臂抱起头,竭力地喊,声音逐渐沙哑,直到破音。

  余寂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离开管€€€€的视线,却发现身旁的人直直迈进了门槛,走进了房间。

  “程队!”

  余寂时低低喊他,却也没有止住对方的动作,连忙跟进去拽他,却见他已经毫不犹豫踩过玻璃片,蹲在了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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