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89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被喊出名字的人身形一顿,回过头疑惑地看向病床的方向。

魏之宁整个人陷在床铺里,虚弱而苍白的脸色被头顶灯光照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恍若黎明前不肯熄灭的星辰,直直看进舒沅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间,舒沅心里炸开一种特别奇异又微醺的感觉,一蹴而就,又醍醐灌顶,他好像突然理解了白礼生会那么喜欢眼前这个人的原因。

魏之宁看着立在门口的舒沅,对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内心发酵着怎样痛苦又纠结的煎熬,有些话说出去就覆水难收,但如若不说,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给不起承诺还要鸠占鹊巢的无耻之徒。

他吸进一口气,又缓慢地呼出来,面色平静地问:“你喜欢白礼生?”

舒沅先是一惊,随后很快接受了魏之宁知道这件事的事实,同类之间嗅觉灵敏,这很正常。

“对。”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还是骄傲地改了一下修辞:“我确实很欣赏白老师。”

魏之宁笑了,那笑容极淡,却让舒沅陡然生出一种被冒犯的不适感。

然后听见他说:“那我把他让给你好不好?”

第一反应,舒沅是愤怒的,这种愤怒首先源自于魏之宁过于轻佻的语气,其次才是他说出的内容。

什么叫让?这个人把白老师当成什么了?又把他舒沅置于何地?

“你什么意思?”舒沅愤怒地朝他走近几步,眼睛里蕴着赤裸裸的厌恶跟唾弃:“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不是喜欢他吗?”魏之宁举重若轻地说:“作为‘前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白老师是个非常非常不错的男朋友,真的。”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舒沅被彻底激怒,冷冷道:“我比你更早认识他。白老师优点很多,唯一的缺点,”他定定地看着魏之宁的脸,“就是眼光太差。”

“话不能这么讲。”魏之宁嘴角始终都噙着淡淡的笑:“最起码,我这张脸是可取的。”

“以色诱人,魏老师觉得很骄傲吗?”

“为什么不呢?连色都没有的话,恐怕更可怜吧。不过舒老师不必担心,你的模样也不错。而且,”他笑得凉薄,幽幽地说:“你的气质,很对白老师胃口。”

“闭嘴!”

估摸着白礼生快回来了,舒沅生怕被他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快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魏之宁。

眼前这个人,病痛击垮了他的精神,却并未损伤他的容貌。

他的美由皮相跟骨骼共同雕琢,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然而这样一张姿容姣好的脸,内里却藏着一颗肮脏的心,并且一想到同样拥有天人之姿的白礼生居然会被这张脸蛊惑甚至伤害,舒沅就觉得无比的郁愤跟憋屈。

“我不管你的这些话是真心想跟白老师分手,还只是单纯为了激怒我。我只想告诉你,请你尊重白老师,也尊重你自己,这个圈子里自甘下贱的人比比皆是,你要跟他们比烂,我没意见,但如果因此伤害了白老师,我舒沅第一个饶不了你。”

第122章 别扭

放下狠话的舒沅不想再继续多待一秒,转身快速走出病房,却迎面撞见了几步之外靠墙而立的白礼生。

舒沅一愣,脚步刹在原地。

白礼生扭头看向从病房里出来的人,眼底蕴着来不及收尾的复杂情绪,又在顷刻间归于平静。

舒沅嘴唇翕动,刚要出声,就被对方用眼神制止了。

他心口憋着一团无名火,突然鼓起勇气,一把拽住白礼生的胳膊,硬拉着对方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僻静之处。

“你都听见了?”

站定之后,白礼生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老师,”舒沅愤愤不平地说:“作为外人,很多事儿都是旁观者清,在我看来,他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白礼生轻飘飘地开口:“那你说真心长什么样?”

舒沅卡了壳,沉默一小会儿,然后固执且肯定道:“不管它长什么样,都不是魏之宁对你这样的。”

白礼生淡淡道:“这只是你的看法。”

舒沅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白礼生:“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白老师,我欣赏你的才华你的容貌你的一切优良品质,唯独这一点,恕我无法苟同。”

白礼生不想花费时间去说服一个观点与他相悖的人,于是主动终结了话题:“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这样客气又疏离的话让舒沅无言以对,白礼生的表情就差直白地把话讲明白了,他是在多管闲事。

一腔孤勇撞到了铜墙铁壁,碎得七零八落,舒沅收拾起剩余的自尊心,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有些沮丧道:“好,那我先走了。”

目送舒沅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楼梯口,白礼生抬脚往病房方向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步子,对着虚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方才转过身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人正用没受伤却打着点滴的那条胳膊艰难地撑起身体,清瘦的骨骼包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远远看去,孱弱又单薄。

白礼生快步走到床边,宽大的手掌攥住他细瘦的腕骨。

“别动。”

魏之宁动作一滞,转过头四目相对。

刚从失血过多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人声音虚脱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白礼生盯着他的脸:“那你想让谁在这儿?”

魏之宁哽住,躲开眼前人灼灼的目光,扭头往床边的柜子上搜寻。

“找什么?”

