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50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楚画随后就进了房,先看了眼昏迷中的萧掌门,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便站在沈绘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无言的安慰。姜流霜被屋内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心中烦躁更甚,突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别整一副默哀的样子,谁都没死,只是暂时找不到罢了!”

  众人都是一惊,几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或惊诧或疑惑,但都带着一样的担忧关切。姜流霜缓了一缓,目光飘到床上,声音才轻了下来:“要是你们都这样,要她怎么办呢,都振作些,她已经够苦了。”

  姜潭月不声不响的靠近了她,悄悄握紧了堂姐垂在身侧的手指,果然是触手冰凉,早就知道堂姐刀子嘴豆腐心,现下心里面估计跟自己一样都在难受着。

  楚画定了定神,打起精神道:“金义楼醒了,但还是虚弱的很,我们同他谈过,他果然是因为看了金铁衣藏起来的账本才被追杀。那个账本我同小绘从洛王府偷了出来,金义楼说正是这一本,我们大略翻了翻,里面都是金铁衣同四大火器门派的交易流水,都是背着朝廷管辖偷买来的大量火器。”

  姜流霜并不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堂妹,姜潭月勉强一笑道:“这些都是玉姐姐和秦姐姐的计划,准备在盟主大会上给金铁衣来个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

  姜流霜应了一声,她不眠不休的跑了几日,疲惫到只想叹气,眼见堂妹也是困倦的双眸惺忪,就先定了主意,这些事等萧白玉醒来再议,便将众人都赶出房,各自安生歇息下来。她初来九华山,萧白玉还没来得及给她安排落脚处,好在九华派的弟子们都有模有样,周城那日就见过姜流霜,很快便引她去了客房。

  只是进房前又被堂妹拽住了衣袖,姜流霜心一紧,回眸就看见堂妹哪怕疲累到双眼都不大睁得开,还是固执的拉着她衣角,带着睡意的嗓音听来和八年前的小小孩童没什么两样:“我想同堂姐一起睡,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点怕。”

  久不见她露出如此娇怯的模样,姜流霜一颗心一软再软,只是想到一会儿还要先沐浴,才硬是忍住了带她进房的冲动道:“你先回房,跑了这么几天,脏死了,好好洗洗。”

  姜流霜有点担心堂妹想错了意思,认为自己又不想理她,便急忙补了一句:“洗干净再来找我。”

  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补救,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姜潭月咬了咬下唇,面上不知何时泛起红来。姜潭月不动弹,睁着雾蒙蒙的双眼看她,理直气壮道:“在堂姐房内难道就不能洗么,小时候我们不是天天一起沐浴么。”

  “我们现在又不是小孩子!”姜流霜越听越羞,一句话来不及考虑便脱口而出,随即就看见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一送,脱力般的滑了下去。她心里一刺,已然觉得这话像是伤了堂妹的心,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只得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姜潭月眼中困倦的雾气已消失不见,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声音透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沧桑,似是垂垂老矣的叹息声:“就因为这样么,就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所以堂姐不再抱我,不再同我讲些心里话,也不再同我亲近么。”

  心神一下恍惚了起来,姜流霜面对的好像不是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妹妹,倒像是一个比自己还老成的女子,她没有反驳,的确是因为长大了,当初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渐渐浮出水面,也的确是因为长大了,再去拥抱相依相偎时再没有当初的天真单纯,而是带着一份羞于启齿不可见人的肮脏欲望。

  直到姜潭月转身离去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姜流霜依然倚在门边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房,连打水沐浴都忘了个干净,一头扎进了床铺中。若不是九华派弟子们待客周到,敲门送来了木桶热水,她怕是要这样脏兮兮的睡上一天。

  本以为按萧白玉现在的身体状况,昏睡上个五六日也极有可能,却没想到第三日的一早她便醒了,她睁眼后定定的瞧着房檐好一会儿,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才一手撑着床铺想让自己坐起来。但手掌刚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绷带包扎的完好,她熟视无睹,硬是撑了起来,穿鞋下地。

  衣裳倒是换过了,身子也是干净的,但许是因为陷入昏迷,也不好给自己清洗,发丝上还粘着脏污,抬手一摸绷带上都染了一层灰。她推门而出,门口守着人,闻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沈绘抓了抓头发,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转了几圈,也不怎么敢直视她的双眼。

  萧白玉抿起唇角,开口竟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小绘,帮我打桶水来好么。”

