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病人 第4章

作者:月亮咬耳朵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揉了一下眉心,声音有些低地开口,“小弋,你如果是因为那个孩子…”

  “我不是!”谢弋有些忍无可忍,他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迟清景对于他们之间感情的迟钝。迟清景或许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他们自己身上出了错。

  迟清景显然有些错愕,“那是?”

  谢弋觉得很累,他没有想到当初两个人竟然是在一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分开的。

  “我不讨厌小孩,那件事情严格上来说,也不能算是你的错。迟清景,我只是讨厌你让那个孩子成为牺牲品。”

  谢弋曾经知道迟清景在心理上有一定的情感缺陷,但他没有想过有些事他必须要跟迟清景说得清楚明白迟清景才会懂。像是有些家长溺爱孩子,把吃食碾碎了,捣烂了才喂到孩子嘴里那样。

  “牺牲品?”迟清景完全没有想过谢弋会这样想。

  谢弋苦笑了一下,“你那时候把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推到大众面前,让他的事情为我们的事情做遮挡,难道不是让他成为牺牲品吗?”

  迟清景自问这件事上他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既能够保全谢弋,也能够直接地给那个孩子一个名分,这会儿自然也给了谢弋否定的答案,“我不认为我做的决定有错。”

  谢弋偏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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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弋其实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日子,可以说,那是他一生里状态最差的时候,焦虑,失眠,掉头发,每天的神经都崩成了一根脆弱的弦。

  那时迟清景忙于一个很重要的项目,等他发现谢弋的不对劲时,谢弋已经维持这种状态有一个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谢弋收到了很多信件,直接寄到他当时实习的诊所。

  信件里一般都是是他和迟清景的亲密照片以及一张威胁信,信纸里洋洋洒洒写尽了对他们这段感情的诋毁和羞辱。

  谢弋可以不在意外界如何对他评说,但他不可能不在意两人的关系曝光之后会对迟清景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众人会议论国内最大的商业帝国的掌权人迟清景是一个同性恋,他的交往对象还是他曾经资助的孩子。媒体会编篡各种人们想看见的东西,例如钱色交易,例如迟清景一直以来就是在用慈善给性交易打掩护。什么能博人眼球,他们就会写什么,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只是普通地相爱。

  没有人会相信迟清景这样一个名利场上叱咤风云的上位者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有真情,更不要说这个大学生还是同性。

  迟清景知道之后只让谢弋照顾好自己,这件事情他会去解决。

  而谢弋是在几天后知道迟清景的解决方法是扔出了一个更为重磅的消息,他宣布自己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孩子被他寄予厚望,未来会成为他的继承人。

  没有人会再想要爆料谢弋和迟清景的关系,因为迟清景有一个继承人的消息比之更让人们乐于谈论,也比任何澄清说明迟清景不喜欢同性来得有效。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迟清景还是出面买下了那些照片的底片,也料理了背后的人。

  但等他解决好这一切事由,谢弋突然对迟清景提出了分手。

  迟清景一直以为谢弋是不能接受他有一个私生子,他试图跟谢弋解释这个孩子来得很意外,他事先也不知道,但是听完了他的解释谢弋还是坚决地要分手。

  迟清景妥协了,他觉得谢弋或许只是需要时间。

  可实际上,谢弋并不那么想。

  谢弋只是看到迟清景让一个无处可依的孩子成为了掩盖他和迟清景之间关系的牺牲品,也看到了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也是如此见不得光。他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楚地认识到他和迟清景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一直认为的平等的爱,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要爱迟清景需要付出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而迟清景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也只会在短时间让迟清景陷入困局,时间一长了就仅仅只是一位成功商人的桃色绯闻罢了。

  谢弋不是不愿意为迟清景付出爱恋、青春、名誉以及自我,但是首先付出这一切需要有价值。

  可从迟清景身上,谢弋看到的是一个无尽的洞穴,无论他付出多少,往那个洞穴里填充多少,他们之间都相隔万里。

  迟清景用三天就可以随手解决让谢弋痛苦了一个月的事情,甚至完全不需要与谢弋商量。

  说谢弋自私也好,他其实在某一瞬间想过,如果他和迟清景的关系直接曝光了会怎么样呢,迟清景会怎么做呢?

