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30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宁策看上去倒是很平静,从文件夹中取出那十三份装订整齐、白纸黑字的股份转让合同,仔细地整理好,按照时间归档。

  “过奖。”他说。

  “都说玩儿风投的都是疯子,您一个搞艺术的也不遑多让。”时琛摇着头,叹为观止,“我前两天核对的时候,看这几份合同都觉得吓人,没想到真能给你谈下来。”

  “我算是明白你师兄为什么跟你吵架了——送你那本《刑法》你看过吗,回去仔细看看。就差那么一点,你能跟你那缺德二哥一样进去过年。”

  宁策笑了笑,知道对方在夸大事实恐吓他。

  但是目前一切进展顺利,他心情还算不错,也有心思开玩笑:“可是事实是,他已经进去六年了,我还拿了两个最佳导演?”

  时琛盯着他看了两秒,确认此人对自己所作所为全无愧疚,不由得啧啧感慨:“什么叫艺高人胆大,盛如昆摊上你这么个儿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不做导演了?考虑转行?”

  听见这个名字,宁策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眼神也慢慢沉下来。

  “人在做,总归天在看。”他平淡道。

  该来的报应,就算迟到十多年也会来。

  时琛是知道他家里的事的,静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就听宁策顿了顿,释然似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你问的事,其实我一直没想好。”他说着,面上也带了点自嘲的意味,“以前总有乱七八糟的事牵绊着,腾不出时间去想,想了也没有意义。”

  他自认不算个眼界长远的人,能将一团乱的过往和当下理出个头绪已经是尽力,再没有心力去展望往后一点点的未来了。

  时琛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抱着手臂,不赞同道:“这是什么话,你前阵子不是刚交了个小男朋友吗?就对未来一点都没有规划?”

  “哪来的男朋友。”宁策失笑,“你别听岑景池胡说,没有的事。”

  “那你让我拟合同的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时琛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宁策静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故作轻松道:“只是一个欣赏的后辈而已。”

  时琛挑了下眉:“哦?”

  “小孩儿有求于人,正好被我遇到了。”宁策没理会他眼神里的揶揄,神色平静,将当时的情况一言带过了,“在身边带了一段时间,觉得他有天赋,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谈及某个人,他的眉眼带了点不自知的柔软:“那人精明得跟匹狼一样,有能力也有野心,估计从一开始就拿我当跳板。”

  时琛“嚯”了声,道:“那他胆子够大。”

  这些年宁导身边的狂蜂浪蝶不算少,个个打的都是攀高枝的主意,哪有像这位似的,敢拿宁导当借力向上的跳板使。

  宁策就笑:“能不大吗,我让你起草的合同,摆在他面前两次,两次都给我退回来了,还要我亲自跟他谈。”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神色却奇异地没多少不虞,语气比起责怪,更像是在抱怨家中某个宠爱的小辈。

  到了这份上,时琛总算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啧啧称奇:“宁老板,您还有甘愿做人嫁衣的时候哪。”

  宁策无奈一笑:“那我能怎么办。小孩儿想去看看顶上的风景,我还能不依着吗。”

  “至于其他的事。”他顿了下,神色透出几分难得的迟疑来,“就不强求了吧。”

  —

  回忆起这段经历,饶是宁策也不得不感叹,命运实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就像很久以前,有人在片场的路边点一支烟,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喜欢拍戏吗。

  后来的后来,又有人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污泥,半夜敲开他的门,倔强又可怜地问他,宁老师,我能拍戏吗。

  牵绊这东西,丝丝缕缕的既像线,也像藤,没留心的时候它自行潜滋暗长,抽枝拔条,到某日忽地低头,才惊觉此身早已陷于此处,丝线勾勾缠缠,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于是至此才知,哪有什么勉强,全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宁导难得坦诚地自我剖析,效果鞭辟入里。

  非要说起来,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第33章 决心

  秦奂拎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身后亦步亦趋地缀着个小尾巴。

  秦奂往左拐,他也往左拐,秦奂进地铁刷卡,他也预备掏出手机扫码。

  秦奂实在看不下去,转身按熄了他的手机,抱着手臂无语道:“你大老远地跟我到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凌奕戴着口罩墨镜,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露,叫人十分怀疑他这身行头是怎么过的飞机安检。口罩之下的声音闷声闷气的,气势倒是半点不输人:“我就来替我宁哥看看,你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干什么坏事。”

  秦奂挑了下眉:“我要回家,你也跟着回?”

  凌奕并不吃这套:“少来,你要真的问心无愧,干嘛要骗宁哥你是上午的飞机。”

  “嗯,嗯,我问心有愧。”秦奂说,“那这位问心无愧的凌先生,你干嘛不直接给宁哥发消息揭穿我,非要偷偷摸摸改航班跟我飞C市呢?”

  凌奕:“……”

  见他一时噎住,秦奂嗤笑了声,拖着行李箱路过了地铁入口,继续往前走。

  凌奕在背后喊他:“喂,你去哪儿啊。”

  “打车。”秦奂头也不回,“你要是真想坐地铁,然后被认出来上微博热搜,我也不会拦着你。”

  凌奕愣了一下,后知后觉从这句话里咂摸出点儿言下之意,三两步追上去:“你……你什么意思啊,同意我跟着你了?”