  被点了名的沈绘赶忙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萧姐姐是想沐浴么,你的手……不方便吧,我帮你好了。”

  “不碍事。”萧白玉本不愿去想,却偏偏提到了她的手,看着那绷带,砖石瓦片碎在手心的模样便历历在目,好像带着她又回到那片烟雾弥漫的废墟中,尘埃蒙了眼臂,也一同蒙住了她的理智,让她似疯魔似狂热般的掘地三尺。

  “怎么不碍事,手不想要了么?”姜流霜从一旁走近,向下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绷带,一眼就瞧见了上面隐隐渗出的血迹。姜流霜着实想打人,便把怒气都发泄在了那些无辜的绷带上,她擒住萧白玉手腕撕扯绷带换药的模样活像是扒皮:“你要是还想握刀,就注意点你自己的伤,别出去坏了我名声,说我连这点伤都治不好。”

  萧白玉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抗,姜流霜读懂了她的眼神,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你把那片废墟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萧白玉低了低眼帘,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微微的叹息,其实她没有当真陷入醒不来的昏迷中,即使一度身子当真疲惫当真虚弱,也一直保留着些许理智。她怎么可能让自己放心的睡过去,秦红药三个字于她来说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思念担忧都在心底化作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流,日日夜夜绝望的歌唱。

  她只是听到了她们在她床边的低语声,听到了弟子们来探望她时浅浅的啜泣声,还有许多的人在关心着她,她不能倒下去,不能让别人看着她的脆弱露出或同情或悲伤的眼神,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她一定要坚持到得知结局的最后一刻。

  “我知道了,谢谢你,流霜。”萧白玉顺着她们的心意勾了勾唇角,示意她们放下心来,自己已经没事了。姜流霜撇过头去,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谢我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说东说西,只是潭月怕你痴了傻了,我才多废话几句。”

  萧白玉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沈绘的帮忙,刚包裹好绷带的手安静的放在身边,三千青丝浸在水中,总算摆脱了那满头的灰尘火气。只是在姜流霜转身离去时她闭着眼说道:“那也帮我谢谢潭月,还有,潭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她什么都知道。”

  明显听到姜流霜的脚步声踉跄了一下,憋了半晌也憋不出什么,气急了便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去谢!”,紧接着就像是落荒而逃般的出了房门。萧白玉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来,温度适宜的清水自发上浇下,在发丝水幕的遮掩下,她勾起的唇角一点点落了下来,仿佛温度再高的热水都融不化她心上的坚冰。

  洗漱完毕后她亲自去见了一回金义楼,原本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忽然平和的面对而坐,许是因为心里愧疚,也许是因为重伤未愈,金义楼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只是讷讷的向萧白玉问了一声好,便束手束脚的端坐着再无他话。

  萧白玉打量了他一眼,衣袖轻轻一抚坐了下来,语气并非他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反而平淡到冷漠的地步:“你既然伤好了,便下山罢,我这里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金义楼蓦地抬眼看她,却在心底吃了一惊,面前的女子看上去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她似是比上次见面消瘦了好几圈,搁在桌上的双手也被绷带裹得严实,莫非是受了重伤?

  但这扑面而来的气势却是半点都不曾少,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都要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金义楼压住了手臂,想遮挡起身上不由自主起的鸡皮疙瘩,一面喏喏道:“我明白萧掌门是被冤枉的,我也了解了父亲的罪行,父亲那样的做法……我一定要阻止,我不能让父亲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希望萧掌门能助我一臂之力。”

  萧白玉微微眯起双眸,眼中忽然锋利起的寒光让金义楼打了个寒噤,只得更深的低下头去,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但他心中明白,若她当真想动手,自己怕是连瞧都瞧不清她的动作便一命呜呼,心中不知已默念了多少句老天保佑。

  “你打算怎么做?”萧白玉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叠,有着绷带碍事她都不能攥紧拳头,只能硬生生的按住自己喷薄而发的杀意。她多看面前的男子一眼,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去,若不是他的父亲,秦红药何至于失踪,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求生不能的境地。

  她的话像是坚硬寒冷的冰雹般砸进耳中,每个字都让他忍不住颤抖,金义楼紧紧扣住了身下的木椅,让自己坐的更加端正些,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是,不久前两位姑娘拿来一份账本给我看,的确是父亲的那本,盟主大会近在眼前,若是能当众戳穿父亲的阴谋,您的冤屈自然也就明了。”

  不自觉中连他连敬语都用上了,萧白玉冷笑一声道:“那是你父亲,当众戳穿了他,他就是真的身败名裂了。”

  金义楼忽的抬起头,双手握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眼中怒意汹汹:“父亲亲自下令追杀我,若不是萧掌门肯收留我,我早已曝尸荒野,我同父亲之间,早已没什么情分可言!”

