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31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嗯哼。”秦奂提着礼品袋,习以为常地拿脚尖拨开了路中央小孩儿玩的滑轮车,把它往旁边捎了捎,“少爷有什么指教?”

  “我能有什么指教。”凌奕双手插着兜,眉毛挑得老高,“以前我哥那公寓也跟这儿差不多,又小又破,物业跟没有一样。”

  “公寓?”秦奂顿了顿,显然想起了宁策之前说的,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宁策住在你家的时候?”

  “对。”

  两人说着话,拐进了居民楼间的狭窄空当。天色已经临近傍晚,昏黄的天光将屋顶上太阳能板的影子拉扯得老长,像某种张牙舞爪的鬼怪。

  凌奕看了,神色甚至有几分怀念,道:“以前那栋房子楼下,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布局,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单元。楼底下用粉笔画满停车位,有的私家车一辆占两个地方。”

  “我那会儿还在上初中,晚上补课回来,小区里好几盏路灯都不亮,我一个人不敢走,就蹲楼底下等着。”

  “等宁哥下晚班回来,把我领回家。”

  “一周七天,五天晚上都是这样。”

  秦奂从来没听宁策说过这些,沉默了一会儿,问:“宁策那时候多大?”

  凌奕偏头思考了片刻:“二十多一点吧,还没开始拍电影呢。”

  二十多一点,比他现在还要小上几岁。

  相似的场景下,只是听着凌奕的话,秦奂奇异地就能复原出当时的景象。

  二十岁出头、远没有现在这样老成的宁策,穿着洗皱的白T,踩着旧款的跑鞋,从三流导演的片场下了晚班回来。在路口捎上了胆子丁点大的小皮崽子,满身困顿疲倦,回到他暂住的地方。

  黄昏的晖光将巷子的阴影拖长、拖长。

  时空好像在某一刻交叠了。秦奂抬起眼,恍惚在十多米长的巷子尽头,看见了二十岁穿着白T,蹙着眉神色阴郁的宁策。

  对方垂下头,无可奈何盯着路灯底下非要等他下班的小孩,嘴唇翕动半晌,可能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埋怨话,又认命地领着他回家。

  快要走远之前,他好像回过了头,深深地往秦奂的方向望了一眼,神色复杂难辨。

  身旁的凌奕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话,二十五岁的秦奂提着礼物盒,僵立在原地,手脚莫名地开始不听使唤,整副心神都要被他那一眼摄走,恨不得现在就能穿越时空,把那个还没来得及经受未来种种的宁策偷走。

  但理智尚存有岌岌可危的一丝,叫他在幻梦里也能咬紧了牙关,制止了这异想天开的念头。

  他自己的过去尚且七零八落、一地鸡毛,倘若在这时就遇到宁策,即使少年心动,满腔热烈,也是火柴燃过就熄,连自保都不能,更没法把爱人从困宥的泥潭中拉出来。

  归根到底,还是源于他自己的平庸,给不了在乎的人安全感,所以有些事情现在的宁策不愿意跟他讲,也是情有可原。

  —

  老旧的居民楼里没有电梯,凌奕跟着他爬了五层楼,累得气喘吁吁。

  “你连门都不进啊?”他睁大了眼,看秦奂把东西都放在门口,显然很不能理解。

  “嗯。”秦奂说,“这个点,我妈刚接我妹回家,我进去了她还要张罗晚饭。”

  凌奕挺惊讶:“你还有妹妹啊。”

  “同母异父的。”秦奂言简意赅,“我上大学之后才出生,没见过几面。”

  凌奕大概是没想到他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下了楼梯之后,好半天没说话,到了小区里,才没忍住问:“你家里的事……宁哥知道吗?”

  “知道。”秦奂笑了下,“他还想陪我回来,我没让。”

  既然宁策都知道,凌奕作为一个外人,就更没什么资格插嘴了。

  见秦奂在路口的拐角停了脚步,抬头看向不知道哪一户的窗子,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两人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过了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向了居民楼。

  那妇人和孩子是谁,凌奕隐隐有预感,转头看到秦奂怅然有所失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猜想证实了。

  “你不用去打个招呼吗?”他问。

  秦奂看着她们的背影,略微有点出神,等凌奕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他最后笑了笑,神色带了几分释然的意味,“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做决定,这次回来看看,就是帮我下个决心。”

  凌奕没懂他的意思,歪了下脑袋,还是问:“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嗯。”秦奂说,“所以我现在要去干坏事了。”

  说着,他扬了下眉毛,明知故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说】

  小宝们双节快乐呀~

第34章 剧本

  《锦堂春》的本子,几天前就到了秦奂手上。

  岑影帝难得做一回人情,各方都乐意卖面子,下午秦奂才跟他发消息确认,晚上对方就敲定了试戏的时间地点,并且托经纪人给他发了一份长长的注意事项。

  如今的秦奂正欠缺这些,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为投桃报李,还表示了会亲自监督凌奕做完整套高考练习卷。

  岑景池在对面弹过来一个句号。

  【岑景池】随便他吧。

  【岑景池】凌远这阵子看他看得紧,小朋友有点逆反心理也正常。

  【岑景池】看着点,别让他闯祸就行。

  这话秦奂听过笑了下就算了,没往心里去。

  凌奕那个色厉内荏的单纯性子,这会儿都觉得自个的离家出走计划天衣无缝呢,能闯出什么祸。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读剧本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回家这两天都没跟宁策发过信息,想了想,干脆摊着本子,给宁策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铃响了两遍,宁策才接起来,还没开口,秦奂就听见了那边有些嘈杂的交谈声,挑起眉:“在应酬?”