  然后在看到迟清景的解决方式时,谢弋意识到了迟清景的果断和雷厉风行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迟清景的残忍。

  原来迟清景是不会被爱左右的。他对未曾谋面的儿子没有爱,所以选择牺牲;他对相爱两年的恋人或许有爱,但是选择掩盖。

  迟清景在心理上有一定的情感缺陷,注定了他对爱的感知和表达都不那么容易,也注定了爱只能在他的人生里占极小的一部分,这一部分能不能多过他每月要开一次的例会也未可知。

第5章 05能跟我回家吗

  见过迟清景之后,谢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上。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可具体是什么原因,谢弋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明这次他和迟清景算是说清楚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应该都不会再见了。

  但这并不能让谢弋轻松下来,反而觉得更为苦闷。

  这种苦闷让他在周五那天收到好友顾琮盛约酒的消息时,没有拒绝。

  算起来,自从他决定好好打理永遇乐心理诊所后,除了节假就很少能有时间和顾琮盛坐下来一起喝杯酒。

  顾琮盛见他破天荒地答应了还有些意外,随即很高兴地将定下的酒吧地址发给了谢弋。

  那家酒吧是新开的,位置有些难找,谢弋去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等他到的时候看到那个小巷子只庆幸自己没有开车过来而是打车,不然开过来也没有地方给他停车。

  顾琮盛靠着酒吧门口的墙壁抽了有一会儿的烟了,见了谢弋笑着朝他挥手,“谢弋,这!”

  谢弋也笑着大步走了过去。

  顾琮盛将手里的烟掐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而后揽住谢弋的肩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诶,你今儿怎么愿意屈尊过来跟哥几个喝一杯?”

  谢弋原本准备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哪知顾琮盛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贴在他耳边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迟清景?”

  谢弋有些无奈,虽然想过顾琮盛会猜到,迟清景回国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且在两人滴酒未沾的情况下就想要谢弋先摊牌。

  不过谢弋今日本也没想避着迟清景这个人,恰恰相反,他之所以选择和顾琮盛喝酒就是因为顾琮盛是鲜少知道谢弋和迟清景关系的人之一。

  谢弋跟着顾琮盛在吧台上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后,要了一杯低度数的酒,才回答了顾琮盛的问题,“前两天,我们见了一面。”

  即便这场见面在谢弋的预料之外,过程也完全不算愉快,可对别人道出口时,谢弋也绝不会说是迟清景主动来找自己,这不符合迟清景对外的形象,也让迟清景在一段感情中看起来处在弱势方。谢弋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实在不想迟清景被人轻看。

  顾琮盛张大了嘴,半天才发出声音,这次音量没怎么控制,让边上的人都忍不住扭头过来看他,“这么劲爆?”

  谢弋皱了皱眉,觉得顾琮盛用词太过于夸张,“只是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不到二十分钟。”

  事实上,谢弋从车上下来再回到办公室时,他看了一眼挂钟,只过去了十七分钟。

  迟清景即使在不悦时对时间的把控也依旧精准。

  顾琮盛挑了挑眉,“他什么意思?想跟你复合?”

  这其实也是谢弋看不懂的一点。谢弋自认自己对迟清景没有多不同,却有些看不懂迟清景在分手后的每一次联系,不说清楚要什么,也不考虑结果,像是一次不计得失的投资。也或许是在利用谢弋不会舍得让他血本无归的那点心软。

  谢弋喝了一口酒,低度数的酒喝进去也觉得辣,“我不知道。”

  要说谢弋完全放不下迟清景,其实也不是。甚至在他们分手之后,谢弋还短暂地有过几段恋情,只是最终都有些不尽人意。

  顾琮盛评价他是在刚接触爱情时,就碰到了最高难度的top级别,之后再碰到普通级别的自然很难有感觉。

  或许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谢弋实际上对恋人的要求并不高,并不会对对方在外在,物质上有太多的要求,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和自己合拍。

  他渴望一段默契的、平等的、舒适的恋情。

  顾琮盛认为他太过理想主义,谢弋对此持保留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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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谢弋起身去了洗手间打算缓一缓。太久不饮酒,身体本能地有些不适。

  谢弋站在洗手池前接了一捧冷水洗了把脸。脸上的温度慢慢地降下来,他在等待温度降下来的过程中短暂地想起了迟清景。

  谢弋是在迟清景出国后的第二年开了永遇乐心理诊所,当时朋友问过他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他的回答是因为希望自己的患者能够遇到很多快乐的事。

  这当然也不全是假话,但这个名字还有更深一层,也更重要的一个含义。

  迟清景并不是独生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分别是大姐迟明月,二姐迟水水。三人的名字取自《永遇乐o彭城夜宿燕子楼》里的那句“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谢弋不禁回想,迟清景来诊所的那一天有没有注意到诊所的名字?