  他知晓萧白玉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他,正要说些什么表明诚心时,萧白玉却站起了身,她单薄的身影却映下排山倒海而来的阴影,被这片阴影笼罩的男子闭上了嘴,哼都不敢哼一声。

  “既然如此,你便同九华派一起前往盟主大会,三日后动身。”

  萧白玉转身离去的背影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她这种面色应有的虚弱,金义楼呆坐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的衣衫都已湿透,竟是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已汗如雨下。

  短短三日过得极快,萧白玉打点好了九华派的一切事物,事无巨细的过了一遍,周城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听着她一一嘱咐。他有点奇怪,师父往日也常常出山,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般仔细谨慎,即使这一回盟主大会上要揭穿金铁衣的真面目,但他们不是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么,何必如此细致的嘱咐派中之事。

  就好像……就好像师父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周城忽然涌起一阵惧意,也顾不得突兀不突兀,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在师父脚边用了磕了一头道:“师父放心,弟子们一定誓死保护你,这一次盟主大会不会让师父有任何危险的。”

  萧白玉没有担心此行的危险,倒是先被自己徒弟吓了一跳,她拍了拍周城的肩膀,语气平和道:“起来罢,你们的心意为师都知道。”

  周城咬着牙站起身,心中那份惧意丝毫没有消减,忽听师父又开口问道:“城儿,今年你就年满二十了吧?”

  “是,弟子自八岁起跟着师父,如今正好十二年。”

  萧白玉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勾出一抹淡笑,却什么都没有再说,继续转身检查着九华派的事物,自新入门的弟子到每月的账簿,一一过目。周城并不清楚师父问话的含义,自然也不会觉得师父只是感慨时光飞逝忽然想要追忆一番,他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护师父平安。

  周城本以为师父要精挑细选一批弟子陪同她出山,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师父除了自己便只带了五人,虽说无一不是九华派武功顶尖的子弟,但同其他门派出手便时三五十人比起来,实在太过寒酸。当他费尽心思劝师父再多带些人手时,师父只是含笑道:“为师现在的功力高过金铁衣不知多少,便是一人不带也打得过他,但若是中了他的阴谋诡计,便是带一百人也回不来。”

  就连孟湘前辈都被师父留在九华山上,委托她坐阵九华派,孟湘前辈再不愿意也抵不过师父一句,若是孟前辈不在九华派,我离开了被贼人釜底抽薪,岂不是腹背受敌。待到一切都打点好准备出发时,师父都没有告知暂住在九华山上的那几位友人,周城犹豫着想要提醒,却被师父一个眼神堵了回来。

  只是当他们几人牵着马走到山门时,却见四匹马早已立在那里,四个整装待发的女子亭亭玉立,神情各异的看向迎面走来的他们。

  萧白玉挑了挑眉,还没开口就被沈绘扑了个满怀,小姑娘抱着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笑道:“我就说萧姐姐想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走,我真是神机妙算。”

  楚画牵着马,一手拎着两个包裹,怎么看其中一个都属于正扑在萧白玉身上这人的,她欠了欠身子,一丝不苟道:“即使萧掌门不愿与我同行,我也会自己找上门去,金铁衣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姜流霜一个翻身上了马,她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哪有这么多话好说,快点走,若是没有本姑娘给你们照看着,怕你们连金铁衣的面都见不到就中了这毒那毒。”

  姜潭月虽没有开口附和,看她的表情也是深以为然,她还是不大会骑马,所以这次她同沈绘共骑一匹。姜流霜自然动过反对的念头,有堂姐的马不坐,做什么要和别人同骑一匹,但看着这几日她屡屡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动作,这念头还是被她混着黄莲一起吞了下去。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没有跟萧白玉说话的机会,直到她们都安静下来默默看着她时,她脸上才露出许多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扯了扯缰绳道:“你们真是……一起走罢。”

第94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伍)

  是年四月,各条官道上都是马车隆隆,柳絮随着春风飘荡,落在侠客们横刀跨剑的衣衫上,雄州雾列,俊采星驰。自天南地北而来的大小门派接踵而至,杰出的武林中人都不远千里的策马赶路,不乏闭关多月只待今朝一展身手的江湖隐士,齐聚黄山天都峰,此乃一年一度的盟主大会。

