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34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宁策家里的情况,凌远是为数不多几个知道得清楚的,最近财经圈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他有所耳闻,只是岑景池很早跟他谈过,他也忍着不干预宁策的决定。现在多问这么一句,也是隐隐有预感,这场变动再过不久就要收尾了。

  果然,宁策讽笑了一声,道:“不用管他们。”

  “时琛在走证监会的披露程序,走完流程后,盛世会召开股东大会。到时候,他们想发什么都随便。”

  凌远静默了片刻,面上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最近买通稿散播消息的人很多,盛世内部利益纠葛复杂,一旦你增持股份,一定会动到别人的蛋糕。”

  “你……真的想好了吗?”

  宁策顿了一顿,平静答:“这些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从签下第一份股份转让协议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或许是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他捏了下眉心,神色似有些疲倦,难得说了一句真心话。

  “凌远,开弓早就没有回头箭了。”

  “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我会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第37章 梦魇

  秦奂从排练室出来,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正好收到一封陌生账号的邮件。

  附在邮件后的文档很大,有pdf有图片。

  秦奂点开预览,草草扫了一眼,神色沉了下来。

  他没有回复,只把文档保存到本地,然后彻底删除了邮件。

  —

  回宾馆的路上,秦奂顺手在路边的馆子里打包了一份汤面,提着去了隔壁房间。

  门铃响了没几声,门就从里边开了,背后探出凌奕一颗乱糟糟的脑袋。

  这小孩儿不知道在做题路上遭遇了什么重大挫折,瞧上去烦躁得很,一瞥见他手上提的东西,表情就老大不高兴地垮了。

  凌奕说:“秦奂。”

  秦奂一挑眉毛:“嗯?”

  凌奕:“我记得我说过想吃李记的生煎。”

  秦奂:“嗯。”

  凌奕:“我也记得我说过想吃徐家汇的酱鸭。”

  秦奂:“嗯。”

  凌奕:“我还记得我说过想吃白切鸡,用三黄鸡做的那种。”

  秦奂:“嗯。”

  凌奕满脸写着脏话:“那你买了什么?”

  秦奂伸手把塑料袋搁在桌上,回过身抱着手臂,表情要笑不笑:“西红柿鸡蛋面,爱吃不吃。”

  凌奕:“……”

  凌奕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他看了看那碗敷衍的西红柿鸡蛋面,又看了看书桌上叠成堆的王后雄和五三,语气忽然带上了浓浓的怀疑:“你是不是跟岑景池串通好了?我怎么感觉我就是换了个地方做试卷?”

  ……你才发现啊。

  秦奂摊了下手:“是你自己不想回去上补习班,非要跟我偷渡来S市的,跟我没关系。”

  “非要说的话,我只是跟岑影帝沟通了一下你的临时监护权问题。”

  凌奕皱起眉头,对于他话里使用的字眼老大不乐意:“我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不是未成年,不用你监护。”

  “嗯嗯。”秦奂答应得很敷衍,“已满十八周岁的离家出走的成年人——今天的试卷做完了吗。”

  凌奕:“……”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这会儿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地转头,专心跟塑料袋打的结作斗争。

  事情的始作俑者还优哉游哉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不吃香菜吧?”

  凌奕狐疑地拆开筷子:“不吃。干嘛。”

  秦奂点了点头,看上去毫无愧疚心:“那就好,面里应该放了一把,你记得挑一下。”

  凌奕:???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今天心情不佳,专门来折腾他的。

  他本来懒得搭理秦奂,自顾自拆开包装袋一看,面前正正当当摆着一碗卖相不错的卤肉面,既没有西红柿鸡蛋,也没有香菜,热腾腾的窝了俩荷包蛋。还他妈是左右对称的。

  “你是不是有病?”凌奕彻底服了,举起筷子真心实意地问。

  秦奂不予置否:“目前还没有,但是之后不好说。”

  凌奕盯着他,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秦奂并不理会他的反应,顾自道:“先跟你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我也不想管你。但是目前来看,岑景池他们算是把你放生了。宁策呢,又忙着拍戏。接下来不短的时间里,你估计都得跟着我了。”

  顿了顿,又从善如流地征求他的意见:“还是说,你觉得高考补习班更适合你?”

  凌奕:“……”

  小孩諵凨儿估计从未见过如此强买强卖的勾当,一时失语了好几秒,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看上去很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然而,哄骗小孩并没有让秦奂产生任何负罪感,他镇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到下载的文档页面,放在凌奕面前的桌上。

  “鉴于你之前的种种行为,我暂时认为我们是一条线上的。”

  他正色道。

  “……我有事要问你。”

  凌奕狐疑的目光落在手机屏上,文档首页赫然写着“对赌协议”四字,下面分别是甲乙方姓名及具体标的、权利义务。

  在看到底下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倏忽瞠大了,失语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调查宁策?”

