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33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剧本是剧本,人是人。”赵屏哼了声,“我两年前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是他自个非要走这条路,连我这个师兄都不认了,那我还管他作甚。”

  谢婉叹了口气:“他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两人的矛盾由来久远,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开的。

  况且,这些年宁策的事情几乎成了赵屏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也愈合不了,扎人又扎己。

  “我管他的想法是什么。”果然,赵屏的声音提高了一点,眉头皱得死死的,“我这些年就看见他在糟蹋他自个的天分,糟蹋他自己!”

  “几年前我就劝过他,人要往前看,别死盯着过去那点事不放,平白为难自己。可他呢?是不是觉得拍了几部观众捧场的片子,翅膀就硬了,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他宁策是聪明,比盛家那几个窝囊废儿孙强一百倍,继承权拢在手里,股东会都要给几分面子——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难道真打算为了报复,从此戏都不拍了,把自己卷进盛家那个摊子里去?”

  谢婉:“……”

  这么多年过去,赵屏仍然对宁策的选择耿耿于怀。

  然而这两师兄弟之间的事,谢婉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多作置喙。

  赵屏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后,安静了片刻,拿指尖摁着眉心,疲惫地舒出了一口气。

  “我也不是存心要跟他吵架……”他说,“我就这一个师弟,能不盼着他好吗。”

  车厢静默着,唯有空调排气扇在呼呼作响。

  赵屏最后叹出了一声气:“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宁策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闷、太犟。”

  “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谁都不告诉,什么事都认了死理,谁的话不肯听。”

  谢婉没有答话,只看着后视镜上挂着的护身符坠子,看它一下一下,缓慢摆着。

  某一个瞬间,她知道他们应该想起了同一个人。

  一个惊才绝艳,却在最热烈的年华决然离开的人。

  赵屏捏着眉心,颇有些无可奈何:“这些天,我其实一直在读《锦堂春》。”

  “读着读着就开始想,程凤春这个人,他到底写的是谁呢。”

  “如果只是在写他母亲,他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这个本子,写完之后一眼不想多看,全部交给了我。”

  这话像是在问谢婉,也像在问他自己。

  但他自己也知道,除了宁策,大概谁也不清楚它的答案。

  谢婉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紧攥的手背。

第36章 采访

  宁策刚过了一幕戏,就看布景边上摆了张太师椅,岑景池懒散地坐在上面,身后一众助理和化妆师围着他转。

  他身高腿长一个大男人,摆在一张椅子上略显局促,一双长腿抻直了没地放,只能松松点着台面,百无聊赖地等着。

  宁策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太阳穴直跳。

  “今天没你的事了。”他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别总在这儿碍我的眼。”

  宁导摆明了不待见他,岑景池摁了下太阳穴,也没什么好气:“那是我愿意碍吗?”

  他一伸手,身后就有助理给他拿来了手机。随后,他当着宁策的面摁了几个数字,耍无赖似的往宁策面前一递。

  “喏,凌远交代的任务。”岑景池皮笑肉不笑,“他说你什么时候接他电话,我什么时候能进家门。”

  “宁大导,您受点累?”

  宁策:“……”

  没想到才几天不见,凌远的花活都整到剧组来了。

  刚接过手机,凌远还没说话,宁策就先发制人地跟他声明:“我最近没空。采访就别想了。”

  “少来。”凌远说,“我不知道你最近有空没空?”

  “……”宁策拿着手机,眼刀嗖嗖往岑景池的方向飞,岑影帝接收到他的眼神,无辜地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又不是我非要逮着你薅。”凌远道,“你最近在影视圈子里风头多盛,自己没数吗。我们总编前两天指名道姓让我来做你的工作。”

  凌远是国内一家知名杂志社财经版块的主编,工作范围本来跟宁策没多大关系,但年底各个单位都在赶KPI,杂志社总编估计也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试试。

  宁策最近的风头确实是盛,《危楼》拿下银像奖提名前,他作为电影的编剧还少有人知,前两天评审会公布了提名之后,宁导本人至少就给当天的微博热搜贡献了两个词条。

  一个是行内人惊叹他的才华的,一个是行外人发现他竟然不是四五十岁的老头,还长得特好看,嗷嗷哭喊老公的。

  这些年内陆电影拿银像奖提名毕竟少,上头也有要宣传一番的意思,加之宁策最近还有些跟财经圈有关的传闻。

  网上有小道消息称,横跨多产业的巨擘盛世集团马上就要易主,出来爆料的“相关人士”众多。其中有人就在社交账号上说,卧病在床的老董事长盛如昆已经更改了遗嘱,将名下绝大部分财产都交给了非婚生子的小儿子。

  爆点和关注度兼有之,宁导自然就成了各路媒体眼里的香饽饽。

  光是这两天,联系周翊的杂志、报社和自媒体就有十多家,更不要提钻天觅缝想来剧组打探点儿消息的人。

  宁策嫌麻烦,无论谁来了都是一张一视同仁的冷脸,哪家的邀约都没应。但凌远又不一样,他打小就专治宁导这种外冷内热的款型,长到三十多岁从未有过败绩,宁策遇到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我是真没什么想说的。”宁策揉了下眉心,口吻无奈。

  “我跟娱乐版的主编交代过了,他们不会问太刁钻的问题,最后敲定的文字版本也会交给我看过。”凌远说,“《围城》马上拍完了,你就当宣传宣传新戏呗。”

  宁策听了,无语半晌:“凌主编,谁家电影是提前半年开始宣传的?”

