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病人 第7章

作者:月亮咬耳朵 标签: 近代现代

  说到这里,迟寻突然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撩开,露出了左额上的一个伤疤,白色的疤痕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惨烈,但依旧被留了下来。

  迟寻指着那个疤说,“这个是她小时候抓着我往墙上撞留下来的,后面缝了三针。那个时候我好像是八岁。”

  谢弋看着那个伤疤,其实他见过的心理病人何其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都见过不少,比这吓人的伤疤多了去了,可是现下就是看着那个已经逐渐要淡去的白色疤痕,心中生出一点痛感来,替八岁的迟寻觉得痛。

  “我以前恨她,可是她死了之后,我见到我的亲生父亲,我又觉得她可怜。”

  “她跟家里断绝关系将我生下来,把我养大,但是那个人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几乎要忘记她这么一个人,我活了十六年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很好笑是吧?”迟寻突然抬起脸看向谢弋,眼眶微微有些红,“我妈一直觉得我应该去死,是我害得她不幸福。我爸一直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迟寻倒不需要谢弋说什么,谢弋心里也明白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迟寻嗤笑了一声,“她真的很可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就为了一个根本都不记得她的人。”

  “因为爱吧。”谢弋突然开口,“因为她爱你的父亲,生下你的时候她也爱你。”

  “爱?”迟寻像是被这个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字眼弄困惑了,“什么是爱?她对我,就没好过。”

  其实也不是,也不是完全没好过。

  迟寻想起来,在自己还很小,可能才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才勉强记事,那个时候他的妈妈病得还没有那么严重,会跟着自己一起看动画片,也会带自己去游乐场,像个寻常的妈妈和孩子那样。

  可是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以至于他很久都不曾想起来过。

  所以是爱吗?那个女人那时候抱着他,笑得温柔又慈爱,“我们小寻的眼睛真好看。”

  眼睛,迟寻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的父亲迟清景。他想起那个矜贵的男人推开那扇陈旧的门时,他看向他,看见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要成为这份连另一个当事人都不知晓的沉重的爱的载体。

  他不是他的父母爱的结晶,他只是他的母亲孤独的爱的承载品。

  他的母亲病得厉害的时候,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连你也不爱我?”

  为什么?

  迟寻不知道。

  迟寻没有感受到过自己被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会爱人。爱这一人生的必修课,却在他人生的课程中长久缺课。

  谢弋看了一眼钟表的时间,这次的诊疗已经到了尾声。他站起身来,给那个低着头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可怜小狗递了一张纸巾,“诊疗结束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迟寻接过那张纸巾,在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擦后团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谢弋的手,开口,“可以牵手吗?”

  谢弋回头看他,看这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他的头微微低垂,有些渴求地盯着自己的手,像盯着一份近在咫尺的温暖,一份他渴求已久却未曾得到过的爱。

  谢弋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过去,主动地将迟寻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牵着他走了出去。

  迟寻很安静,从诊所出去一直到上车之后,谢弋要开车,他不得不把手松开。

  他有些不满地松开了,坐上副驾驶,老老实实地把安全带系好。

  谢弋也坐上了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之后,偏头问他,“你好了吗?”

  迟寻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因为之前流过泪还残留一些水光,看起来亮晶晶的,“还没好,能再牵一下吗?”

  迟寻把自己的手伸出来,递到了谢弋的面前。

第9章 09谢谢你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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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弋看着伸在自己眼前的那只年轻男人的手,没怎么考虑便抬手将它拍开了,“没空牵,要开车。”

  迟寻被拍开,不满地收回了手。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谢弋停下车,等待红灯的间隙腾出手去握住了迟寻的手。

  迟寻一脸懵地被牵住了,但没对此发表意义。

  红灯有四十五秒,他们就那么安静地牵了四十五秒的手。

  绿灯亮了,谢弋把手收回,重新发动了车子,全程做得都很自然,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迟寻一眼。

  当然,迟寻也没有看谢弋。

  迟寻在诊所治疗时回溯童年的苦痛被谢弋轻易地抚平了。

  车开到了迟寻家楼下停稳后,还没等谢弋说什么,迟寻就自己解了安全带,开车门下去了,最后对谢弋笑着挥了下手,“谢医生,下周见。”

  谢弋也对他笑了一下,“下周见。”

  等目送迟寻进了楼里,谢弋这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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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迟寻食言了,他下周星期天没能准时出现在诊所。

  谢弋打桌上的座机问前台的江文文,“给他打电话了吗?”

