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 第13章

作者:麦客 标签: 近代现代

  魏洋自言自语:“奇怪啊,真的是他吗?居然这么巧,难道贺老也来古镇了?他刚刚有看到我吗?我要不要请个假回去拜访一下贺老?”

  顾西园磨磨蹭蹭,跟老师说他也有点冷,想回去拿件衣服。老师说:“你们年轻人怎么回事,热血青年啊!比我个老人家还怕冷。”

  贺循在天井和掌柜谈论百岁草龟的养护办法,神色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达。顾西园走到他背后,绕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掌柜感到奇异又好笑,贺循看了顾西园一眼:“看来昨天睡得不错。”

  顾西园嘿嘿一笑:“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栖鹭岛吗?”

  贺循说早上就回来了,顺路经过古镇看看需不需要把他刨出来。掌柜听说昨天夜里他的客人在杞人忧天,笑到打跌,直言古镇几十年都没出过这种事。

  下午贺循在廊桥附近的露台,一壶茶一台电脑,等顾西园收工。魏洋憋急了找卫生间找到露台的茶馆,居然又看见他,精神都恍惚了,心想这难道就是他与容膝斋的缘分?赶紧上去攀谈两句。贺循给他的印象是有点冷淡,不爱搭理人,上次跟他外公一起去山海间,全程只带了一双眼睛,如果不是贺云度介绍,魏洋还以为是个秘书。

  不过魏洋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只要贺循不赶人,他就能强行聊下去。

  “贺老没和你一起来?”

  “没有。”贺循说,肢体动作传达的“说完了没”,被魏洋不要脸地忽略了。

  “你不需要去工作吗?”他示意魏洋看手机来电。

  “哦哦,好的,那回头见啊!”

  老师那边三催四请,魏洋不得不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又觉得奇怪,贺循怎么知道他来古镇是因为工作?

  在茶馆门口看见顾西园进门来,魏洋心念电转,跟着顾西园,看他也走到露台去,目标很明确,跟贺循搭话。魏洋大吃一惊,心想原来顾西园也认识贺循,自己都从没听他提起过,真是好深的心计!

  打个招呼的功夫顾西园就走了,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不过得了贺循一杯茶喝。要向顾西园讨教一下搭讪的技巧,魏洋心想。

  但是很快他就忘了。下午课程结束,大家自由活动,顾西园准备回川城了,魏洋才想起这事,顾西园在酒店收拾衣物,魏洋问:“你一个人回去?镇上交通也不方便啊。”

  顾西园笑着说:“没事的,有朋友捎我。”

  魏洋想问他是哪个朋友,转念一想没有打草惊蛇,跟在顾西园后头佯装出门觅食,见他拖着行李独身穿过古镇的青石路,往停车场去,中途停下来,买了一包梅花糕。停车场外招展的榆柳荫蔽下,他遇见贺循,贺循要接过他的行李拉杆,顾西园不给,递上热乎的梅花糕。

  魏洋觉得路边摊的食物既没有格调也没有滋味,但贺循就着顾西园的手咬了一口。

  几分钟后轿车在魏洋面前绝尘而去。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

  开学没多久贺循拿到了省赛一等奖,继而为下半年的国赛做准备,竞赛班每天学到很晚,一放假就拉去省队集训。顾西园也很忙,着手准备自己的作品集,师姐问他什么时候动了留学的念头。

  “不是想考阳城美院来着?”

  顾西园一只耳朵夹着电话,在机房外露台吹着日渐萧瑟的秋风:“谈恋爱啦,不想异国恋。而且我们学校高二有托福雅思的选修课,不想浪费掉。”

  师姐就感叹年轻真好,把去年申请过艺术留学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发给顾西园,对方也很好说话,价值好几个达布悠的资料打包发过来。

  “这已经是经过好几届同志接力补充过的版本了,”对方说,“机构都卖得很贵,我们DIY的穷学生就是要互帮互助。你不要客气,好好加油,本科申请也不简单,通过了记得补充自己的经验,帮助下一位。”

  因为准备工作开始得比较早,一切都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进行,顾西园没有告诉贺循他的打算,因为与贺循没有关系,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十月份传来贺循拿到国奖的消息。全校集会时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顾西园与尤莉坐在台下。尤莉猛打顾西园胳膊:“是我们排球课的组员啊!他学习原来那么好?!”

  “你才发现啊,”顾西园胳膊被她拍得生疼也不在意,心情很美,“人家照片在公示栏上挂了那么久!”