  “意思差不多就行。”凌远笑起来,“你明天晚上没饭局吧?我领着人过来,简单给你做个专访。”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没意思了。

  宁策于是跟他开玩笑:“采访完管饭吗?”

  “管。”凌远财大气粗,“上次你说味道不错的那家馆子,晚上订个桌,想吃什么我请客。”

  —

  第二天下午,片场收工得早,凌远领着几个记者和摄像,在剧组的休息室采访了宁策。

  “总共五六个小问题。”临开始前,工种号梦白推文台凌远又核对了一遍访谈大纲,“我给你把着关,随便讲讲就行。”

  “快点搞定收工。”他笑说,“我们也好去吃饭。”

  “……行吧。”宁策叹口气,“我尽量。”

  凌远带来的人十分专业,没几分钟就架好了摄像机和打光板,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宁策那张稠丽又冷淡的脸。

  宁导一贯是坐在监视器后,盯着手底下人演戏的角色,此刻骤然身份对调,一举一动都被聚焦在了他人目光下,还略微有点不自在。

  采访他的记者是个年轻姑娘,看他不自觉地蹙着眉,特意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

  女记者:“来之前我就在想,拍了这么多部大热电影的宁导会是个怎么样的人,结果今天见面之后,心里只有一个感想。”

  宁策知道他们的套路,于是配合问:“什么感想?”

  女记者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您真人真的比照片帅很多!”

  宁策:“……”

  周围的人都善意地笑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之前热搜上的词条。

  宁策无奈了片刻,道:“谢谢夸奖,如果你夸赞的是我的作品,我会更高兴一点。”

  幕间的小插曲很快过去,所有人做好了准备,进入到正式的采访流程。

  女记者问:“听说您从小家境殷实,大学也学的是投资管理这一块,为什么毕业之后决定走上拍戏这条路呢?”

  宁策:“因为我外祖父从事的是影视方面的工作,小时候受到了他的影响,对电影比较感兴趣。”

  女记者做出了倾听的姿态:“原来是家庭影响,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上手拍戏的呢。”

  宁策平淡答:“其实从小就有,师兄们在片场学着摄影的时候,会带上我一块。真正自己导戏应该在二十四五岁,投青年导演赛的那支片子。”

  女记者钦佩地点头:“我知道,那支短片算是岑影帝的荧幕首秀,在国际赛事上也拿了很高的赞誉。”

  “之前没听过您在编剧这一行也有造诣,《危楼》拿到了银像奖提名之后,很多人都非常惊讶。”她说,“方便问一下宁导,您是什么时候写的《危楼》吗,当时的心路历程是什么?”

  “《危楼》吗。”宁策垂下眼,回想了一番,“可能在二十岁左右吧,我记不清了。”

  “没有心路历程,当时一个人在国外,没什么事做,就随便写点东西。”

  或许是他的口吻太过稀松平常了,像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女记者看上去并不相信。

  事实上,在《危楼》放映后,关于电影立意和片尾的内涵,网上的影评人已经吵出了七八个豆瓣小组,且各执己见,争论不下。

  也有人就此问题去采访电影的导演赵屏,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句似是而非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杂志社大概是想从宁策这里撬出一些东西,谁知道宁导更加敷衍,套话都懒得说,一句“没有心路历程”就给打发了。

  女记者没有气馁,接着问:“只是这样吗,先前剧组有人透露说,《危楼》是根据真人的真实经历改编的,也是不实消息吗?”

  “也不算不实。”宁策虚假地提了一下嘴角,回答得滴水不漏,“一切电影都是在现实基础上的艺术加工,你可以把蒋宇看成无数在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的缩影——生活在下,艺术在上,两者的桥梁总是互通的。”

  女记者道:“但是按照您的阶层……或者说社会地位,应当很少接触到这一类年轻人群体吧?为什么会想到给他们写故事呢?”

  这个问题称得上尖锐,那女记者大约是想在宁策这里挖出点料,作为宣传的噱头,连措辞都变得不太妥当起来。

  不仅旁听的周翊心里咯噔了一下,连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监工的凌远也蹙起眉,沉下了脸色。

  就在凌远正要叫停拍摄的时候,宁策开了口。

  他的神色出人意料的没有什么不虞,只平心静气地答:“我不知道你说的阶层和地位指的是什么。”

  “如果指的是家世带来的优越条件,我想,我并不是你眼中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指的是个人能力……”

  他抬起眼,直视记者,语气笃定而犀利。

  “那么女士——我可以说,你所在群体代表的傲慢正是我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

  —

  采访结束之后,凌远说到做到,在市区一家私房菜馆订了桌,请宁策吃饭。

  上午的事,他专门跟宁策解释了,那个引导性的问题根本没出现在给他的采访稿里。这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做法显然不地道,气得他收工之后,专门给娱乐版主编打了电话,捋袖子跟人家吵了一架。

  宁策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也没吃到亏。至于这一段报不报道,怎么报道,那就是杂志方该头疼的问题了。

  凌远撂下电话,对宁策道:“我跟他沟通了,他们会把这篇专访放到年后的特刊上,占一个栏目,就当帮你宣传电影了。”

  宁策听了,不予置否。

  “还有。”凌远说,“有关盛家那边的事,我都叫记者从稿子里删掉了,但除了我们这里,一定还会有人来探听。你打算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