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32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宁策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淡淡道,“上次我律师发给你的协议,你应该收到了,你说想见我一面,我也来了。”

  “那么盛小姐,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他沉着眉目,交谈间十足冷淡的姿态无疑刺痛了盛安卉,她在桌下攥紧了手包,想说点什么,又怕招了宁策厌烦,效果适得其反。

  宁策没有急着催促她,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有充分的信心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秦奂的电话安抚了他原本有些不耐的情绪,让他愿意破格多给一点时间。

  悬垂而下的吊灯并不明亮,盛安卉看着他,恍惚就想起了十多年前,第一次在盛家大院里看到那个干净清瘦,满身局促的少年的场景。

  那时她有大半的时间在外求学,自然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弟弟不甚关心,也没注意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眉眼越长越开,甚至有了盛家人冷漠凉薄的影子。

  到底是因果有常,报应不爽。她心想着,最后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放在桌上推给了宁策。

  一份是签好了名的财产让与协议。

  另一份加盖了公证处的红色印章,顶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放弃继承权声明书。

  “我接受你的条件。”她说,“盛家的事太乱,我不想再插手了。”

  宁策神色平静,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刚要伸手拿起文件,盛安卉却按住了纸张的另外一端,不让他抽走。

  “阿策。”她喊,神情带着少见的郑重,“盛泽的事全是他自作自受,我不为他辩解什么……爸身体不好,也躺在病床上好几年了。”

  “如果你想报复我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收拢股份,现在加上我这一份,在股东会里应该有不小的话语权了。”

  宁策垂下眼,兀自瞧着桌上的白纸黑字,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还有最后一句话,盛安卉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出了口:“阿姨和宁老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虽然这话不该由我讲,但我还是要说……我很抱歉。”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总是惦念在心里,太累了,你觉得呢。”

  ……

  —

  不知道盛安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宁策回过神的时候,包间里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那两份纸质的文件就静静躺在桌面上,像是他卓越功勋的证章,也像是对他耗尽力气想捞起水中月、最后却得到一场空的嘲笑。

  宁策凝视着它们,不知过了多久,才撑着桌面,将脸埋进掌心里,讥讽一般嗤笑起来。

第35章 宁皎

  给宁策打完电话的第二天,秦奂从C市飞S市。

  试戏暂定在周末进行,他还有四五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除却研究台词和人物心理外,《锦堂春》这个本子还有个特殊的地方,故事当中,主角程凤春是民国时期海城出了名的戏剧名角,传闻中军阀世家请他唱一曲,掷金可抵半城,剧中也盛赞他“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风格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

  故事既然围绕程凤春展开,其余大小配角也跟戏曲有一定牵扯,秦奂要试戏的角色崔淮,就是程凤春所在戏班班主的儿子,崔淮自小学戏,剧中还有一小段单独登台,唱《牡丹亭》中生角的场景。

  秦奂虽然有舞蹈底子,但对戏曲一道还是陌生,他思来想去,想到了过去曾教过他的某个老师,听说她这些年回到了S市,一直在S大教戏曲表演。

  老师姓谢,现在还对秦奂这个门门课拿优的学生有印象,听了他的请求之后,热情邀请他去S大的舞蹈室一对一辅导。

  对方的盛情实在难却,再加上S大离他现在的住处不远,秦奂考虑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

  —

  听说他要过来,谢婉下了课之后,特意在校门口等着。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今年将近五十岁了,看上去依然温婉美丽,和秦奂印象中的样子没有大变化。

  见到秦奂,还笑问:“你是不是又窜个子了,我记得你毕业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高呢。”

  秦奂咳嗽了一声,稍有些不自在:“我都二十多了,怎么还会长。”

  “谢老师才是,几年过去,越来越年轻了。”

  谢婉听了,弯着眉眼笑起来:“这点倒是没变,还是这么会说话。”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直到看时间不早了,谢婉主动走在前面,给他领路。

  “你今天倒是来得巧。”谢婉说,“原本从这个月起,外省的学校请我过去当客座教授,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结果半个月前,我先生一直在筹备的项目通过了,想请我做顾问,我就留下来了。”

  谢婉的丈夫是业内有名的导演,两人从家世到性格都般配,感情一直很好,秦奂在读书的时候也有所耳闻。

  “是吗?”秦奂笑说,“那我的运气还不错,还能在试戏前得到谢老师的指点。”

  “你怎么会想到去演戏?”谢婉问他,“我记得你在A大学的是播音主持,还没毕业就有几家电视台想签你了。”

  这事说来话长,秦奂并不打算跟她详细解释,轻描淡写道:“机缘巧合而已。”

  圈子里无意中得了机遇,从此开启演艺生涯的人不在少数,他这么说了,谢婉也就不再问,只感慨道:“这样也挺好的。你当初选修我的课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吃这碗饭的天分,还可惜你不是专门学的表演。”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走上了这条道。”

  秦奂笑了笑,附和她:“是,我上学的时候也没想过,最后会进这个圈子。”