  那时顾西园还没意识到贺循拿到奖项背后的含义。对他而言唯一的改变就是,贺循结束了漫长的赛程,有更多时间陪他在图书馆做高二年级的题。

  知道贺循接受了阳城大学保送,已经是年末的事了。顾西园去茅家上课,贺文妍在电话里与贺云度争执——

  “我不知道这件事的……贺循从来不会和家里商量……爸爸你冷静一点,我让贺循回家自己跟您解释清楚吧……”

  贺云度愤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都已经敲钉转角了解释有什么用?!”

  贺文妍捂着话筒,很茫然的样子。

  顾西园进了画室,关上房门,茅维则四仰八叉躺在飘窗上用投影仪打游戏,睬都不睬他。

  “阿姨怎么了?”顾西园很有技巧地问。他听出了事情与贺循有关,但是直接询问贺循的事肯定会引起茅维则怀疑。

  茅维则幸灾乐祸地说:“跟我妈没关系。我那个哥哥,拿了什么数学比赛的奖,就自命不凡,要跑去阳城念大学。可把外公气死了,哈哈哈哈哈。”

  一节课顾西园上得心不在焉,讲解点叶与夹叶画法的时候听见外面是贺循回来了,在与贺文妍说话,贺文妍的声音时高时低。茅维则对顾西园比了个噤声手势,悄悄过去开了道门缝偷听。

  他妈一向名门贵女,轻言细语,也有气急的时候。

  “这么大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就决定了,要不是老师来电话,我们都不知道。”

  “我会跟外公讲清楚。”

  “……好吧,可是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阳城念书?明明知道你外公想让你出国。”

  贺循坐在他妈对面,感到一点轻微的厌倦,却必须假装领会到他妈这么多年不过问他的情况,今天叫他回家讨论毕业的去向只是出于单纯的关心。

  “没有特别的原因,”贺循简单地说,“只是我不想。”

第20章

  贺循离家的时间把握得正好,没走多远就听见顾西园在背后叫他,跑得很急,每次都这样,好像贺循不会停下来等他。

  “干嘛走这么快!”顾西园指责。

  贺循没有解释自己走得并不快,回答说:“送你回学校?”

  “你不回去吗?”

  “江煜要开庆功宴,可能今晚不回学校了。”

  “是不是庆祝你保送?”顾西园立刻敏锐地说,“那我也要去。”

  贺循觉得他说这话是出于一种冲动,因为很快表情就变得犹豫,然后退缩:“会不会都是你班上的同学,我去不太好?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贺循握住他的手:“没有不好,可以去。”

  的确是为了庆祝贺循保送,但是有江煜在的地方绝不会让贺循成为主角,贺循到达之前江煜已经嗨翻全场了,包厢里音乐放得震耳欲聋。

  江煜请了十多个交好的同学朋友,食物饮料堆满茶几,他自己和另一个很骚包的男生正在合唱热歌劲舞。傅子越堵着耳朵,一脸生不如死。

  贺循带着顾西园挤坐到傅子越身边。

  “我操了!你为什么要答应江煜组这个局?!”傅子越大声抗议。

  “你觉得跟我有关系?”贺循冷酷地指出,“只是江煜自己想玩而已。”

  顾西园本还有点局促,周围坐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但他很快发现这些人彼此也不都是认识的,好像还有其他学校过来的,大家热切地聊天,给了顾西园一只杯子,聊着聊着就干杯。

  江煜抱着话筒深情说道:“今天我们相聚,是为了恭喜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提前拿到了高校的录取,脱离高三苦海,但是我想说的是……更重要的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这些还要继续苦海挣扎的人,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自由万岁!”

  音乐响起。

  傅子越麻木地承认贺循的判断:“你说的没错。”

  江煜一屁股挤在傅子越与贺循中间,搂着傅子越大喊:“你为什么不嗨起来?!你要知道今晚是最后一个放纵之夜,明天就要开始寒假补课了!贺循个逼玩意儿已经背叛我们了!!”

  傅子越放弃挣扎。

  不时有人端着杯子过来问哪个是保送的,被江煜指认后,发现对方不是过来干杯,是来揍人的,给贺循一拳头再飘然而去。

  “……”

  顾西园一直安静待着,笑呵呵的听身边人聊天,贺循听了几耳朵,他们在讲市高每天踩着巴黎世家上课的英语老师,和东外骑二八大杠上班的副校长。不知道这话题有什么可傻乐的。

  几个女生上去切了歌,包厢灯光变幻成相应的暧昧色调,不停在明亮与幽暗中切换。一个女生拿过话筒突然说:“谢谢江煜哥给的机会,其实,我想借这个机会向一个人表白……”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搜索,最后锁定了一个方向。

  江煜马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那女生说:“傅子越!我很喜欢你!”