  黄山刚刚褪去深冬的寒霜,山间潭水清澈见底,峰顶凝结着淡淡的云烟,在明朗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一片薄紫色。以天都峰,光明顶为首的山巅直窜云霄,山顶修建起迂回凌空的阁楼,朱红的栈道犹如飞鸟般跃在峡谷间,搭建房屋的木头腐朽后再被修复,一年一次,这便是各门各派在黄山上暂住的居所。

  作为连任十年武林盟主的金铁衣,早早便带着金府的随从站在山顶,理所当然的接收着众人的鞠躬问候,手下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乘着一股股吹来的山风,衣衫烈烈摆动起雄浑的气魄,教人一看便不由得钦佩武林盟主的气度。

  金铁衣将众人满脸期待又按捺不发的神情尽收眼底,或许是因为又到了能真刀实抢的争夺盟主之位的时候,也或许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这些日子在江湖中作威作福的修罗教就地正法的痛快场景,人人眉间都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色,来往间也能看到武林新秀正摩拳擦掌,一身的傲气怎么都遮盖不住。

  金铁衣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像一个极有威望的长辈,喜悦的迎接着一批批到来的宾客,盟会大会的第一天只是让舟车劳顿的众人安心歇息的日子,一切的正剧都会等到第二日再拉开序幕。不知不觉间从早到晚,夕阳缓缓西下,原本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有最后稀稀拉拉的几人还在进山。

  金铁衣弹了弹衣衫,随着夕阳落入山谷间,他挂在脸上许久的笑意也沉了下去,脸色如同日渐昏暗的夜幕。他微微叹了口气,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望,这一天下来居然平安无事,九华派没有来人,莫非当真是去了黑雾冢死无葬身之地么。

  他把秦红药被擒的消息一放出去便在黑雾冢守株待兔,但白白等了两日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禁有些怀疑到底是萧白玉沉得住气,还是她们之间根本没有那么要好,不值得她来探查一番。

  但盟主大会近在眼前,他还有更多其它需要准备的事物,他只在黑雾冢等了两日便不得不离去,不过他还是相当放心自己的徒弟,已经炼成的几十具蛊尸,怕是十个萧白玉都无法攻克它们。

  只是因为黑雾冢环境特殊复杂,除非他亲自走一趟,不然哪个手下都无法靠近黑雾冢半步。金铁衣哼笑了一声,萧白玉是死是活都不大重要,他反倒还盼着萧白玉能活着来参加盟主大会,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他精心准备的戏码。

  眼见再无人上山来,金铁衣刚要转身回房,却像是故意要同他作对一般,静谧的山间小道上又传来了有规律的马蹄声,踢踢踏踏的,在夜幕笼罩人烟稀少的山上格外清脆。金铁衣深深吸了口气,才克制住想一掌拍折马腿的冲动,尽量带上笑转过身来,他倒想看看是哪个门派这么不知礼数,如此深夜了才来拜访他,既然这么不重视盟主大会,那这门派也用不着存在与武林之中了。

  远远的便瞧见马车上竖着一杆大旗,一个玖字写的是龙飞凤舞,墨韵饱满,金铁衣勉强露出的笑怔了一下,紧接着嘴角便慢慢扩大,一天来总算有一回是真心笑得欢畅。他施施然的负手而立,含笑的眼不像是看着屡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仇敌,反而是自远方来的亲密友人。

  马蹄声拐过一个山坳便出现在眼前,金铁衣看着那身雪白的身影,比起上次在九华山上交手时细弱了许多,如同峭壁上孤立无援瑟瑟发抖的枯枝,风一吹都会断裂。他笑得更加畅快,都有些等不及看到她怨怼却束手无策的眼神,听到她叫出软弱的咒骂声。

  多么可怜啊,满心愤怒却无可奈何,这次来到盟主大会上自投罗网想必也是想着鱼死网破殊死一搏罢,可怜的就像是当车的螳臂。

  不论是当初在茶馆的大火烧身,还是九华山上在众人面前出的丑,这些自己受到的折辱,一定要百倍千倍的从她身上讨回来。

  马蹄声不急不缓,不多时已来到眼前,却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马身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擦过金铁衣的肩膀,马上的人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陪同在金铁衣身后的随从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们认得九华派的大旗,自然也认得擦肩而过的九华派掌门,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狂妄,敢对当今的武林盟主视如不见。

