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 第19章

作者:十九瑶 标签: ABO 生子 甜文 近代现代

  山间风缓,点点雪绒呈垂直状沉降下来,触到冰凉的湖水,似盐粒消融了踪迹。

  郑家家规严苛,长辈不发话,晚辈便不能擅作主张。郑飞鸾在外呼风喝雨,回了家,来到父亲面前,一样要做个恪守家规的孝顺子孙。父亲没准他进亭子,他只能在雨雪中等候。

  衬衫渐渐湿了,肩背处布料漫开一大块深色水渍,牢牢地贴在皮肤上,密不透风,好似背负了冒着寒气的坚冰,令人肌骨打颤。

  而郑飞鸾站得肩平腿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浮标倏然一沉,郑弘明眼疾手快,抬手起竿。一尾肥硕的银鲫被挑出了水面,破水之处洒落一方粼粼波光。

  他摘下那尾尚在剧烈挣动的银鲫,提在手里掂了掂,份量颇沉,于是满意地抛入鱼篓,拎着走出了亭子。

  “父亲。”

  郑飞鸾又唤了一声。

  郑弘明的心情这才愉悦了些,舍得搭理他了,只不过开口第一句就十足的冷嘲热讽:“当年他们老秦家生了个Omega女儿,全家捧在心尖上当宝贝宠。你倒好,稀里糊涂就得了一个,长到周岁还瞒着我们——燕宁有多想要Omega孙女,你敢说不知道?”

  郑飞鸾心一沉,意识到最后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郑父掸了掸肩头碎雪,沿着小径一步一步朝别墅走去。郑飞鸾跟在他身后,说:“您二老要是喜欢孙女,我保证,今后一定还会有的。”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就拿你那点破精子?”郑弘明回过头,毫不留情地剜了儿子一记眼刀,“燕宁要Omega孙女,我要Alpha继承人,你是有多大能耐把这俩给我生齐了?”

  “父亲……”郑飞鸾很是无奈,“您要真喜欢那孩子,我明天就抱回来给您养,行不行?”

  郑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真当我在乎一个吃奶的丫头片子?孩子抱回来养,那个Omega呢——跟你百分之百契合的那个,也接回来养?”

  郑飞鸾脚步一顿:“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

  郑弘明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下一秒他脸色遽变,高声道:“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现在是爱不爱的问题?!”

  “我……”郑飞鸾语塞。

  父亲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江祁吗?

  要真是江祁,按他那过分谨慎的性格,恐怕不光透露了何岸父女俩的存在,连昨晚出炉的信息素报告都一并交了底。

  郑飞鸾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咬牙道:“父亲,我不爱他,也不需要他。”

  郑弘明一声冷笑,干涩嘶哑的嗓音把讽意深深扎进人心里去:“你不需要?这些天你过的什么混账日子、干的什么混账事,自己心里不清楚?”

  郑飞鸾攥了攥拳头,硬着头皮强撑道:“父亲,我很好。”

  “很好?是好到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满街找人,还是好到不打安抚剂就没法保持清醒?”郑弘明几乎震怒,“亏得江祁还剩了点脑子,知道你死了他得跟着陪葬,把这事一五一十给我讲了,否则大概等久盛彻彻底底毁了,我都不知道它是毁在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Omega手里!”

  果然是江祁。

  这人医术精湛,却在关键时刻选择倒戈,投向了他的父亲。

  郑父推开雕花小门,带着一团汹涌的怒火进了客厅。

  徐妈烧了一壶山泉水,打算为他们烫壶沏茶,听到声音,匆匆擦着围裙过来迎接。她先见到郑弘明愠怒的脸色,不由一愣,再见到郑飞鸾衬衫湿透的模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老爷,二少爷,您俩这、这是怎么了?”

