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病人 第6章

作者:月亮咬耳朵 标签: 近代现代

  谢弋把手抽了回来,站起身从口袋里把之前没来得及塞回迟寻兜里的避孕套扔在了迟寻身上,“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这个事?”

  谢弋也是才捋明白,突然邀请自己回家,口袋里的避孕套,以及迟寻之前说过的“喜欢”,连在一起,迟寻的目的显而易见。

  迟寻想睡他。

  偏偏他还傻了吧唧地说什么要和迟寻做朋友。

  迟寻想要的才不是做朋友吧?

  迟寻也冷静了下来,盯着那个避孕套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解释。”

  谢弋环臂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不是我买的,去酒吧的时候别人塞给我的。”迟寻想起那个人脸上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厌恶的神色,“那人过来就把这盒套塞我口袋里了,问我约不约。我让他滚,但是忘了把套给他了。”

  谢弋没想到是这么个缘故,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漂亮的男孩被陌生人当做猎物,问他要不要来个一夜情,结果漂亮男孩有着与外表不符的坏脾气,三言两语把人骂得灰头土脸。

  虽然迟寻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但谢弋还是皱起了眉,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这位年轻男孩一个人去酒吧并不安全。

  迟寻解释完,又恢复了他不正经的样子,似笑非笑地对谢弋说,“而且,这个避孕套不是我的尺寸。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来试试。”

  说完,迟寻居然伸出双手往后一撑,摆出了一个任由谢弋触碰的姿势。

  谢弋冷冷地扫了迟寻一眼,慢慢地往外吐字,“不用了,就那样。”

  没有一个男人经得住这种嘲讽,迟寻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脱口而出一句,“那给我看看你的,我们比比。”

  谢弋笑了,原本的不悦都被迟寻这句话冲散了,有些无奈地摇头,“幼稚。”

  迟寻不理他,把头扭到一边独自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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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弋走到餐厅,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凉的水喝下去,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热意渐渐消退。

  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回放了一遍今晚的事情,谢弋在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好荒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下了什么蛊,竟然跟着一个醉鬼胡闹成这样。哦,还是一个比他小上六岁的男孩。

  天知道他被迟寻抓着去摸那个地方时,他的心跳有多快,他的身体有多热,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某种欲望在悄无声息地抬头。

  谢弋觉得荒唐至极,这既超出了医生与患者的关系,也超出了普通朋友的关系,让他羞耻又难捱,对上迟寻玩味的笑意竟然心生退意。

  所以到底谁来告诉他,他为什么对迟寻产生了欲望?

  难道仅仅是因为私密部位的触碰?那他这个人跟动物又有什么分别?

  谢弋扭过头,通过餐厅开放式的格局可以看到客厅里还坐在地上的迟寻。

  他就那么长腿大开地半坐在没开灯的客厅,借着一点玄关处没关掉的小灯的余光,可以看清那张脸庞上没消散下去的气闷。

  顽劣的、不讲理的小孩,幼稚的、脾气大的小孩。

  谢弋意识到自己用来给迟寻定义的标签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个优点,甚至在病历记录,他都写了一个“阴晴不定”。

  可是谢弋真的讨厌迟寻吗?

  并不是。

  谢弋又倒了一杯水,走过去将水杯递给了迟寻。

  迟寻把这个动作视为谢弋的求和。他勉强接受了这个没有言语的求和,故作高矜地接过了水杯,放在嘴边小小地喝了一口。

  谢弋看着面前这个小口喝水的迟寻,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样的迟寻很乖,也意识到,迟寻虽然看起来脾气大,不讲理,但是又很好哄。只是给他一杯水,他就能把浑身竖起的毛收起来,乖乖地低下了头。

  谢弋这时才想明白了为什么他给迟寻贴全是贬义词的标签却对迟寻讨厌不起来,因为迟寻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特质,能够轻易地将那些缺点融合,但同时他又是易碎的。他的脆弱在于他并不认为自己脆弱,毫不吝于展现自己的恶劣,因为过于倔强恰恰又显出可怜来。像一只天生鼻角短小的独角龙,张牙舞爪,面露凶相,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畸形。

  这个漂亮小孩身上有种既恶劣又脆弱的矛盾感。他是带毒的藤蔓,柔软无依却又浑身尖刺,而他惯会用含有毒素的汁液一点点浸染他的猎物,麻痹他的身体,占据他的心灵。

  谢弋后知后觉地感到危险。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精神病的不可控性,却又同时知晓爱情一样不可控,而这双层不可控所编织成的网在一点一点朝他落下来。

  他必须要先一步做出决断。

  他要冷静理智,果断坚决。

  他缓慢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迟寻的视线。

  迟寻的双眼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尤其亮,带着一点水渍的唇一开一合,“留下来吧。”

  谢弋抿了抿唇,没说话。

  迟寻又说了一遍,“今晚留下来吧,很晚了。”

  谢弋在心里说,放的什么屁,你根本就没看过时间。

  迟寻想了想,似乎是为了让谢弋放宽心一些,笑了一下说,“只要你今晚锁好门,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弋没笑,冷淡地看他,“你还想做什么?”