  金铁衣快要溢出皱纹的痛快之意僵在了夜晚冷清的山风中,随着马蹄声一下一下的走远,被踩碎在坚硬的马蹄铁下,一匹接一匹的骏马自身边掠过,九华派来的人极少,她身后只跟了五名弟子及一辆马车,却没有一人当他存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紧,山风忽然猛烈了起来,一股庞大的压迫力铺天盖地而来,惊扰了平静的骏马,马匹长长的嘶叫一声,前蹄高高的仰了起来。

  萧白玉掌上用力一压,刹那间爆发出与她身姿完全不符的磅礴力量,顶着金铁衣的气势一进再进,狂乱的马匹登时安分了下来。

  仿佛是波澜壮阔大海中的一艘帆船,本以为鼓起的风力能让自己顺利前行,却不想劈头盖脸压下一波巨浪,打的金铁衣受不住便要倒退一步。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能示弱,硬生生的站在原地,被内力鼓起的气浪撞了个满怀,再汹涌翻腾的气血也也抵不过满心的惊诧。

  本以为九华山上自己败了一招只是因为她出手偷袭,自己腿伤未愈,现下看来,莫非她武功早已高过自己么。怎么可能,明明在茶馆交手时她还差了自己许多,任是百年一遇的灵丹妙药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奇效。

  交手只在一瞬,心中却明明暗暗过了千种思绪,金铁衣忽的撤下了防备,任由那股力道迎面而来,然而萧白玉内力收放自如,奔腾的气势如同烟雾般轻易的散开。她终于瞥了眼面色不太好的金铁衣,满眼都是冷淡的轻蔑,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他们的交手一触即收,周遭的人瞪大双眼也看不出是谁技高一筹,金铁衣吞咽了一口,扯出惯有的笑道:“近日不闻萧掌门消息,老夫还当萧掌门不问世事,一心只在九华山潜修,莫非萧掌门对审判修罗教一事也颇有兴趣?”

  萧白玉露出一抹寡淡的笑来,看上去客气至极,口吻也是相当缓和:“的确有些兴趣,想看看金盟主如何无中生有,在天下豪杰面前变出一个活人来。”

  金铁衣扶了扶胡须,像是终于扳回一城般大笑了起来:“萧掌门可是高看老夫了,活人变不出来,死人一个也足以让江湖群雄们称心如意,萧掌门以为呢?”

  萧白玉稳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笼罩下来的夜色为她戴了一张朦胧的面具,任谁也察觉不出她牵在手中的缰绳已快被指尖揉烂。她轻轻的吐息了一口,天都峰上夜间冰冷的山风顺着喉管散遍全身,才能勉强不让声线战栗起来:“我当真希望,金盟主暗度陈仓的本领也能同口气一般大。”

  萧白玉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缰绳一拨,马蹄声又踢踏的回响在山间,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弟子一直一言不发,她停便跟着她停,她走也一同起步,训练有素,谁也不曾给金铁衣半分面子,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路过自己的马车,终究没有出声阻拦。直到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栈道上,金铁衣终是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抬手缓缓揉了揉胸口,神情冷凝了下来。

  一人自他身后走出,看似是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却毫不顾忌的搭上他肩膀,一推一送间一股内劲传进他经脉,堵塞在他胸口的淤气刹时便通了。金铁衣被力道一激,面色涨红了起来,待喘过一口气后立即转身抱拳道:“铁衣不才,多谢公公相助。”

  那人悠悠的上前几步,面目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即使身着普通的束身长袍,依旧不掩他一身的华贵之气,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典雅风度。只是那双手同他的外貌格格不入,手指异常的狰狞,指甲极长,乍一看如同大树峥嵘交错的盘根。

  “都是为王爷做事,金盟主不必客气。”陈玄公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目光依然落在空空的栈道上,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嗓音比他翘起的指甲还要尖细几分:“这位便是王爷心心念念的萧掌门罢,果然与众非凡,怪不得王爷要派本公亲自出马。”

  金铁衣赔笑几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现下没了修罗教相助,她一个人能翻起多大浪。只是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莫非……修罗教那妖女尚还苟活于世?”