  说实话,他不想被迟清景知道,这件事到底只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

  谢弋把手放到烘干机下烘干后,大步走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是酒吧房间的一条长廊,有个身姿颀长的年轻男人正靠着墙壁抽烟。

  壁灯昏黄的光打在他笼在烟雾里的半张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谢弋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按道理他应该直接走掉,毕竟也不算是多么熟悉的关系,但或许因为这里是酒吧,很少有人来这会不喝酒,而面前这人又实在不适宜饮酒。

  等谢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那人——迟寻的面前。

  迟寻抬眼朝他看来,发现是他显然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谢医生,好巧。”

  谢弋无心与他寒暄,皱着眉看他,“你如果最近有在按时服药,最好是不要饮酒,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触及迟寻指间夹着的香烟,谢弋又补充了一句,“烟最好也别抽。”

  迟寻实在没想到谢弋会是过来管自己喝不喝酒抽不抽烟的,颇有些惊讶,但根本没打算听谢弋的。他甚至挑衅似的又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正正对着谢弋的方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医生,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谢弋没有避开那个烟圈,语调很冷,“你都叫我医生了,我自然得对你负责。”

  “哦?怎么负责?”迟寻咬字暧昧,好整以暇地等谢弋回答。

  “迟寻!”谢弋的口吻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有些对迟寻玩笑似的态度不耐烦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多危险?药物本来就会影响你的神经,你在服药的同时喝酒你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你有想过吗?”

  “别紧张,”迟寻收了收嘴角玩味的笑,“我这几天停药了,所以今天喝一点酒没关系。”

  谢弋心下放松了一些,但眉头仍然皱着。

  “我只是…”迟寻把目光移向了长廊另一端,但其实没有落在实质,只是看着一个空虚的点,“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迟寻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出口,或者说要怎么提起那个人。尽管不愿意,他最后还是用了最简单也最容易让人听懂的那个称呼,“我爸…他前几天回来了。”

  谢弋对迟寻的家庭状况并不了解,心理治疗也并不要求患者要对医生告知自己的家庭状况。因而谢弋也只是在迟寻转到永遇乐心理诊所接受治疗的时候知道这是迟寻家里人的要求,也知道迟寻的家庭多半非富即贵,仅此而已。

  这下迟寻说出的这句话让谢弋意识到,迟寻或许跟他的家里人关系并不好。这当然也很常见,大部分心理疾病的患者多半都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原生家庭。

  谢弋没有打断迟寻的叙述,静静地等待着迟寻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迟寻才又说,“他对我很不满意…可我也不满意他啊,又不是我选他当我爸的。”

  迟寻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有些苦涩的笑,“我很烦躁,很不舒服,睡不着觉,可我不想吃药。”

  迟寻重新把视线落在了谢弋身上,年轻的脸庞上是少见的脆弱,“我很累…所以才会喝酒。”

  那抹脆弱像一根细针把谢弋刺了一下,他太清楚迟寻口中的“烦躁”、“不舒服”、“睡不着觉”都是发病的症状,可是谁又能对着一个失意的年轻人要求他只能规规矩矩地吃药呢?

  谢弋叹了一口气,到底无法对着这样的迟寻太过苛责,“不要喝太多,烟也少抽。如果是入睡困难,诊所有专门的睡眠治疗,不用你吃药,你需要的话可以找时间过来试一试,费用包含在你的日常治疗里,不会多收费。”

  迟寻突然有些迷茫,是第一次吗,自他患病以来,哦不,或许是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关心他吃不吃药,喝不喝酒,抽不抽烟,规劝却又不严厉,告诉他不该这样做,却又给予他选择的自由。

  从前和他的母亲,许雨禾女士生活在一起时,她自顾不暇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后来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父亲,迟清景接回迟家,虽然锦衣玉食,但迟清景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他们一年也不会见上很多次。有时候迟寻会想,迟清景只是刚好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自己刚好出现了,所以他把自己接回家,对着一个已经野蛮生长了十六岁的少年任意涂抹,妄图让少年按他想要的样子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