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 第20章

作者:十九瑶 标签: ABO 生子 甜文 近代现代

  里间有人?

  他立刻扭头看向书房侧门,果然不出几秒钟,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拿着书走了出来。男人靠在门边,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眉眼略弯,朝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郑飞鸾一下站了起来:“爸?”

  “嗯。”

  燕宁朝他点点头:“坐吧。”

  郑家二楼的书房是个套房,分里间和外间。外间占了四分之三的面积,还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明亮宽敞,沙发、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里间主要用来屯古籍,略显狭窄,郑弘明很少进去。但里间有个雅致的小阳台,最适合读书消遣。燕宁便摆了一把躺椅在这儿,夏听雨,冬观雪,春秋养花木。

  刚才父子俩进来的时候都在气头上,谁也没顾得上往里间看一眼,于是当他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时候,燕宁就坐在躺椅上,闭着眼,捧着书,安安静静听完了全程。

  郑飞鸾一想到对话全给听去了,不免紧张起来。燕宁倒是落落大方,微笑着道:“你们两个不亏是亲生父子,根深蒂固的Alpha思维,像得出奇。”

  他走到茶几旁边,搁下了书。

  烟灰缸里还落着几簇余温尚存的灰烬,他便连灰带缸一齐丢进了垃圾桶,见旁边还有一包拆了封的软烟,半点没留情,也顺手扫了进去。

  “我记得你也抽烟?”他看向郑飞鸾。

  郑飞鸾摩挲着指尖:“偶尔吧。”

  “趁早戒了,别跟他学这些。”

  燕宁打开窗户,被雪絮洗过的空气清清爽爽地灌进来,带着一点凛冽的寒气,吹去了落在墨兰叶子上的烟灰。

  燕宁这才算是满意了,坐回沙发上,舒坦地给自己斟了杯参茶。??

  他穿着薄毛衣,外头套了件浅棕的羊绒马甲,年纪已经不轻,腰身的线条却依然漂亮。他在渊江大学教了二十年古代文学史,镜片下的一双眼睛温润从容,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眼角生了几条鱼尾纹,浅浅皱皱的,平添了岁月遗留的柔和感。

  燕宁慢悠悠喝着茶,嘴角噙笑:“弘明这个人呢,我就不说他了。几十年了,渗进骨子里的坏毛病,我不指望他能改掉。但你呢?郑飞鸾,你怎么回事,也不把Omega当人看?”

  这番话的谴责意味相当重,尤其燕宁本身还是一个Omega。

  郑飞鸾急忙道:“爸,我没有!”

  天知道他最敬重的人就是燕宁。那些身外的安全感,譬如地位与财富,确实是郑弘明给予的,但他内心的安全感,尤其是孩童时期的安全感,则完完全全是由燕宁一个人赐予的,他怎么敢不把燕宁当人看?

  他正欲辩解,燕宁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慢慢摇了摇头:“我是指,把每一个Omega都当人看。”

  “我……”

  临到舌尖的说辞被抽去了支架,散得不成句。

  郑飞鸾讲不出话来了。

  “假如你不认识我,剥除血缘关系、长幼关系,单凭我们各自的性别,你会愿意抽出十分钟,坐在这里好好听我讲话吗?”燕宁问。

  不会。

  郑飞鸾清楚地听到了内心的答案,沉默着没作声。

  于是燕宁笑了:“你看,你的尊重是有条件的,它基于一种冷漠的偏见:我抚养你长大,你足够了解我,才使我区别于其他的Omega,得到了和你——和一个Alpha平等对话的‘特权’。在这一点上,你活脱脱就是弘明的翻版。他年轻时当我是花是鸟,唯独不当我是一个有对话价值的人,即使我教的课年年都最受学生喜欢。”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汤上漂浮的参片,盖下眼帘,轻轻吹了一口气:“飞鸾,你觉得我是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Omega吗?”

  郑飞鸾立刻摇头:“不是。”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的Omega喜欢你就一定是信息素作祟,不是出于真心?”

  “爸,他怎么能和你比?”郑飞鸾感到十二分荒诞,“你没见过他,才容易把他往好了想。他是什么人?他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靠替花店跑腿、给狗洗澡吹毛赚钱。这样的Omega,还跟我谈什么真心不真心?”

  “这样的Omega?什么叫‘这样的Omega’?”