  陈玄公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神情不变却足以让人出一身冷汗:“本公做事金盟主都不信了么,想来本公也还没让个小女娃踩在头上作威作福罢?若不是本公,金盟主怕是要等到修罗教同烈焰堂联手起来反捅一刀都毫不知情。”

  “是,是,铁衣失言,还望公公海涵。”金铁衣连忙低头,面上一片怯懦,丝毫看不出半点身为武林盟主的尊严。

  陈玄公冷笑一声,笑声说不出的尖锐刺耳,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威胁道:“即便还活着又怎样,本公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永世。至于这位萧掌门,她敢如此不给金盟主面子,本公自是要为金盟主报仇雪恨。”

  金铁衣抬头看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旋即又深深弓下身去,敬畏道:“一切都要仰赖公公了。”

  陈玄公满意的看了一眼他卑躬屈膝的模样,衣袖一挥,只踏出一步,身影已掠过朱红的栈道,没入了一片漆黑的阁楼中,眨眼不见了人影。暂住在阁楼中的武林各派一心养精蓄锐,是以都早早吹熄烛灯歇息了下来,唯有几间房刚进了人,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萧白玉进了房都没有放下一丝一毫的戒备,她运起内功将听觉放的很远,听着弟子们始终保持着沉默,借着马车的遮掩将金义楼送进房内,没有人多嘴一句,也没出任何差错。她略微放下心来,即使已经为金义楼做了精心的易容,就算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金铁衣面前也不会被认出,但一来他伤势颇重尚未康复,二来为了谨慎其见,还是把他藏在了衣衫杂物堆中带了进来。

  至于沈绘她们四人也在山脚下就分道而行,谁也不知这天都峰上到底有多少埋伏陷阱等待着她们,萧白玉便另她们几人丢弃马匹,自后山小路兜一个大圈上山。一面教她孤身一人做一回诱饵,说不定会骗的那些埋伏先行出手,另一面也算给她们留一条退路,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现在看来她这一心眼是留对了,刚在桌旁坐下来,烛火忽的就开始摇晃起来,萧白玉望了一眼关好的门窗,镇定的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肩膀已是紧绷了起来,定定的瞧着晃动越来越厉害的烛火。并未感觉到任何风意,火光却游动到了机制,整间房内忽明忽暗,明暗如同激烈争斗中的刀剑,陡然一撞间蜡烛嗤的一声灭掉,浓密的黑暗霎时涌了进来。

  深冷的寒意自窗棱,门缝间挤了进来,缓慢又坚定,萧白玉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清楚的看见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自门外蔓延了进来,爬过窗纱,刹那间结成了冰。白霜再攀上红木搭成的地板,一步步向她脚边逼近,寒意随着冰霜的蔓延而加重,放在膝上的手背都有了针扎般的刺痛。

  但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木头猝然结冰,又在冰下渐渐腐朽破碎,却寂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萧白玉偏了下目光,立在桌上的烛台也覆上了一层冰霜,燃至一半的蜡烛显出几条裂纹,悄悄一晃,咚的一声断成几截砸在木桌上。

  这一声闷响似是打开了什么机关,沉沉的静谧瞬间被打破,喀喀的开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只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木桌便撑不住源源不断压来的内劲,都碎成了点点木屑撒了一地。但萧白玉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木椅上,她双手交叠坐姿不动,身下的木椅便如同有着钢筋铁骨,硬是不摇不晃,稳稳的支撑着她。

  就连蔓延至她脚边的寒冰也止步不前,屋内结起的白冰越来越厚,唯有她周遭一圈之地还未被冰霜所侵蚀。门外是温暖的四月天,门内确实严寒深冬的冰天雪地,即便有内功护体,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极寒之地久留,但萧白玉面色却不见青白,反而随着内力一层层的催动愈发红润了起来,冻结整间房屋的寒冰甚至有退去之势。

  门外门内的两人彼此连面都未见到,内力却早已交锋了几个来回,内力的比拼如同深海下的汹涌波涛,面上除了腾起的薄红外再看不出其它,只有萧白玉自己清楚,与她交手的此人比起金铁衣,内力不知高了多少个甲子,只要她稍稍示弱,立时便会被铺天盖地的冰霜冻个结实,就连经脉也会瞬间凝固断裂,如同冰层下的木头。

  此地果然卧虎藏龙,萧白玉不愿过早暴露自身功力,但运转起七层的内力只勉强能同来人斗个两不相让,若只有一人尚可应付,但比拼内力时倘若被他人偷袭得手,落个经脉尽断功力全失都还算好的。但就是说什么来什么,她耳廓微微一动,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尽收耳中,声音陌生,明显是冲这间房来的,果然在此处埋伏的不只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