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病人 第3章

作者:月亮咬耳朵 标签: 近代现代

  这一个问题直接让谢弋有一种自己的职业被亵渎之感,可造成这一结果,迟寻虽然需要为此负一定责任,但却不用承担全部的责任。他作为长者,作为医生,分明应该在小辈,在患者胡来的时候适时地制止,最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来。打个具体的假设,如果在迟寻一开始胡来的时候,谢弋能够义正言辞地拒绝且斥责他的行为,并且再度建议迟寻换一家诊所为他治疗,那么现在就不会给迟寻机会将局面搞到如此尴尬。

  谢弋对于自己一开始过于温和,后来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态度必须要负一定的责任。

  不过谢弋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并不完全因为他的性格和惯常的处事方式,恰恰相反,是因为谢弋自己的一点私心。

  谢弋是一个很容易产生愧疚感的人,他对迟寻的那一点愧疚感也来的很容易——他欺骗了迟寻。

  他不是不喜欢男人,恰恰相反,他的初恋就是一个男人,距离那段感情的结束已经过去了六年。

  说来很巧,他那时就和现在的迟寻是同一个年龄。

  他必须要承认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就有不顾全世界的勇气,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任何人的评价,只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当迟寻问他是不是歧视同性恋时,他的心才会突然地柔软了下来。

  与其说是他对迟寻心软,不如说他是对这个年纪的心软。

  这个年纪虽然有一腔孤勇,却又更加敏感脆弱。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谢弋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个社会对同性恋还存在很大程度上的不包容。如果迟寻真的是个同性恋,那么他一旦选择公开自己的性向,以后所需要面对的指点和评判绝不会少。但是在那之前,谢弋不希望自己给出的这一份会伤害到他。

  “迟寻。”谢弋决定不再客气地称呼他为“迟先生”,“我无权干涉你今天过后打算如何继续下去自己的感情,但是我希望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这会让我们的相处更容易一些。”

  谢弋这话倒不完全是拒绝迟寻的托词,其实是他的心里话。

  托他自己出挑的外形的福,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病人的喜欢,当然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绝来自病人的喜欢。

  原因很简单,谢弋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和感情掺杂在一起,这既会影响他的职业判断,也会有可能影响他的业内风评。

  谢弋自认自己还不算一个可以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人。

  更何况,其实有些时候,绝大多数病人只是因为在他们痛苦的时候刚好是谢弋在陪伴,继而产生了一种依赖,但从病痛时跳出去,谢弋与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段关系,甚至不能算得上多么熟悉。最简单的一点来说,哪怕已经认识了好几年,哪怕谢弋已经倾听过这人无数的心事,称得上比这人身边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更了解他,但是这人的联系方式也仅仅被存在工作手机上,而在非工作时间非工作需要谢弋甚至从来不会点开。

  对谢弋这个回答,迟寻说实话并不意外。在揣摩一个人的性格上,他向来比很多人更为敏锐,知道谢弋不会任由自己这么插科打诨。

  所以相对于谢弋心里一大堆杂乱的思绪,迟寻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这段算不上愉快的对话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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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出诊所时,诊所已经没有其他人。

  早在诊疗开始不久后,谢弋就发讯息告诉江文文通知其他几位还在诊所的小护士可以下班了。

  迟寻是谢弋的病人,他让谢弋被迫加班的事情谢弋自己可以承担,却没必要让其他人陪着一起。

  诊所的电源在门口处有一个统一的智能液晶控制开关,谢弋走过去将切断电源,而迟寻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等着谢弋完成这项任务。

  外面的雨在不知不觉间下得比刚开始大了许多,迟寻在心里估算如果不打伞就走入雨里,从诊所门口走到地下停车场出口的这段距离会让一个成年人第二天感冒的可能性。

  谢弋走过来时,显然读懂了他的迟疑,笑着示意迟寻看向右手边,“你的右手边有应急雨伞。”

  诊所门口有一个应急雨伞的架子,通常会放十把雨伞在那以便不时之需。

  但或许今天这场雨让很多人没有准备,这会两人看向那个存放应急雨伞的位置时,只看到了唯一一把雨伞孤零零地悬挂在那。

  谢弋的笑容有些顿住了,“啊,就剩一把伞了?”

