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 第12章

作者:麦客 标签: 近代现代

  几人如临大敌。

  贺循随身的东西很少,顾西园则要带上他的笔墨纸砚及各类颜料,铺满了客厅,新房子里转瞬充满了纸墨的清香。贺循在和外公讲电话,顾西园就顺手把他的东西一起收拾了,摆放在房子的每个角落,生活的细节于是鲜明起来。

  他找到了之前送给贺循的骨扇,依旧原封不动装在匣子里,用丝绒衬套包裹好。

  贺循挂了电话,倒了一杯水给他。顾西园问:“扇子怎么还在?那天你外公过寿辰,我以为你会送给他。”

  贺循则说:“你究竟是给我的,还是给我外公的?”

  顾西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奈地问:“难道你还能要回来?”

  没想到贺循说是的。

  “……你外公没有当场暴走?”

  “没有,”贺循承认,“但是客人走后非常生气。”

  顾西园觉得很好笑,继续拆他自己的行李箱,抱出了尤莉送的小盆栽,花期已经过了,前段时间结出褐色的瘦果,最近果皮裂开,迸发出柔软雪白的球状冠毛。风从露台送来,卷走毛茸茸的草种,顾西园放在地板上的手指碰到贺循手背,他偏了下头,扬起下巴。

  “原来是蒲公英草。”贺循说。

  “……”

  “怎么了?”贺循低头问。

  顾西园露出委屈的表情。

  贺循似乎笑了一下,这才捉住他的下巴,吻了顾西园的嘴唇,带着温和的含义。

第18章

  平安夜对顾西园而言有两种过法。

  找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安全角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度过。

  收到几条来自好友的祝福信息自己一个人开心地度过。

  见到贺循的刹那他想起来以前还有过第三种过法,拥有陪伴地度过。

  雨已经停了,风里却还有冰冷的水汽。贺循像并不知道寒凉一样,坐在花园长椅里,如果顾西园没有看见他,可能他也不会出声,只会默默注视顾西园从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经过,再走进大楼,消失在他眼前。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擅长找话题的一直是顾西园。

  “你怎么在这?”顾西园问。

  贺循没有回答,向他身后看了一眼。一个女生跑出单元楼,遥遥地就喊道:“贺总!哎呀,真是麻烦您了。桐桐已经睡了,没事了,谢谢您送我们回来!”

  顾西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没有出声,心想不关自己的事,但是也没有走,留在原地,听那个女生反复感谢贺循开车送她们去医院,又送她们回家,折腾到这么晚太不好意思了。

  似乎是公司聚餐的时候,其中一名员工出现了食物过敏症状,场间只有贺循开了车,就带人去了医院,没想到两个女生住的地方就在顾西园租住的小区,也是无巧不成书。

  那女生见自己与贺循讲话,旁边一直站着个陌生人,不停偷觑顾西园。

  “没事了就早点休息。”贺循说。

  那女生“嗯嗯”地点头,说完才反应过来贺循是让她可以回去了的意思,忙道拜拜,一步三回头地斜眄圣诞彩灯光晕里,默然对立的两人。

  顾西园心里想着贺循怎么会到费城来,这么晚了他是不是也要走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贺循从长椅上站起来,顾西园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发掘脑海中与贺循平视的记忆可能出错了,自己完全被笼罩在贺循居高临下的身影下。“可以。”贺循礼貌地说,仿佛这不是一场深夜邀约,仅仅是从朋友家门前路过,进去讨一杯水。

  顾西园的家很干净。实在也没什么可乱的,由于他频繁地搬家,致力于使自己的生活精简到极致,家居用品很少,唯一显得多余的就是不到七平米的客厅里摆了四瓶插瓶梅花。贺循坐在连防尘罩都没摘下来的沙发上,没有介意的样子,顾西园找出配套的杯子,去给他倒水,问:“你喝……”

  他打开柜门的手停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茶也没有榨果汁机,只有几包不好意思给贺循喝的速溶,就把到嘴的话改了,与贺循同时说:

  “都可以。”

  “你喝凉水还是热水?”