  迟寻没说话了,好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很诚恳地对谢弋说,“好吧,对不起。”

  谢弋被他这一句道歉堵得说不出话来。饶是他想过很多迟寻会有的回答,也没想过迟寻会道歉。毕竟迟寻实在是不像一个做错事情会道歉的人,相反,很像那种做错事却宁死不改的臭小孩。

  “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迟寻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弋挥了挥手,想说好了,其实他也不可能跟一个小孩计较那么多。

  可是迟寻忽然又说,“你也要体谅一下我吧,我只是对着喜欢的人没忍住。”

  迟寻说的是生理反应。

  谢弋却抓错了重点,被那句“喜欢”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有些口干舌燥,思绪乱飞。

  “原谅我吧,”迟寻腾出一只手去拉谢弋的手,冰凉的手指贴了上去,微微晃了晃,“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

  谢弋对上迟寻眼底的光,真诚的、热切的爱意几乎将他灼烧,连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破天荒的,谢弋感到心很乱。

第8章 08能再牵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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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在下雨,谢弋开了窗,点了一支烟。

  雨水潮湿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混在风里,被风一起带走。

  距离那天从迟寻家里离开已经过去了两天,谢弋一直不太愿意回忆那天晚上最后的情形。说实话,他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尽管他这次还是说不好迟寻嘴里的那句“喜欢”到底有几分真,但是这次却是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三言两语拒绝了。甚至,对于迟寻发来的消息,他也没有办法不回复了。

  哦,对,他和迟寻加上了私人微信。这在他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以至于他周六那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看见屏幕里出现的那条迟寻发来的“早安,谢医生”还有点神经错乱。

  迟寻自从加上他微信之后,消息就没有停过。

  一开始是发了一句“早安,谢医生”,在得到了他的一句“早安”回复之后,便噼里啪啦地发了很多别的消息过来。

  比如:“楼下的那家住户好像养了条狗”,“我确定了他就是养了条狗,还在发情期!!!吵死了!!!”

  也比如:“我今天点的这家外卖好难吃啊!!!”,“对了,谢医生你会做饭吗?”

  诸如这种,事无巨细,也没什么营养。

  偏偏谢弋居然觉得这些消息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尤其是每一次看到迟寻发来的表达语气的三个感叹号,每次都能让他笑出声,几乎能够想象对面发信息的那个人是怎么一脸暴躁地打出了这条信息,像炸毛的大狗一样。

  不过,迟寻今天除了早上的那句早安信息便没有发其他的信息过来,安静得不像话。

  谢弋一只手夹着手中的香烟,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和迟寻的聊天对话框,输入框里已经有一行打好的文字:“你今天来吗?”,但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他用食指用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的边框处,大脑短暂地放空了几秒。

  在他敲到第十三下时,有人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谢医生,我来了。”

  谢弋回头就看见迟寻顶着一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走了进来,墙壁上的钟表刚好走到四点钟,这是迟寻难得准时出现在诊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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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弋把手机收起来,随手掐灭了那支点燃之后没抽过几口的烟,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低头的时候问迟寻,“怎么不打伞?”

  诊疗室里有干净的毛巾,谢弋把它找出来给迟寻拿过去。

  迟寻接过毛巾时对谢弋笑着眨了眨眼,“因为想骗你送我回家。”

  “你……”谢弋眉心一跳,这人现在骗自己都完全不打算藏一藏了吗?

  迟寻无辜地用干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了?”

  谢弋看着他这个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你不是有司机吗?”

  迟寻耸耸肩,“司机今天没空接我,他接我爸去了。”

  谢弋想起来了,迟寻上次好像跟自己说过,他的父亲回国了。

  谢弋还是有些皱眉,“那你也应该打把伞,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年轻哪那么容易感冒。”迟寻随意擦了擦,便把毛巾放在了一旁,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又对谢弋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怎么,谢医生,你担心我?”

  谢医生忽视他眼底的调笑,平静地说,“作为你的医生,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

  “可是谢医生又不是我的家庭医生,不负责我的身体健康。”迟寻还是不愿放过这个话头。

  谢弋瞥他一眼,没那么容易上套,“你的身体状况也会影响你的心理状况。”

  “好吧。”迟寻终于意识到谢弋今天是不可能顺着自己的话说了,故而放弃了,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那么谢医生,开始你的治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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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不少,这一次的治疗过程,迟寻出乎意料的配合。

  迟寻跟谢弋讲述了他的母亲。

  就像谢弋之前判断的一样,迟寻的原生家庭并不太好。

  迟寻的母亲的是未婚先孕生下的迟寻,生下他之后便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迟寻一直长到十六岁,他的母亲死了的那天,他才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对她是什么感觉了,好像也不是很恨她。可能你听我说恨她会觉得奇怪,可是我小时候真的很恨她。别的小孩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但是我不能问她,我一问她她就打我,打完我之后就抱着我哭。我也哭,我是疼的,她为什么哭,我不知道。”

  “他们后来跟我说,我妈她是心理有病才会总是打我,说我要理解她。可是挨打的又不是他们,凭什么要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