  郑弘明把沉甸甸的鱼篓递给她,粗着嗓子说:“拿去厨房炖了,炖白汤,要熬得烂些,剔干净刺骨,给燕宁送一盅。”

  “好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徐妈接过竹篓,看到里头那条鲜活肥美的银鲫,高兴得喜不自胜。她向厨子交代完炖汤事宜,捧着毛巾过来想给郑飞鸾擦擦身子,那父子俩早已不在客厅了。

  二楼书房,暖气开得很足。

  郑飞鸾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他没擦脸,雨水不断从下颌、衬衣和西裤边缘滴落下来,洇得沙发湿了一圈轮廓。

  郑老爷子一点也不心疼儿子,沉着脸,顾自点了根烟,狠狠地熏着旁边一盆正在舒叶抽芽的银边墨兰。

  落地窗将严寒隔绝在咫尺之外,离正午越来越近了,温度不见回升,刚才还能看见几丝小雨,现在只剩了茫茫飞雪。原本细如盐粒的雪沫也结厚了,仿佛抖碎了千万只鸭绒枕头,一层一层白茫茫地往下压。

  “周五股东会开始前,把人接回来。”

  待抽去半根烟,郑父终于开了口。

  “抱歉,我做不到。”郑飞鸾拒不妥协,“父亲,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自己可以解决。”

  郑弘明冷笑道:“你从一开始就舍易求难,用了最糟糕的办法,现在不悬崖勒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那个Omega不是喜欢你、自愿跟着你吗?你把他领回来,给他一间房,当花当鸟地养起来。他一没名分,二没身家背景,市井底层一只蝼蚁,顶破了天也碍不着你什么。你照样可以出去花天酒地,今后想娶谁娶谁,需要信息素了就回来上一次床——这很难吗?”

  郑飞鸾正色道:“不难,但我并不喜欢他。”

  郑老爷子被他一脸的严肃逗笑了,夹着烟,慢悠悠地问:“不喜欢怎么了?这世上有谁喜欢吃药,又有谁家里不屯药?”

  “他是人,不是药。”

  郑飞鸾本能地对这个比喻感到不舒服。

  他确实不爱何岸,但长久以来的教育也让他没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药来用。

  “虚伪,十足的虚伪。”郑老爷子又笑了,弹了弹烟灰,一针见血地问,“你征求过他的意见吗?恐怕没有吧。他要是自愿给你当药,还谈什么‘是人不是药’?!”

  郑飞鸾眉头一蹙,十指在双膝上交错紧握,深深按痛了虎口。

  对,他的确没那么高尚。

  他根本不需要征求何岸的意见,因为答案不言自明——只要他说一声,何岸就会温顺地蜷伏在他脚边,带着毫无尊严的痴恋眼神做他的一瓶药,一生一世,至死都没有一句怨言。所谓“是人不是药”,不过是他单方面拒绝接何岸回来的借口。

  可问题在于,把一个因为100%契合而丧失了人格的伴侣当做笼中鸟圈养在身边,就算何岸本人不在乎被这样对待,郑飞鸾也接受不了。

  他无法想象那种噩梦般的生活。

  有一个Omega会二十四小时在家等他,他若浪游在外,日夜不归,畸高的契合度就会把对方折磨得魂不守舍,乃至时刻牵动泪腺。但是回了家,他就要面对一双热烈而空洞的眼睛,还有一个盲目顺服的乏味灵魂。

  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一潭死水,他说什么,对方无原则地依从什么,没有分歧,没有争执,更没有床笫间嬉闹怒骂的小情调。

  Omega会永远温和,犹如一缕柔软而坚韧的水草,以卑微的姿态依附着他,因他而活,却也逐渐缠住他的脚踝,越缠越紧,直至将他拖入潭底,溺毙在深不见底的“爱情”里。

  被100%契合的信息素支配的两个人,作茧自缚,结局无非如此。

  不如避之不见。??

  愠怒中的父亲显然不可能思考这些,郑飞鸾只得尽量解释:“父亲,对我产生感情不是何岸的真实意愿,是信息素作祟。只要切断关联,他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回到之前一切正常的状态。强行把我们撮合到一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对谁都没好处。”

  郑弘明吐了口呛人的烟,极为冷淡地笑了笑:“你的怜悯用错了地方。Omega不需要‘自己的生活’,他不依附你,迟早也要依附别人。”

  “依附别人,至少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但依附我……”郑飞鸾顿了顿,说,“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比如?”

  “我不爱他,不能成为他的丈夫,不能给他正常的家,也不能提供任何情感上的慰藉。”

  郑弘明抽烟的动作一停,抬眸向他看来,嗤笑道:“养花养鸟而已,喜欢就逗一逗,烦了就晾着,你还真对Omega生出负罪感来了?”