  迟寻居然有些配合地流露了懊恼的神色,“是啊,只剩一把伞了。怎么办呢,谢医生?”

  他转过头对着谢弋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即便谢弋清楚迟寻现下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也没法让迟寻淋着雨离开。

  他想了想,才开口,“要不你现在叫个车过来?我等你上了车我再走。”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迟寻会淋雨,也避免了谢弋没有伞让他去往停车场。

  可是迟寻并不想要这个解决方案。

  迟寻笑着说,“那多麻烦,谢医生你不是要去开车吗?你顺便送我回家不就好了吗?”

  谢弋在心里叹息,比起叫个车来说,他送迟寻回家难道不是更麻烦的事吗?还是说,在迟寻看来,麻烦他不算麻烦?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弋如果直接拒绝倒显得不留情面。而谢弋偏偏是一个与人相处无论何时都愿意给人留下几分余地的那种人。

  于是,谢弋只好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的迟寻又笑了,这次的笑里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他率先拿起那把黑色长柄伞,将其撑开后举过了头顶,而后对谢弋展开了邀请。

  “走吧,谢医生。”撑着黑伞站在了雨里的年轻人对着谢弋微笑。

  谢弋很难不对迟寻的好皮囊发出惊叹,同时在心里想,其实迟寻这样的人,完全不会缺人喜欢的吧?明明没来过几次诊所,却能被前台的小姑娘们一个个念念不忘地讨论了一次又一次就可以说明这点。

  谢弋迈开腿,走进迟寻的伞下。

  黑色的伞将他们和雨幕隔绝开,风雨喧嚣,伞下却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也是走了一段,谢弋才意识到迟寻其实比自己高出一些。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迟寻,可以看到迟寻的眉毛,额角,但是看不到头顶。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现在的年轻人发育得未免有些太好了。

  迟寻却对这一眼会错了意,以为是谢弋淋到雨了,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动了动,伞在下一刻往谢弋这边倾斜了一些,将他更好地笼罩在了伞下。

  迟寻的手臂也伸了过来,虚虚揽住谢弋的肩头,是一个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却并不过分逾矩的触碰。

  这个触碰也没有维持多久,等到了停车场入口迟寻的手臂就很快收了回去,似乎生怕谢弋会对此发表什么言论先一步退缩。

  迟寻将伞收了起来,然后把那把伞递给谢弋,“谢医生,谢谢你的伞。不过不用麻烦你送我了,刚刚我是逗你的,我的司机已经在停车场里等着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的真假,这时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来,在两人身旁停下。

  谢弋这下倒被迟寻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迟寻向来就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迟寻见车来了便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不过在拉开车门之前,他还是对谢弋说了一句算是作为这次诊疗的结束语的一句话。

  “下次诊疗我会按时来的,谢医生。”

  等那辆商务车驶出好远,谢弋都还怔怔地停在原地没动,手里握着那把黑色长柄伞,握着的位置正好是迟寻握过的位置,还残留了一点余温,没来得及被这雨夜里的冷风带走。

第4章 04不会被爱左右

  下雨后的路况比平日拥堵很多,谢弋花了一倍多的时间才到家。

  一回到家,他便进了浴室洗澡,等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才有空坐在沙发上休息。他一边用干毛巾擦着还没干好的头发,一边用另一只手打开了手机。

  手机屏幕一亮,谢弋就看见了一条新信息,来自迟清景,三个小时前。

  迟清景:小弋,我回国了,有时间见一面吗?

  谢弋看着那条信息有短暂的愣神,算算时间,迟清景这条信息应该是在他刚走出诊所的时候发来的,而他从走出诊所到开车回家这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过手机。其实在等红绿灯的空隙时,在等拥堵的车流通畅时,他都有时间可以将手机打开看一下,但凡有一次他就能更早一点看到这条信息,也能更早一点决定要不要回复,可惜他没有。

  而他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回复信息的时间。

  对所谓最佳回复信息的时间的衡量是由迟清景下的定义。迟清景曾经跟他说过,如果发出去的信息在两个小时内没有收到回复,就默认对方不会回复了,对于之后回复过来的内容也不会再有兴趣。