  竟然是连宁哥都忘记喊了。

  秦奂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答非所问道:“我在S大荣誉墙上看到宁皎了,她是我老师的师姐。”

  “他们长得很像。任何看过照片的人,应该都能猜出她和宁策的关系。”

  “我原来以为,他不愿意跟我说家里的事是因为太烦,懒得说。”他捏了下鼻梁,语气发沉,“现在看好像不是这样。”

  凌奕:“……”

  “我老师说,宁皎是在十一年前去世的,那时候宁策二十岁,应该还在国外。”

  “对赌协议的签署年份是在七年前。”

  “如果这份合同属实,那么宁策二十四岁的时候,盛世集团给了他一笔投资,条件是三年内,他工作室的营收必须达到两个亿。”

  两个亿,一个新人导演。

  秦奂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打心底觉得荒谬。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恶意才会想出这样的合同标的,存心要把宁策逼上绝路。

  他压下了心底翻涌的阴鸷情绪,盯着凌奕,不错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

  “我没有记错的话,《危楼》就是在那个时候拍完的,他们是想拿《危楼》做筹码吧。”

  “但《危楼》被拖到现在才上映,说明签这份合同的人,最开始就没打算让宁策全身而退。”

  “……”

  凌奕不说话了,放在桌子下的手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衣摆。

  这事儿毕竟和宁策的家境一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不一样,当时的知情人就寥寥几个。他不确定他这厢坦白了,他哥会不会揍他。

  秦奂也发现了,这小孩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小动作就会特别多,摆明了的心虚。

  但秦奂现在没心情惯着他,撑着桌面俯下身,沉声问:

  “别的事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他回国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最近晚上,宁策都休息得不好。

  一来两个人一起睡久了,少了个人在身后抱着他的腰,怎么都扯不开,他还有点不习惯。二来最近需要他劳心的事情多,每晚闭上眼都是铺天盖地的杂乱想法,即使在睡梦里也压得他喘不上气。

  这一晚将近凌晨,他才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不多久就被沉闷的梦境魇住了。

  人在梦里总是荒诞又无逻辑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独身一人坐在剧院的角落里,看母亲在台上唱戏。

  宁皎单独带他的时间很少,她是个对艺术以外的事都不上心的人,对宁策没什么感情,或者说,她全部的疯癫与痴迷已经投注到了某个人身上,再匀不出一分一毫给宁策。

  母子俩为数不多的相处都是在剧院,没有演出的时候,宁皎会一个人在台上练习,让宁策在旁边待着。她唱得最好的是牡丹亭,因此多数时候都是一身清凌凌的闺门旦扮相,唱起词来的时候,简直像变了个人,眼里灼亮的情绪生动炽烈,像一支热烈燃烧着的蜡烛。

  剧院被提前清了场,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会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侧门进来,在最后一排的边上安静地坐一会儿,听她唱完游园惊梦那一出再离开。

  但他从未跟宁皎交谈过,就像宁皎从来不会停下看他一眼。

  幼时的宁策对戏曲兴趣一般,对宁皎的感情也十分复杂,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时常梦见她在台上的样子。梦见她穿一身伶仃的白衣,魂灵似的,口中念着那些绉绉的词。

  剧场里昏暗着,只留一扇苍冷的月光,照着坐席上一个孤零零聆听的影子。

  宁策冷眼旁观着,知道这场为一人表演的戏曲不久就会落幕。

  但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宁皎和那个不知名的听众消失后,戏台的灯光却陡然亮起来,他在刺目的光线里睁眼,却发现盛装打扮、立于台上的成了他自己。数不尽模糊的面孔在剧院的坐席上注视他,对他指指点点,对他评头论足。

  宁策对他人的目光无感,只觉得此情此景的怪异荒谬——直到剧院的灯光一层一层暗下去,他下意识看向最后一排那个漆黑的影子,却不期然对上了秦奂幽邃的眼睛。

  宁策:“……”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秦奂,几乎在须臾间,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

  他能感受到秦奂的视线,带某种不加掩饰的打量,一寸一寸描摹过他的妆容和身形,最后深入到被戏服遮掩的地方去。

  那目光似乎带着矛盾的温度,明明是冰冷审视的,却在某个时刻有着足以融化一切的直白滚烫。

  宁策下意识地想躲避和瑟缩,可是灯光太亮了,几乎照得他无处遁形,将他满身的阴郁、多疑和不安定明晃晃地摊在人前。那些凝视他的视线仿佛在此刻有了实质,一道道一条条在他外衣上剖开口子,人们窃窃私语着,肆意评判他肌肤上丑陋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