  “不然呢。”秦奂斜睨他一眼,“放你回去把我干的坏事儿捅出来?我又不是傻的。”

  凌奕:“……”

  凌奕不可置信:“不是吧,你真有坏事儿要干啊!”

  “对啊。”秦奂没管他,自顾自向前走着,“所以你上贼船了知道吗?”

  “哎,等等。”凌奕拉着行李箱,眉头紧皱地纠结了一会儿,眼看着秦奂就要走远,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那我更要看着你了……你要是真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我就告诉宁哥!”

  “嗯,知道了。”秦奂敷衍地点了下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问,“晚上有地方住吗,要不要我订酒店。”

  凌奕:“……”

  想也知道,他这趟是偷跑出来的,凌远这会儿在B市估计已经气疯了,当然不会给他卡上打钱,所以他现在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状态,

  俗话说得好,两斗米难倒英雄汉,凡事不能跟钱过不去。

  凌奕决定暂时放下个人恩怨,暂时和他达成合作:“要。”

  —

  秦奂在市里找了一家保密性不错的星级酒店,确认了附近的安保之后,帮凌奕订了间套房。

  办理入住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还特意警告凌奕:“这里的条件不比一线城市,你要是挑三拣四的就出去睡大街,我可不惯着你。”

  凌奕撇了下嘴,很不以为然:“我知道,我以前又不是没住过。”

  他看着秦奂在自助机上核验了身份,临到确认之前,略微迟疑了片刻,最后在预订的房间数上选择了“2”。

  “还有一间房是你的?”凌奕很是费解,“你都要回家了,怎么还在外面订酒店住。”

  秦奂没打算和他解释,随意敷衍道:“家里住不下了,不麻烦他们。”

  凌奕:“……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自家小孩回去还能住不下的?

  但秦奂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他也就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疑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在房间里安置了行李,过了一会儿,秦奂来敲他房门,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购置的。

  “你要去商场吗?”凌奕的口罩和鸭舌帽还没摘,闻言立刻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秦奂一时没说话,抱着手臂,眼神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他一圈,意思不言而喻。

  “我就在外边不进去。”凌奕梗着脖子嘴硬,“我说了要盯着你,以免你干坏事的。”

  秦奂无语了片刻:“你一定这么想上热搜的话,随你。”

  话是这么说,凌奕也怕他哥大老远地来C市逮他,秦奂在商场里买东西,他就把鸭舌帽檐压低了,在路口的星巴克捧着咖啡装作路人。

  好在秦奂出来得很快,凌奕粗略地扫了眼他手上的购物袋,大致是一些给老人和孩子的礼物,价格不一,有名贵的,也有随手添置的,看着很随性。

  “你一会儿要回家?”凌奕问,心里琢磨着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好腆着脸跟去打搅人家。

  没想到秦奂很快就都否认了,道:“不算吧,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外,不去打扰他们了。”

  他瞥了凌奕一眼,把小孩儿写在脸上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你都跟到这里了,就和我一起去吧,一会儿直接带你去吃饭。”

  —

  秦奂家就在城里那种老旧的小区,绿化带、人行道和粉笔画的车位盘虬混杂在一块,时不时还有学龄前的孩童嬉笑着穿过,任何一个出租车司机开进来都要狠按两下喇叭。

  载他俩过来的司机连踩了几脚刹车,最后在堪堪擦过某个横窜车道的熊孩子的时候,终于摇下车窗吼出了一句响亮的国骂,尾音还带几个拐的那种。

  他说的是方言,秦奂在旁边笑着搭腔,凌奕听不太懂,只能支棱着耳朵努力尝试理解。

  司机余怒未消地骂了两句,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俩戴了墨镜的脸,还愣了下,说:“好俊的后生仔,放假回家来住一阵哪?”

  秦奂没有否认:“太久没回了,带朋友来看看。”

  “我就说嘛,没在这见过这么标志的年轻人。”司机把着方向盘,又从后视镜看了凌奕一眼,“你这朋友,做什么工作的呀,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凌奕:“……”

  这句他听懂了,提心吊胆地撇开头,假装看窗外,实则拼命借着反光,在向秦奂使眼色。

  秦奂倒是镇定自若,说:“他呀,厂里上班的。平常就有人说他长得像明星,您也觉得吧?”

  司机不疑有他,赞同地点了点头:“乍一看确实像。”

  正巧出租车停在了居民楼底下,凌奕都不敢在车里多待一秒,逃也似的下了车。秦奂跟司机聊了几句,一回头就见他又把口罩戴上了,把露在外面的部分遮得严严实实。

  秦奂看着只觉得好笑:“你这么怕被认出来,还敢跟着我来C市?”

  “你懂什么。”凌奕撇了下嘴,“我两个月前去M市找宁哥就是偷跑出来的,我哥推了我今年所有通告,非要押着我看一年的书。”

  “整整一年诶!”他再次强调,“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这时候不跑,什么时候跑?”

  这话说得孩子气,秦奂听了有点想笑,故意问他:“不是说来盯着我干坏事吗?”

  凌奕这会儿早忘了先前编过的由头,霎时被问到,肉眼可见地噎了一下,悻悻摸了下鼻子:“……这也是次要目的嘛。”

  话出了口,他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为了转移话题,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你家就住在这儿?”凌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