  江文文回,“打过了,但是没人接。”

  江文文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迟寻这位病人之前就经常如此。谢弋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介于今天下午唯一预约的这位病人没来,谢弋干脆提前下班了,开了车去迟寻的家里找他。

  谢弋凭借记忆来到了迟寻的家门口,结果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来开。

  就在谢弋以为迟寻不在家,正准备走人时,门开了。

  “谁啊?”迟寻一脸烦躁地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弋看着他身上微皱的睡衣和凌乱的头发,意识到这人没什么事,只是在家里睡觉而已,自己却还担心地特意赶过来看他是什么情况,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你今天没来诊所,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谢医生。”迟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谢弋的胳膊,没让他走掉。

  迟寻的手一碰过来,谢弋就明显感觉到迟寻身上的温度异常的高,这时才发现迟寻脸上还带有异样的潮红。

  谢弋皱着眉看他,“迟寻,你发烧了。”

  迟寻略微迟钝地抬手去碰自己的额头,却因为温度都很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脑袋发懵地说,“发烧了么?我不知道。”

  迟寻又想起刚刚谢弋说给自己打电话没人接,开口道,“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我可能睡懵了,没听到。”

  谢弋看着这个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男孩叹了口气,“好了,先让我进去吧。”

  迟寻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挡在了门口,往旁边退开了一些,让谢弋进去。

  谢弋换好拖鞋,带上了门,“你吃过药了吗?这样多久了?”

  因为感冒,迟寻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吃了感冒药,上次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那就是已经一周了。

  谢弋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迟寻淋了雨,自己还特意让他用毛巾擦了头发,结果没想到迟寻还是感冒了。

  他问迟寻,“家里有退烧药吗?”

  迟寻点头,“有,在电视柜下面抽屉的药箱里。”

  “行了,你去床上先躺着吧。”谢弋把迟寻又赶回了床上,自己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然后给他把药找出来。等水开了,倒了一杯热水拿着退烧药进了迟寻的卧室。

  迟寻已经睡着了,因为发烧出了很多汗,额头的发丝黏在了皮肤上,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还紧锁着,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谢弋走过去叫醒他,“迟寻,起来把药吃了。”

  迟寻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也没看给自己递药的人是谁,抓过水杯仰头喝下一口水,而后将药拿过来吞下去。

  他将水杯重新递给谢弋,谢弋没接。

  谢弋:“把水喝完。”

  生病的迟寻很乖,没有平日里的叛逆,谢弋说什么就做什么,咕咚咕咚地将那杯水喝完了。

  谢弋把空杯子接过来,就看迟寻又累得躺下,睡了过去。

  谢弋俯身为他把被子盖好,才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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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寻是闻到一股白粥的清香醒来的,醒来后觉得自己简直是烧糊涂了,他家又没有人,哪里来的白粥。

  结果他下了床走出卧室,这白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飘过来的。

  他走到厨房门口,愣住了。

  谢弋正背对着他用勺子搅动电饭煲里的粥,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你醒了?刚好粥煮好了,你去餐厅坐着,我给你端出来。”

  迟寻保持着呆愣的状态转身去餐厅坐下了,不一会儿谢弋就端了一碗白粥从厨房里出来,将白粥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谢弋放下碗,“没给你放糖,我不知道你家的白糖在哪,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本来想出去买的,结果你先醒了。”

  “我家没有白糖。”迟寻想了一下,“但是有别的。”

  “嗯?”谢弋看向他。

  迟寻低头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粥,“橱柜里有一罐糖。”

  谢弋听了转身去橱柜里拿,橱柜里只有一个玻璃罐是装了糖的,但显然不是可以加到粥里的糖,而是一种作为零嘴的硬糖。谢弋有些不确定地将这罐糖拿了出去,“是这个吗?”

  “对。”迟寻将那罐糖接过去,拿出来一颗,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然后慢慢地开始喝白粥。

  谢弋打量了一下那罐糖,突然觉得有些熟悉,想起来自己曾经也买过这种糖,只是后来就停产了,当时他还可惜了好一会儿。

  谢弋有些惊奇地问,“诶,这个牌子的糖不是已经停产了吗?”

  “你知道这个糖?”迟寻显然有些讶异,“是停产了,这是当时停产的时候,我去找厂家买的。他们积压一些没卖出去的货,见我想要就低价都卖给我了。”

  谢弋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两年前就停产了吧,你吃的这个不会过期了吧。”

  迟寻突然有些生气,瞪了谢弋一眼,“没有过期,它的保质期很长。”

  过了一会儿,迟寻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这是最后一罐了,这罐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了。”

  谢弋这才意识到这罐糖可能对迟寻来说又不一样的意义,并不是喜欢吃那么简单,正犹豫着要不要问,结果迟寻就自己说了。

  “以前有一个人给了我一颗这种糖。我当时只记得很甜,后来就自己买来吃。每次生病的时候都会吃一颗。”

  “你知道的,我吃了太多药了,那些药都很苦。”迟寻的手指在糖罐的外面敲了敲,“如果没有它,我不知道有多难捱。”

  谢弋安慰他,“没关系,只要你从现在开始积极治疗,以后就能减少服药的剂量,或许有一天也可以不再服药。”

  迟寻苦笑了一下,“别骗我了,谢医生。我这种家族遗传的精神性心理疾病很难治好吧?我看了很多医生,他们都说只是能用药物帮助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