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82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不后悔捅了政驭三刀,只恼怒于那窝被毒死的野狗;不后悔在母亲面前暴露真实的一面,即便知道她永远无法接受自己儿子是个怪物;无法心存善念去共情他人,事事必定以自己为先。

  唯一后悔的……

  殷姚动了动,被政迟抱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将他推开,却突然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发寒。

  直觉诡异,让他很是不安。

  政迟没有多少力气,再也没有办法死死箍着他不放了,殷姚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由他固执搂自己的腰,殷姚将双手轻按在他胸口,去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他总感觉是要发生什么事,“政迟。”

  政迟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有什么事要发生,这个人准备要做什么事。

  大概是看出殷姚的害怕,政迟笑了笑,却没有再哄着他说别怕,而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政迟只心疼地看着他的手,问,“痛不痛。”

  “别管那些了,你对不起什么,你要干什么?”

  政迟还是没有回答,不知道听没听到殷姚的话,毕竟他看上去确实神志不清,状态十分糟糕。

  能维持意识,男人身体本身的素质,已经惊人的顽强。

  因为心疼,政迟想吻他,却动弹不得,盯着殷姚的手,叹道,“看起来很疼。”

  殷姚总是问他痛不痛。

  殷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为他也会痛的人。

  殷姚会抱着他的脖子,将自己送上来,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

  因为从未对任何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问过殷姚痛不痛。

  从来都没有。

  而现在,他抬眼,颇有些贪婪地凝视殷姚的手,殷姚的肩膀,殷姚的锁骨,殷姚的嘴角。

  那处因他存在的伤口,无数因他存在的伤口。

  突然应对着身体的每一处,千百倍地痛了起来。

  仿佛终于像个人,终于能感同身受。

  殷姚声音带着不自知的焦急和恼意,双手抬起来,捧着政迟的脸,提高声音追问,“政迟,你听得到吗,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

  好凉。

  殷姚不敢置信地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政迟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在死去,这个人在死去。

  他找准了最安全的地方打,子弹卡在皮带和缚绳的金属栓扣中,嵌肉却不致死,他从没想过要杀了政迟。

  政迟似乎听不见殷姚的画,他费力地抬起手,缓慢有些迟钝地说,“不痛了,姚姚。”

  殷姚怔怔地捧着政迟的脸。

  他听过政迟悔恨时的温言软语,但此时的语调却和那时不同。

  是过去惯有的语气,说一不二,有些冷硬的,不容谁拒绝。

  “不会再痛了。”

  不知不觉,殷姚流下泪来。

  不悲不喜地说,“你说了不爱,政迟。你不爱我。”

  这一句极轻,政迟却听见了,费力地摇头,笑着否认,“我爱你。”

  他又说:“对不起。”

  他说:“我是爱你的。”

  政迟动了动身体,像座年老失修的机器,紧咬着牙,居然跪坐起来,像一座山似的,挡在殷姚面前。

  殷姚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浓重。

  他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政迟小心地张开手,殷姚才看见,是那把精致的雏鹰,被踢飞到远处,正好滑到政迟的身边。

  殷姚见那把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手不知觉地扯着政迟的衣服,茫然道,“你要干什么,政迟,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看得厌烦,无趣地摆了摆手,对越遥说,“开枪吧,对着脑袋,这次别再让他醒过来了。”转身过去的时候,又冷淡地补充一句,“下手注意分寸,我要殷姚的脖子完好无损。”

  说完,却发现越遥没动。

  “政迟……”殷姚伸出手,想拿走那把枪。

  政迟按住他的手,慢吞吞地说,“要活着去见你母亲。”

  他看着殷姚,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发愣,又像是痴意,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用唇轻轻蹭了蹭殷姚的额头。

  那把枪在他怀里掉了个个儿,对准了心脏,死死抵在胸口。抵得太过用力,像是想要它一整个都嵌进肉里,冷硬的枪管将那块皮肤深深地压了下去。

  政迟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撑起来。

  他抱着殷姚,跪在地上,背对着白燮临,这距离极近。

  足够子弹冲破自己的身体之后,射中身后的人。

  殷姚没有力气喊出来,嗓子被烟熏过似的哑破,“政迟。”

  他还是想去拿走政迟的枪,手却被握住,食指按在那柄枪扳机处。

  殷姚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了。

  殷姚浑身发抖,咬着下唇,想将手抽出来,却纹丝未动。

  “放开我!”

  政迟用尽全力,咽下去口里的血,“姚姚别怕……”

  殷姚在他怀里,那把枪依旧抵在胸口,“开枪,”他说,“宝贝,开枪。”

  “不要,不要!”殷姚浑身都在抗拒,不停地往后退,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哭叫着,声音尖锐,“政迟!你是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白燮临见状,没有再管越遥,而是不耐地向他们走来。

  “嗯,我是疯子,”他在殷姚耳边低低地说,“开枪,姚姚,来不及了。”

  “政迟,政迟……”泪水糊得眼睛满溢,殷姚哭着,央求,“我不要……”

  以前也是这样求他?

  以前也是不停地说不要。

  他哪一次听过?他却从来都不会听,咬着他的脖子,不许他拒绝,用低劣龌龊的手段,逼他说喜欢,逼他说要。

  只要是他给的,疼也要接受,抗拒永远没有任何作用。

  殷姚骂他,“疯子。”

  “嗯,宝贝,别哭了。不怕,你开枪,”政迟揪心他的泪,却无法吻他,意识模糊,用尽力气,喟叹一声,“姚姚……”

  他又喊他,姚姚。

  “对不起。”

  他知道那一枪留了余地,殷姚不想他死。

  他也不想死。

  但是他要殷姚活着。

  “没关系,没关系。”政迟闭上眼,感受着殷姚身体的柔软和温热。

  殷姚在哭喊他的名字。

  “没关系……”

  白燮临蹙眉,好笑道,“做什么……”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在殷姚惊呼嘶喊出声之前,政迟扣下了扳机。

  子弹穿过血肉与皮肤,冲破骨骼,鲜血凝顿过后,柱喷飞溅。

  “政迟——!!”

  很疼。

  他能感觉到疼。

  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疼。

  鞭挞的,刀割的,火烧灼时,皮肉撕裂后。

  还有子弹炙震血肉,伤及肺腑时,就像滚烫的火烧碎了四肢百骸。

  母亲的眼神,众叛亲离的噩梦。

  殷姚对他说,“我不恨你。”

  他怎么会不恨自己,一定恨的。

  所以他说:“杀了我,宝贝;杀了我吧,能由你亲手。”

  都说他薄情,必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笃定得真如他宿命已定,他又不信神佛,向来也不怎么理会。

  现在却有些后悔。

  如果真的有谁存在,掌管人世间的命运,那看在他不得好死咎由自取的份上,垂怜浅听他一言吧,也就这一次。

  没别的什么愿望,等殷姚一觉醒来之后,无论如何。

  让他忘了我。

  殷姚愣怔地看着前方,政迟倒在他肩上,不觉得重,也不痛。

  他只是空空地坐在那里,从背后看,像是窝在政迟的怀中,挣不开也逃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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