  “没有。”宁策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应该是特意走到了一个清静的地方,“约了熟人吃饭。”

  秦奂拿胳膊夹着手机,铅笔在剧本上勾画了一道,故意问:“哦,那我是不是打扰宁老师了?”

  “随时欢迎你打扰。”宁策笑了笑,“家里住的习惯吗,要不要让助理提前给你订机票。”

  “还行。我就回去转了一趟,没住家里。”秦奂说,“太久没回了,周围的店都换了一茬,走在路上差点没认出来。”

  “嗯。”宁策不疑有他,“既然都回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转转,也可以见一见之前的朋友。”

  秦奂浑不在意地应了声,一心两用,边聊着天,边提起笔,在纸页的空白边缘补了几句见解。

  漫无目的地聊了两句,宁策也察觉到了他的分心,问:“有别的事要做?”

  “也不算。”秦奂半真半假道,“圈子里的朋友给我发了份剧本,叫我替他看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宁策听了颇为意外:“剧本?”

  但转念一想,秦奂待过的剧组不算少,有几个认识的编剧朋友也正常。

  他来了点兴趣:“什么题材的,可以透露吗?”

  “小制作而已,哪敢在宁导面前丢人。”秦奂笑说。

  他转了一圈笔,对照着这两天凑空写的人物小传,又在不确定的地方打了个圈儿,忽然生出个突兀的念头。

  《锦堂春》这个本子,赵屏大概是卖了岑景池一个面子,给到他手里的不止分幕大纲,剧情大体都是全的。

  这几天他精读了一遍剧本,大致对要演绎的角色有了数,但对涉及剧本中男一的戏份,却心存几分疑问。

  男主程凤春无疑是剧本中的灵魂人物,整个故事相当于他的个人传记,所有人物的悲欢离合都以他的视角展开。

  然而不同于《危楼》的简单直叙,许多涉及人物生平的关键细节,编剧都故意做了模糊处理,使得程凤春的形象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叫人如同雾里看花,好像赏到了花的热烈绝艳,又摸不透迷雾底下兀自淌着的暗河。

  受宁策影响,秦奂读剧本时总带着几分探索到底的想法,不自觉地就对程凤春这个角色上了心,但留给他琢磨的时间毕竟少,导致到现在他都没什么真正的头绪。

  宋瑶先前就说,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不如直接去问宁策,这话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忽然动了心思。

  就像宋瑶说的,撇开他俩的关系不谈,宁策再不济也是几大金奖在手的名导,在专业素养上绝对无可指摘,这会儿他在剧本上遇到了问题,干嘛放着现有的资源不用,非要自己钻牛角尖。

  “不过,宁老师。”他试探性喊了声宁策。

  “嗯。”宁策倚在露台上,懒散地应了一声。

  “我看的这个本子,确实有个没弄懂的地方。”秦奂说。

  宁策略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哦?你说说。”

  “如果有一个角色。”秦奂组织着语言,缓慢道,“他所做的某个关涉久远的选择,和他一直以来展现于表面——或者说,展现在观众眼前的性格特征,完全不符。”

  “那我要怎么去理解他的行为逻辑?”

  宁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确定你的朋友不是什么三流编剧?”

  秦奂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笑起来:“应该不是吧,我猜。”

  “好吧。”宁策说,“如果是我……”

  他原本想说,如果是我创作的剧本,但话到了嘴边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于是自嘲地勾了下唇角,找补了一句:“我是说,如果要我来解读的话。”

  “剧本呈现的故事永远浮于文字,事情的起承转合都在剧作者的一笔之间,有谁说,一直出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真的呢。”

  “事实上,哪怕是个人传记,也有可以矫揉粉饰,大用春秋笔法的地方。”

  秦奂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宁策笑了笑:“人也好,角色也罢,最虚伪的地方在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可以骗过他人,唯独在做选择的时候,他骗不过自己。”

  “所以,不要被剧作者带着走了。”宁策道,“文字才是最会说谎话的。”

  —

  秦奂似乎对他的一番话有所体悟。

  宁策有心给他思考的时间,就没再多说,顺势挂掉了电话。

  等他回到包间的时候,盛安卉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等他。

  对方似乎在他离开的时候补了妆,看着远没有之前那样失态了,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点红。

  见他进来,强撑着扬起一个笑,问:“聊这么久,阿策是谈了女朋友吗?”

  宁策无意和她多做解释,只扬手喊来了服务生,给她杯子里续上茶。

  盛安卉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能得到他近乎默认的回应,明显怔了一会儿,有些无措问:“真的吗?那……那她是圈子里的人吗?需不需要我……”

  话说到一半,她也觉出了几分不对,神色黯淡下来,自语道:“也是,你都能捧出一个岑景池,当然能捧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