  因为迟清景这一对时间的严格把控,谢弋曾经有段时间手机会永远保持24小时通畅,不会让迟清景的电话落空,也不会让迟清景等待他的回复超过两个小时。

  其实这并不是谢弋和迟清景分手后迟清景第一次联系他,相反,在刚分手的那几年里,两人的联系并不算少。

  迟清景年长他许多,又在很早就需要在各形各色的人中周旋,早就练就了一套无论在何种场合,在何种境地都能游刃有余的语言技巧。

  所以在他们分手后,迟清景依然会时不时地联系他,用一种温和关切的口吻,但不亲密也不逾矩,让谢弋无可奈何。

  谢弋有时候觉得迟清景这种方式像是在温水煮青蛙,先是用合适的温度让青蛙放松警惕,然后在青蛙卸下防备时让它无处可逃,如何挣扎都只能等待那个既定命运的宣判。

  谢弋不喜欢这样,所以在他们分手三年后,单方面地通知迟清景不要再发消息来,这让他很困扰。

  他们分手的时候是和平分手,却在分手三年后迎来了一次不太体面的争执。

  这场争执过了一个星期,谢弋就通过媒体报道得知迟清景远赴美国加州定居。

  媒体言之凿凿地推断迟清景有在美国加州建立起一个新的商业帝国的野心,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出半年,迟清景在加州创立的新公司正式上市,市场估值很高,业内人士也都说这家新公司并不输于迟清景在国内的产业。

  而唯一对迟清景的私人生活有所了解的谢弋,在媒体一篇篇有理有据的分析中反倒不确定迟清景前往异国他乡的原因了,更不确定那些原因里有没有那么一部分是有关于他的。

  谢弋不确定自己对迟清景有没有重要到那个份上,即便他曾经一次次认识到爱情其实只在迟清景的生活里占很小的一部分,但他在很多时候也会忍不住会去想自己会不会也在很多时候影响过迟清景的一些决定。说他不死心也好,说他拧巴也好,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因为迟清景纠结反复,而迟清景在这段感情里始终保持冷静,做到全身而退,那他也太失败了。

  谢弋最终也没有回复迟清景这条信息。只是他遵守了迟清景对回复信息时间的规定,迟清景却没有遵守再不来打扰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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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清景是在周三那天来到谢弋的诊所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其实并没有下车,只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诊所门口可以停车的位置,然后让助理下车去告知谢弋。

  谢弋看到迟清景的助理时明显有些惊讶,但好在没有不满,这让郑助理松了一口气。

  郑助理对谢弋客气地问了一句好后说明了自己老板正在诊所门口的车上等待谢弋。

  谢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为难地问郑助理,“我不去是不是不行?”

  郑助理对此也很为难,他擅长为老板处理任何工作上的疑难问题,却很难为老板在情感上提供帮助。今天他老板这样毫不讲理,不打招呼就直接来找前任的行为多少有些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好在谢弋向来不喜欢为难人,他站起身来,没有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单手插兜跟着郑助理往外走去。

  而郑助理在谢弋拉开车门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中得知了谢弋之所以为难的原因。

  谢弋坐在了后座,迟清景的一旁,车内宽敞的空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近。

  他对迟清景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郑助理听得冷汗直冒,凭直觉上判断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不会太愉快,识趣地把隔音升降板打开。

  等升降板打开,迟清景才皱着眉说,“我今天下午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意思再简单不过,我为你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但你只愿意给我二十分钟。

  谢弋并没有因此让步,“我没有让你为我推迟会议,你今天要过来我事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迟清景眉头皱得更深,“我有事先问过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但你没有回复。”

  “迟清景,”明明迟清景比谢弋年长许多,但是谢弋的目光却像在看一个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孩子,“我以为我不回复已经能够表明我的态度。”

  谢弋直截了当地跟迟清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认为我们不再有见面的必要。”

  他从一见面就决定给这位在谈判桌上从未有败绩的商人在谈判的一开始就宣布这场谈判没有必要开始。这并不符合他向来愿意给人留有余地的处事方式,但他想,他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让迟清景一直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迟清景已经不年轻了,年过四十以后疲态很容易能在脸上看出来,即便他向来注重自己的身体保养,可此刻对着这样一个有些咄咄逼人的谢弋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疲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