“手机。”他像是说给白礼生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得给田田打个电话……”

“用我的打。”白礼生从兜里掏出手机:“号码多少?”

魏之宁停下动作,又扭头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低声说:“算了,太晚了。”

白礼生由着他的性子,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收回去后,突然弯腰俯下身。

温热的鼻息扑在魏之宁耳朵边,他身体一僵,伸手要把人推开。

受伤的那只手被爱人稳稳地接住托在掌心,白礼生低沉的声线听不出喜怒:“手都这样了,还在闹别扭?”

魏之宁愣了愣,迅速把手抽回来放在被面上,盯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说:“我没闹别扭。”

安静了片刻,两个人都没说话,魏之宁深呼吸一口气,仰头重新看向白礼生,内心在短时间内破釜沉舟般地做好了心理建树:“我刚跟舒沅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白礼生静静与他对视,眼底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暗涌:“什么话?”

“故意说给你听的话。”

白礼生没接腔,魏之宁等了等,额头突然被干燥温暖的掌心覆盖上来,对方一边给他测体温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不是为了气舒沅,是为了气我。”

魏之宁一下没捋明白,顺着他的话抬杠:“我为什么要气你?”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魏之宁这才反应过来,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多少有点迟钝,脑袋跟嘴各管各的,颇有些一板一眼地说:“我很认真的,希望你也认真一点。”

白礼生:“认真听你说胡话?”

魏之宁:“……”。

“随你怎么想。”魏之宁挪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双沉静深邃的眼:“你走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我。这里人多眼杂,回头闹上热搜,”他扯了下嘴角:“李裴然又要找我麻烦了。”

白礼生端详着他的表情:“看来你最近这么反常,是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她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不想玩了。”

“不想玩?玩什么?”

“……”

挥出去的几下拳头统统打在棉花上,魏之宁气得不想说话,仰面直挺挺地躺回去,一把抓起被子蒙住脸。

白礼生眼疾手快地擒住他还在打点滴的那只手,面色一凝:“别闹了,小心跑针。”

魏之宁心里头搅着一团杂乱无章的思绪,双手使不出力气,索性抬脚一通乱踢。

“别管我!你去找舒沅,找黎子清,找你真正喜欢的人,去啊,你走啊!”

“我不管你谁管你?”白礼生轻而易举地制住他乱动的胳膊,肩膀硬生生吃了一记踹,他叹了口气,几分无奈道:“我都不知道你内心戏这么足,私底下给自己编排出这么多情敌。”

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蕴藏着的情绪太过浓烈灼热,烫得魏之宁不得不别开了脸。

他长而翘的睫毛跟着颤动两下,口不择言道:“是我内心戏足,还是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自己心里清楚。”

白礼生快被这句毫无逻辑和道理的话给气笑了,又觉得不应该跟生着病且情绪还不太稳定的人置气,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松开制住他的手,撑着病床边沿直起身。

魏之宁小幅度地偏过头,余光追着他的动作,内心惶惶无措。

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本就是借题发挥,现在都不知道是发挥失常还是超常,人伤到了,目的达到了,他却并没有很痛快。

“我……”他迟缓地张了张嘴,我字卡在嗓子眼里,没有了下文。

白礼生像是没听见似的,把踢掉一半在地上的被褥捞起来,重新盖在他腿上,边边角角都掖了掖。

空气安静得可怕,白礼生持续的沉默让魏之宁提心吊胆起来。

于是又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白礼生:“干吗?”

魏之宁眉眼低垂,气势弱了许多:“……去洗手间。”

白礼生把床底下放着的拖鞋拿出来码好,直起身后看对方还在发愣,开口道:“要我抱你去?”

魏之宁一惊:“不用。”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三下叩门声,白礼生头也不回地问:“谁?”

小邓隔着门喊道:“魏哥?”

魏之宁收拾好表情,朝门口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小邓一眼先看到白礼生,却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淡定又恭敬地问了声好,然后走到床尾处,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手机。

“魏哥,我刚从派出所过来,你的手机我帮忙拿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魏之宁,表情透着讨巧的劲儿。

小邓这个人,好像天生是当经纪人的料,圆滑市侩又能处惊不变。他的周到总是附着功利性的,显得过分油腻,但对于魏之宁来说,已经聊胜于无。

“谢谢,麻烦你了。”

“魏哥这是说哪儿的话,我是你经纪人,这点事都是份内的。不像某些大少爷,平时没事的时候可劲儿在眼前晃悠,出了事电话打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他——”

魏之宁咳嗽两声,打断了小邓的话,“行了,你回家休息吧,有事我再打给你。”

小邓不明所以地连哦两声,把手机递到魏之宁手里,突然转向白礼生,带了点谄媚的语气,热情洋溢地说:“白老师,我刚在楼下见着你父亲白导了。他老人家的腿怎么也伤着了,哎哟你说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可得好好养着。哦对了,”他说着又回头对魏之宁道:“白导听说魏哥你受伤住院,还让我给你带个好呢。”

魏之宁脸色明显一僵,勉强朝小邓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