  燕宁非常失望,放下了茶杯:“知道弘明当年是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教古代文学史,无非就是把躺进棺材的死人搬出来说事,赚的是死人钱——隔了三十年,你们父子俩贬低人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默契得很。”

  大雪还在纷茫飘落,风寒了,剌剌掠过窗口,冻得燕宁连咳了好几声。

  郑飞鸾哪儿还敢犟嘴,忙不迭起身关紧窗户,把徐妈拿来的毛毯盖在了燕宁腿上。

  “爸。”他半跪在燕宁身边,问道,“你也和父亲一样,希望我接他回来吗?”

  “不。”

  出乎意料的,燕宁摇了摇头。

  他说:“在你改变Alpha的傲慢心态之前,我希望你离他越远越好。”

第二十六章

  “我不是傲慢,我是……”

  郑飞鸾想解释,偏偏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苦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燕宁的眼睛,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爸,我不是傲慢。”

  分明是成熟男性的面孔,神情也够认真,眉宇间却带着三分稚气的倔强。

  燕宁笑了出来。

  真像二十多年前,小小的郑飞鸾在外头闯了祸,被父亲逮到一顿严惩,满腹委屈却不能与人倾吐,于是气冲冲鼓着腮帮子来找他,要他安慰,还执拗地说:爸爸,我没错。

  当年那个硬骨头的Alpha小男孩,怎么就悄悄长到了三十岁,遇见了自己的Omega,还成了孩子的父亲?

  燕宁揉了揉郑飞鸾的头发,温声道:“不是傲慢,还能是什么?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是怕给不了他公正的对待,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表达意见的机会?飞鸾,你扪心自问,如果他说不在乎公正不公正,只要和你在一起,你会尊重他的想法、娶他回家吗?”

  郑飞鸾的神色僵了。

  当然……不会。

  他已经不记得何岸的长相了,可他仍然记得何岸凝望他的眼神。那眼神柔和又炙烫,将纯粹到拣不出一粒杂质的爱意铺陈在他面前,深情而无所求,近乎献祭。

  这个Omega,是愿意不顾一切跟他走的。

  郑飞鸾如何不知道,他在那间咖啡厅里做出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一分一毫是为了Omega。

  燕宁一声喟叹:“你啊,不该为了让自己心安,就杜撰一些自圆其说的谎话,也不该网罗莫须有的罪名,把责任都推给你的Omega。”

  他握住郑飞鸾的手,缓慢、温柔地拍了拍。

  “要我说,你还是小时候的倔脾气: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这颗Alpha的自尊心得牢牢攥着,谁也不能碰。”燕宁说,“你心里瞧不上人家,嫌他遛狗、送花、出身差,身体却不听使唤,老爱主动纠缠人家——我们飞鸾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啊?不是向来站在巅峰,连其他Alpha都没输过的吗,怎么今天沦落到被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支配了?你不甘心,憋着一股恶气,非要证明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才撵走了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撑到现在。飞鸾,我说的对吗?”

  郑飞鸾紧咬牙关,将受痛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粉饰再多,也瞒不过洞悉一切的生父。燕宁当面一句一句慢条斯理地点破,比郑弘明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还让他窘迫。

  燕宁拉他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从盘子里拿了块马蹄糕递给他。

  “吃吧。”

  就像幼年时一粒代表安慰的彩虹糖。

  郑飞鸾剑眉紧锁,翻来覆去地倒腾手里的糕点。他试图静下心来思考一些事,可脑子里云遮雾迷,处处都是死路,竟没有一条能走通。

  良久,他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痛苦地问:“爸,我难道就该认命吗?我有自己轨道,自己的方向,目标一清二楚。老天没问我同意不同意,抛绣球一样随便砸过来一个Omega,我就必须全盘接受,不能反抗?”

  燕宁闻言,淡淡地笑了:“飞鸾,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语言是出于沟通的需求被发明出来的,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敞开心扉地谈。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和他的关系已经实质存在了。关系到双方的事,以后该怎么走,结婚还是分手,就应该是双方协商的结果,而不是你的一言堂,尤其……你们还有个女儿。”

  谈及无缘相见的小孙女,燕宁深深感到遗憾。若非儿子太混账,也不至于孙女快一周岁了,他还没抱过。

  “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郑飞鸾没有女儿的正面照,只能掏出手机,给燕宁看父子俩的背影。