  贺循:“……”

  顾西园尴尬一笑,给倒了杯热水,心想给凉水贺循会不会以为是他刚从水管里接的?

  杯子还是顾西园刚在费城找到工作后,逛商场买家居,店家搞活动送的情侣款,两只拼起来是个爱心,两人一人拿一个,看上去像心碎了。顾西园的心也挺碎的,每次都被贺循看见自己狼狈的生活。

  只要顾西园不说话,贺循就是沉默的。以前他还挺喜欢这种沉默,他可以一个人滔滔不绝讲很久,贺循不会打断他,虽然看上去也没有很认真在听,但是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重复出来。

  现在他则没有那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你怎么到费城来了?”顾西园问了他在楼下提的问题。

  贺循回答:“工作需要。”

  “哦,”顾西园捏着杯壁,“没听你说过。”

  “我们还有联系?”

  贺循看着他,语气里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听在顾西园耳朵里却觉得肚子里一把刀在绞似的。

  “上学的时候挺忙的……”顾西园声音比较小,“今年毕业事情也很多。”

  “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

  以防贺循问他事情还顺利为什么也不联系,就说:“毕业后想休息一段时间,就回国做了背包客,到处瞎转悠。”

  贺循简单地“嗯”了一声,安静片刻,从风衣外兜里摸出一串“心想柿成”的挂饰,递给顾西园:“生日快乐。”

  顾西园接过,看见挂饰的卡纸衬底上印着费城伊照寺的名字,就问贺循是不是去过寺里。

  “白天和员工一起去的。”贺循说。

  大概是参拜的时候捐了香火钱,寺僧赠送挂饰给香客作为回礼,贺循也没料到今晚会见到顾西园,就借花献佛——借佛的花聊赠顾西园。

  让顾西园想起贺循陪他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把别的女生送的巧克力转赠给自己的好笑经历,幸好此时心情比较稳重,不至于突兀地笑出声,坐了一会儿,那点轻松的笑意也消沉下去。

  没有把一杯水喝完,贺循就告辞回去了。离开前顾西园得知他这两天就会返回阳城。

  顾西园自己也快要离开费城了,在等唐卓的消息,顺便在网上找唐卓工作室附近的出租房源。

  阳城居大不易,房租贵得要死,加上唐卓工作室地理位置太好,简直令顾西园绝望。自己那点可怜的存款不知道够不够一个月的生存消费。费城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清贫也有清贫的过法,去了阳城就成了贫穷。

  幸好生日那天的运气延续了下去,顾西园找到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客卧转租,价格比较合理,交通也很方便。加了楼主联系方式后私聊,各方面条件也还能接受,对方说她是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工作,老家在川城,最近工作要调回去了,才把租的房间转出去。

  顾西园说:你的经历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请问你是姓叉吗?名字三个字?联大美院中国画硕士毕业?

  对方惊了,问:你是谁?

  顾西园大汗,这位叉姓网友居然就是他师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人隔着网络认亲,发抱头痛哭的表情。顾西园出国后和师姐的联系就很少了,两人都很忙,顾西园忙学业,师姐忙事业,只知道师姐后来去北漂了,发的生活动态基本是深夜的写字楼、深夜的地铁或者办公室的日出。

  师姐说有一次熬成胃出血,半夜紧急送医,卡里没钱了跟家里打电话,她妈哭得惊天动地说要是不回家就死给她看,这才放弃了继续打拼,换了个工作回老家安稳过活。

  又问顾西园过得怎么样。

  顾西园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说很累。

  简直像两个摔得头破血流的幼稚园小朋友互相求拥抱。

  唐卓的消息很快就来了,顾西园立刻买票飞阳城,因为和师姐约了在阳城见面,这次出发显得没有那么遗憾与空落。

  他买票的时候就想着贺循应该会比他先一步回到阳城,到时候人海茫茫,如果没有网线连着都不知道哪里去找他。然而落地等行李的时候,他又看见不远处贺循和他的团队在一起,正在交流,没有看见他。