  傅子越大受惊吓,被射灯照着,恨不能把脑袋藏到胳肢窝底下。

  起哄声里,贺循的胳膊被动了一下,顾西园柔软的唇贴上他耳朵,吹着气问:“为什么明明是你的庆功宴,没有人来恭喜你?”

  贺循侧头看他:“你说为什么?”

  顾西园软绵绵靠着贺循,掰着指头给他数:“一会儿是江煜,一会儿是傅子越……”

  “你喝的是酒吗?”贺循问。

  “没有,”顾西园小声反驳,“是果汁。”

  贺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杯子里是橘红色液体,桌上放的的确是橘汁饮料,地上却东倒西歪几支空的金酒瓶。这一圈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迷蒙的神情。

  顾西园在晦明变换的灯光里贴近贺循脸侧,喷吐着甜蜜醺然的气息,说着好听的话:“没有人的话,我来恭喜你啊,贺循,你好厉害,我今天听见你对阿姨说话,好冷酷,我喜欢!”

  贺循:“…………”

  傅子越再也不能忍受了,陪江煜发疯就算了,居然还惹了朵不熟的桃花,赶紧借口尿遁,临走前发善心想带上贺循,却发现好兄弟早就扔下自己先走了。

  轰趴馆的走廊里,墙漆成朦胧的蓝,地毯是深沉的灰,光线像在隐藏某个秘密,叫人路都看不清楚。傅子越摸索着找楼梯,耳朵里忽然就钻进楼梯转角处细碎的声音。

  “一点点而已,我还是清醒的……”

  “是吗?”

  傅子越探出头,还没叫贺循,看清他手里拎着一个人。傅子越记性一向很好,一起上过排球课他就记住了,那是与贺循一起组队的学弟,江煜乱开别人的玩笑,说他在追求贺循。傅子越是不相信的,他见过贺循拒绝别人,如果小学弟真有那种想法,贺循不会跟他上一学期的课。

  但现在他的信念动摇了。

  小学弟踩着地毯踮起脚尖,向贺循靠近了一点。虽然这个角度看不见,但傅子越直觉到贺循被人亲了。

  “清醒的人会说自己是清醒的吗?”贺循没有一把推开,也没有后退,用一种傅子越很陌生的,温和而引诱的语气说话。

  突然就爱上了泡自习室,从某天起不再和他们一起吃夜宵,好像总在和什么人联系……贺循种种异常的行为立即得到了解释。

  傅子越开悟了。

  贺循蓦然回头,与傅子越隔着阑干对视。傅子越有点尴尬,还没开口,贺循却很自然地点了下头:“先走了。”

  “哦……”傅子越懵然,目送两人下楼,心里像有只猫在挠。

  片刻后他决定把刚才看到的都忘掉,尤其要对江煜守口如瓶,因为江煜是广播成精,擅长制造大新闻。

  他们回了贺循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那一天顾西园的确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清醒而分裂的,漂浮在半空中向下看着另一个自己依偎在贺循怀抱中,说着他原本没有打算挑明的话:“贺循,恭喜你保送阳城大学,太好了,恭喜你……”

  贺循有点无奈:“今晚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虽然你没有告诉我,”底下的那个顾西园继续说,“我还是知道了,你藏得好好,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参加校际彩虹跑?一起看夜场电影、一起晚归……但是阿姨教训你的时候我不能陪你一起……”

  贺循握着顾西园肩膀稍稍推开一点,指腹贴上发红的眼角一抹,匀开艳色似的。

  “这个决定不是我外公,也不是你帮我做的,是我自己做的。你不需要胡思乱想。”

  顾西园完全没有听明白,胡乱应着,不停嘟囔“你真好”、“我真喜欢你”,添了高浓度酒精的橘汁让他变得像熟透的果实,染上绯红颜色而从内到外散发出甜蜜气息,带着一点献身式的天真,亲吻贺循的眼角、眉尖、挺拔的鼻梁与温暖的嘴唇。

  他想自己确然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那部分被贺循动作带起的风送上半空,白色的绒毛展开小伞,缀着他的灵魂,拥抱美梦似的撞碎在玻璃墙上,再因为贺循的目光,因为他的亲吻吮吸、禁锢与抚弄,而生根发芽,开出无数风里摇摆的小花。

  贺循眼神沉沉的,按着顾西园深陷进卧室的床里,外套与毛衣丢弃在地上,肌肤因裸露在空气中而战栗,光洁的肩膀留下清晰的指印。贺循克制地舔吻顾西园的唇齿,咬他的舌尖,很礼貌地询问:“顾西园,你明天还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