  这话说得太凉薄,一下子触痛了郑飞鸾敏感的神经。

  他顾不得礼数,高声质问道:“您当年这么对我爸的时候,一定也没有负罪感吧?!”

  “你!”

  郑弘明霎时脸色涨红,一拍扶手,“腾”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甚至撞断了旁边墨兰的一瓣叶。

  郑飞鸾主动迎上他压迫的目光,面不改色地问道:“您要不要去问问我爸,被人晾着不闻不问二十年是什么感觉?”

  “你给我闭嘴!”

  郑老爷子气得手指狂颤,烟头抖落了一地碎灰,几乎夹不住了。

  郑飞鸾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您出的这个养花养鸟的主意,还有刚才那些话,要是传进我爸耳朵里,您这些年献的殷勤大概全得白费。父亲,我是我,我不是您,您当年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就干出来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别拿燕宁威胁我,没用!”

  郑弘明狠狠掐灭了烟,抄起烟灰缸当桌一拍,厉色道:“郑飞鸾,我不跟你讲那么多,我只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把人接回来,立刻了结这件事;第二条,把久盛全权交给飞奕,从明天起,你无限期休假。你不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吗?好,我给你充足的时间,你大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处理,什么时候处理完了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处理不完,那就不用回来了。”

  他双手撑桌,凌厉的目光看着郑飞鸾:“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吧。”

第二十五章

  徐妈沏好一壶参茶,佐着马蹄糕端上楼,刚腾出一只手准备敲门,房门冷不丁开了。郑弘明铁青着脸色走出来,浑身火气,活像一只怒冲红布的斗牛,见人也不避让,差点碰翻了滚烫的茶壶。

  “老爷?”

  徐妈急忙避开了半步。

  郑弘明没睬她,大步流星走下楼梯,落雪天气竟往屋外去了。

  徐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进书房去给郑飞鸾倒茶,没想到她家少爷脸色更臭,几乎成了一块焦黑的乌炭。

  郑飞鸾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弯曲的指节撑着下颌,嘴唇紧紧抿作一道线。他的视线锁定在茶几上,许久都没眨一下眼皮。

  看这架势,父子俩怕是吵了一场大的。

  徐妈在郑家伺候了三十多年,自然知道这时候不能多嘴。她摆好茶水与糕点,拿来一条暖和的毯子仔仔细细给郑飞鸾裹上,然后退出去,合拢了房门。

  徐妈下楼后,郑飞鸾抄起茶杯,喉结上下滚动,连热汤带参片囫囵吞枣一口饮尽,接着把茶杯重重拍在了案上。

  他低着头,烦躁地抻扯自己的头发。

  刚才……他大概是疯了吧。

  父亲给的两条路,他想也没想就选了第二条。当他说出答案时,郑弘明高傲笃定的面具崩碎了。

  他当然知道父亲拿久盛来威胁他,是抱着百分之百的信心的。

  只有Alpha才最了解Alpha。

  争胜斗狠的天性铭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使他们个个都有极强的占有欲,是自己的,就决不会轻易相让,尤其“权力”这种人人垂涎的珍宝。久盛不是孩子的玩具,今天让出去,明天商量商量还能讨回来。它牵扯到太多盘根错节的派系,又涌流着千丝万缕的利益,一旦拱手让权,只怕郑飞奕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拔除郑飞鸾的势力,栽培心腹,彻底断了他回来的可能性。

  久盛这扇门,出去容易,进来难。郑飞鸾做了三十年继承人,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但他依然固执地选了第二条路。

  郑弘明离开前给了他一个极差的评价,说他“缓急不分,轻重失衡,决策者大忌”,他却觉得走第一条路才是真正的昏招——向信息素低眉折腰,难道就能证明大丈夫能屈能伸吗?不,这只能证明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

  一个身处高位的Alpha时刻被Omega牵绊,万一消息走漏出去,有人借机绑架了Omega,是不是也能进而操控他?

  那还谈什么完美的决策者?

  郑飞鸾的自尊心贵如琉璃,也脆如琉璃。这种身不由己的屈辱,他容忍不了。

  喀啦。

  隔墙一声轻响,郑飞鸾猛地睁眼,下意识僵住了揉发的动作——是木质躺椅被什么挤压、连接处拉扯摩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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