  顾西园拖着行李箱离开时他们还在等,他觉得贺循应该没有看见自己,但是与贺循待在一个城市的感觉很奇妙。

  转租的卧房已经被师姐收拾出来了,一张床、一方书桌,客厅里放着她的大包小包,特意等到顾西园过来,与他吃过接风宴,当晚就要走了,也相当于送行宴。好像进入了凭票入席的世界,有一人到来就有一人要离开,没有多余的位置。

  与师姐最后一次促膝长谈的记忆还停留在顾西园十多岁的少年时期,那时顾西园没有可以敞开心扉的长辈,师姐就是他亦师亦友的倾诉对象。

  师姐说:“至少你还有恋爱可以谈,爱情让人更勇敢。你师姐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也想上街抓个人来谈恋爱啊。”

  顾西园有点尴尬:“没有在谈了……吧。”

  师姐:“…………‘吧’是什么意思?”

  顾西园说:“嗯,没有在谈了。”

  回想起来,他与贺循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先表白,分开时也没人说分手。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不用多说,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啊?我记得高中那时你们感情很好来着,你说会去同一座城市读大学,怎么就分开了呢?”

  与贺循同居的暑假,顾西园去找师姐请教,送恋爱对象生日礼物,选什么比较合适。本来想问尤莉,但是那家伙太八卦了,一定会缠着顾西园问个没完。顾西园原本想着师姐性格比较稳重,没想到被飙泪控诉了一顿:高中生怎么可以谈恋爱?!师姐我可还是母单!

  贺循的生日在七月,顾西园去了本地的漆器厂,手作一方伏羲琴大漆镇尺送给他。与往常一样,看不出来贺循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后来一直放在他书房的案头。

第19章

  最好的是在夏天。暑假顾西园得以住在贺循家里,喜欢他家高举架的玻璃墙,天气好的时候屋里阳光灿烂,顾西园喜欢像猫一样窝在晒得到太阳又不至于太热的地方,贺循就找人在那处给他定做了一台站立式书桌。

  贺循很多时候都不在家,会时不时被贺云度叫到栖鹭岛去耳提面命。顾西园才感受到贺云度对待两个外孙态度上的区别。贺循的人生已经被规划好了,大学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国外贺云度的母校商学院就读。对此顾西园觉得遗憾,因为他也有唯一的选择,那就是阳城美院。

  如果两人不能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大学会丧失很多乐趣。

  “比如一起在大学城夜游,一起看夜场电影,参加校际彩虹跑……”

  贺循对此的评价是:“听上去你的大学计划很丰富,应该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顾西园说贺循不懂“一起”的意思,不过贺循确实抽了时间来陪他。

  有时是顾西园跟着山海间的国画班外出写生,头一天晚上会孜孜不倦地对贺循形容要去的公园多么幽静美丽,多么值得一去,贺循一边完成外公交代的学习内容,一边一心二用听他讲话,最后嗯一声,让顾西园觉得他完全没有被打动。但是第二天会和顾西园一起出门,顾西园与国画班在亭子里画古桥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的咖啡馆里继续学习。

  有时是顾西园列举出暑假期间举办的展览,要贺循选择他有空的时间两人一起去,贺循一边说:“顾西园,你想看的展是不是太多了?”,一边还是每一个都确认了日期。

  国画班前往川城附近的古镇采风,短途旅行两天一夜,顾西园与魏洋两个助教住一间屋子,古镇临山,季夏的夜晚下起倾盆大雨,绿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魏洋说:“不会山体滑坡,睡觉的时候就被埋了吧?”

  顾西园:“……”

  蒙在被子里给贺循发消息。贺循在栖鹭岛陪外公,作息比较不规律,老人家觉少,有时十一二点还没睡,五六点又起了。

  顾西园:‘不敢睡,下暴雨会不会滑坡?’

  贺循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会儿发来一篇去年夏末秋初山体滑坡的新闻与对地形地势气候条件的分析报告,顾西园打开看了大概一分钟不到,进入深度睡眠。

  翌日到古建筑廊桥附近学构图,魏洋中午回客栈拿外套,回来后精神恍惚,对顾西园说:“你掐我一下?不是幻觉了吧?”

  “怎么了?”顾西园问。

  魏洋:“我好像在客栈天井看见贺循了?”

  顾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