  S大给学生用的舞蹈室在教学楼最顶层,谢婉刷了教师专用的卡,一路畅通无阻。

  “现在离期末还早,学生专门借舞蹈室训练的不多。”谢婉和他介绍,“系里专门给我拨了一间空教室带学生用,这两天没有学生过来,你可以在这里练习。”

  秦奂谢过了她,目光在触及舞蹈室后墙上挂的照片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

  “啊,这是从S大出去的名人的照片。”注意到他的视线,谢婉在他身后笑说,“你应该没来过这里,所以不太清楚吧。”

  “校方会把每一届荣誉校友的肖像挂在顶层教室里,一方面是对他们的表彰和纪念,另一方面也是对在校生的鼓励。”

  “每一届从S大毕业的学生,都以把自己的肖像挂在这里为荣。”

  舞蹈室里窗明几净,淡淡的晖光透过窗棂,洒在照片里一张张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脸上。

  上课的学生来来往往,成功者始终含笑垂落视线。

  然而秦奂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从他注意到墙上的相片起,视线就莫名被牵引着,落在角落一张年轻女人的肖像上。

  相较于周围四五十岁的前辈,这张相片的主人实在年轻得过分了。

  根据下方的标注,这张照片应该摄于国家剧院的舞台上,女人摘掉了沉重的头面,花旦浓艳的妆容未卸,手捧鲜花,笑着进行最后的谢幕。

  其余的相片下或多或少都写着校友的生平荣誉,唯有这一张的底下是空白的,甚至连主人的姓名都不曾有。

  这显然有些反常。

  秦奂迟疑了一瞬,还是回过头,问:“谢老师,这张照片是……”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谢婉的目光也落在了这张相片上,神色隐隐露出几分复杂:“她啊,本来不该挂在这里的。”

  这些年来过舞蹈室的人,有不少问过类似的问题,谢婉都敷衍过去了。但在过去的学生面前,她难得愿意多说几句。

  “她成名得早,你们这一辈应该不知道。”

  谢婉注视着那张照片。

  “再往前数二十年,戏剧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算得上家喻户晓的名旦,江南江北,几乎人手都有一碟她唱的牡丹亭。”

  秦奂怔了怔:“那为什么……”

  “可惜天妒英才。”谢婉叹了口气,“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心理出了问题,没过几年就自杀了。”

  秦奂:“……”

  看着相片上女人明媚热烈的笑容,他感到一阵近乎荒谬的错愕:“……自杀?”

  “对。”谢婉凝视着那张照片,神色含了几分惆怅,“说起来,她算得上是我的师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震惊。”

  “但是对她来说,这没准是一种解脱吧。”

  说着,她伸手,仔细掸去了相片表面的灰尘,语气带着些感慨。

  “原本校委会的人要把这张照片拿下来,但当时的学生里,有很多都是她的戏迷,一直没让摘。”

  “后来是那时的校长,也是她的授业恩师,最后拍的板,把这张相片留在了这里,一挂就是二十多年。”

  “她那么爱戏剧的一个人,大概也不会想到,二十年之后,就再没有人记得她了吧。”

  秦奂听完,静默了一会儿。

  半晌,才问:“那她……叫什么名字?”

  谢婉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想知道这个。

  但她还是回答了:“宁皎。”

  “安宁的宁,皎皎如明月的皎。”

  —

  傍晚,谢婉从S大的偏门出来,赵屏的车就在路口等着。

  而他本人则敞着车窗,指间夹一根点燃的烟,望着窗外往来的人群出神。

  看到谢婉,他主动灭掉了手中的烟,把烟头摁在车载烟灰缸里,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好在谢婉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在烦选角的事?”

  “差不多吧。”赵屏揉了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宁策那小混账,这回算给我出了个难题。”

  “程凤春的戏,我让老何试了,中老年时期他完全撑得起,但就是青年阶段,我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谢婉和他共同生活这么多年,哪会不知他在拍戏一道上近乎苛刻的性子,因此也没有劝说什么,只问:“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吗?”

  “老戏骨贴角色又有档期的不多,叫新人挑大梁我又不放心。”赵屏并不想让工作上的事扰妻子心烦,轻描淡写地带过后,转移了话题,“……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晚,你不是只有下午有课吗?”

  “去指导了一个曾经的学生。”谢婉笑说,“他快要试戏了,想让我指点一下。”

  赵屏眉头一皱:“试戏?”

  谢婉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我具体没问他要去哪个剧组,但他应该不知道你这边的事。”

  顿了顿,又笑:“我巴不得他是去试你的戏呢,我这学生聪明又有天分,从小学的民族舞,身段和嗓音都不错,在你那戏里演个角色绰绰有余了。”

  赵屏只当她看自己的学生哪哪都好,神色不以为然:“他要是有什么歪心思也可以死心了,我这本子,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演的。”

  “你这人真是……”谢婉无奈地摇头,“阿策上次给你发的信息,你现在还没回吧?”

  “把人家写的剧本看得这么重,这些年又死活不肯搭理他本人,你这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