  燕宁扶了扶镜框,仔细端详起了铃兰幼小的背影,还有脑袋上那一根翘起来的小发辫。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屏幕:“这要转过来,肯定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还有抱着她的Omega,身形清瘦伶仃,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得是受了多少苦啊。

  燕宁的心口疼得厉害。

  刚才谈及何岸,情感寄托于一道名为Omega的宽泛虚影,他还能勉强保持平静。如今有了照片,亏欠与怜惜齐齐汇聚向一个真实的人,就浓得多了。

  断灭多年的情绪生了涟漪,开始起伏波动。

  “明明是跟你有缘有分的两个人,你怎么就舍得不要呢?”燕宁握着手机,指尖一阵一阵颤抖着,“Omega也是人,也有自尊心的。飞鸾,你生来就是Alpha,穿着信息素的盔甲,习惯了无坚不摧的安全感,所以才裂了一道口子、露了一点皮肉,就觉得天要塌了。但你的Omega呢?你有没有想过,他生来没有盔甲,难道就活该敞着心窝子给你戳吗?”

  “郑飞鸾,你不能占了信息素99%的便宜,却连1%的代价都不肯付啊。”

  燕宁嗓子发哑,说不下去了。

  他在那儿坐了片刻,将手机还给郑飞鸾,起身往门口走去。

  临出门,脚步稍稍一顿,口气还是软了下来:“去泡个热水澡吧,把湿衣服换了,中午留在家里吃顿饭。难得放假,心情别太压抑。”

  临近正午,山中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歇了,窗外的灌木与乔木覆了一层白袄。那袄子厚且蓬松,有风来时,便似一柄笤帚扫过,扑簌簌落得薄了。

  日光穿透高远的云层,投下几束光线,照亮了郑家的餐厅。

  奢华的大理石长餐桌被打入冷宫,代之以一张朴素的橡木小圆桌。郑家三人围坐桌旁,四盘菜,一碗汤,清淡养胃。郑弘明亲自钓来的那尾银鲫躺在碗中,鱼籽橘黄,葱花翠绿,汤汁浆白,冒着一团蒸腾的热气。

  徐妈给燕宁盛了小半碗,燕宁道了谢,用汤勺拨开姜片,舀起喝了一口。

  郑弘明顾自吃菜,却在暗中留意燕宁的一举一动,以期听到一句正面评价,方便开口邀功。谁知燕宁并不评价鱼汤好坏,而是换了筷子去夹另一道菜了。

  郑弘明只好装模作样找话头:“燕宁,你……觉得这汤怎么样?”

  燕宁点了点头:“挺好的。”

  郑弘明顿时心情舒畅:“其实吧,炖汤的这条鱼啊……”

  “就是鱼差了点。”燕宁面无表情,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擦完以后觉得表述还不够精确,又修正道,“不,是很差。”

  郑弘明一秒哑火,老脸有点挂不住。

  他抬头瞅了眼徐妈,生怕她为了维护自己的“送鱼之情”把那条破鱼的真实来历捅出去,立刻先发制人,颠倒是非:“对对对,是差了点。厨房选食材越来越不走心了,得扣点工钱。”

  郑飞鸾举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向郑弘明,心道:你以为睿智如我爸,会不知道这鱼是钓的还是买的?

  整顿饭,郑弘明一直阴沉着老脸,倒是燕宁心情尚可,吃到半饱就放下筷子,与郑飞鸾聊起了学校里发生的事。

  燕宁已经过了五十岁,但样貌年轻,看起来才四十出头。风度翩翩,嗓音温润,专业课教得深入浅出,通选课教得趣味盎然,大受学生欢迎,连续十年霸占着渊大选课攻略上的热门位置。

  年轻的学生们仰慕他,祭出纸笺、熏香、红印泥,拿毛笔一行一行给他写情书,以期博得欢心,展开一段灵魂共鸣的忘年恋。

  文学系高材生们个个都是情圣苗子,引经据典,华章斐然,一纸情书写得比论文还用心,光是燕宁夹书进教室、脱风衣、摘围巾、再顺手扶一扶眼镜的动作就能吹五页。

  燕宁之前带的一名博士生,还在毕业论文的致谢部分写了这么一段欠妥却深情的表白:燕教授,您的信息素清苦典雅,是旧书肆里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我三生有幸,得以成为您的学生,战战兢兢翻开几页,窥见您的睿思。谨盼久远的未来,时光仍为您添香。

  学生们的追求如此热烈,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原因有二。

  其一是燕宁自己婉拒了,其二则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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