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 第16章

作者:串串草草 标签: 近代现代

  周馥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一只手侧撑着脸,吐出青雾缭绕:“不还就不还吧。下周劳动节假期,四松体育场要举办联欢晚会。最近匡州事多,大型活动人流量大,加上到场的除了明星还有其他要员。许宁算是二者兼备,你去做他的保镖。”

  傅十醒愣住了,大概是想不到周馥虞还能提出这样狗屁不通的命令,比直接用马鞭劈他的脊梁骨还屈辱。他盯着周馥虞掸下来的烟灰,上下两排牙齿磨出轻微的咯咯响声。

  可惜他总是有办法制着傅十醒,“关于你妈妈的事情,等你伤口长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认识她的人。”

  周馥虞说完就把烟掐灭,转身出门了。傅十醒坐在床上,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展开静静躺在被子上的卷轴:可怜万里堪乘兴,枉是蛟龙解覆舟。力透纸背,狂草得真同恶蛟造乱一般,乌色墨迹张牙舞爪地几欲破纸窜出,腾云驾雾兴风作浪。相较之下,另一幅字竟然都能算是沉稳缄重了,跟周馥虞现下的风格都大相径庭。

  稍稍有些眼熟,隐约记得周馥虞在而立左右写字就是这个模样的。

  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掉,泛苦熏人。傅十醒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缠着纱布的手臂。咪咪这狸奴聪明的很,周馥虞一走,立刻又床底下钻出来爬到傅十醒手边,谄媚地磨蹭着。这毛团手感滑软,让他心情好了几分,随手揪了手机上一枚白玉镂雕凤凰坠佩给他挂脖子上,也不管这玩意是用了多少钱从香港拍回来的。

  周馥虞下楼准备出门。车子里除了方卧雏,还有谢无相,一块去拜访他的老师,傅雪竹的前辈——官肇清。

  官肇清在周馥虞来之前是匡州公安的一把手。官肇清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死磕派,嫉恶如仇廉洁奉公,连报纸上头的文人评价都是:官肇海清开。

  周馥虞其实也算是官肇清的学生,刚来匡州的几年跟着他深入各种贼窝罪处,耳濡目染地实战学习。传言说那时候官肇清格外喜欢这个年轻人,下晚班后不止一次单独请周馥虞去打牙祭,一打生蚝一扎珠江纯生,官肇清喝得上头,义愤填膺地冲周馥虞吐露心迹,一定要把苏万麟这个黑老头斩草除根,永远逐出匡州还不够,最好流放到爪哇岛去,让他在岛上爱种多少大烟种多少,反正只能他自个当饭吃。

  官肇清恨透了这些藏在黑暗中的玩意。他性格本身就属于那类非黑即白的人,更重要的是,官肇清的妻子还有女儿,都是被报复公安的毒贩绑架后残酷虐杀的。女儿去世的时候才十七岁,当着母亲的面先奸污,再用带铁钉的重锤一下一下敲,活生生地打死。然后再把目睹此状精神失常的女人用铁签避开要害一根根地穿,比凌迟更惨绝人寰,成了个刺猬后人却还没完全断呼吸。

  毒贩把全程录成影像带,寄给了官肇清。

  后来周馥虞竟然和苏万麟的女儿结婚,还用“和平”手段同苏万麟建交。官肇清那时候已经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一官半职的话语权还是不小,知道后立刻就甩了乌纱帽,在整个公安面前不齿周馥虞,表示自己当初的赏识是瞎了眼。

  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周馥虞自己的火还没点起来,似乎就被老前辈烧上了。他也没点念旧情的恭敬,隔墙打山地回一壶:“白子下了十几年了,也没见占了上风。倒是用黑的吃黑的,不已经吃掉了一块芙蓉饼么。”

  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周馥虞说得也不全无道理,苏万麟在匡州盘踞了太久,要赶尽杀绝,无疑是屠城一样的伤筋动骨,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无辜的老百姓,就是上头的尘土,再者,官肇清那硬碰硬的风格,实力上又确实有些悬殊,周馥虞接手后至少工伤殉职的比率整个就降了不少。

  只是官肇清始终又放不下,歇了一两个月,转到公安大学去当刑侦学教授了。周馥虞知道后,头一年教师节还差人送了花过去,毕竟官肇清这种性格的人待在象牙塔里再好不过,赤子之心永远拳拳火热,应当传达给每一个年轻人。这花自然是被官肇清狠狠丢进垃圾桶里,送花的快递员还白白遭了一顿臭脸,不过这都是周馥虞不知道的事情了。

  这些行业逸话,谢无相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了,毕竟官肇清很受学生的欢迎,不免就有人会去打听故事。他那时候成绩好,尤其在刑侦上优异,是官教授的关门弟子,私交甚笃,一冷一热的师生搭配也算是警校里一道别致风景线。

  官肇清自然是三天两头就会跟谢无相咒骂周馥虞的——其实回想起来,谢无相觉得有两个很神奇的地方:一是官肇清这么善于用情感感染他人,几乎每个公安学子跟他谈三句就能立刻家国天下立志为民,可是偏偏谢无相完全没受官肇清的影响,一点对周馥虞的恶感都没有,出来不久后还投诚了周厅长。二是官肇清实际上还是忧国忧民地关心这象牙塔外头的事情,格外地就关注着这个上一任得意门生。

  毕业后,谢无相还是逢年过节就要去看官肇清的。他孑然一身,妻女早逝,尽管教授工资不低,可就是固执地住在老城区的单位房里不愿意搬,也不请保姆不养宠物。后来当上了队长,也不敢告诉官肇清是周馥虞提拔的。

  然而纸包不住火,有一回过中秋节,老同学合计着要不去陪陪官老。酒桌上兴起,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夸道:“老谢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几个里最有出息的了,年纪轻轻地就当了队长。周厅长这样的大贵人,你也给我引荐引荐一个!”

  官肇清立刻就变了脸色,酒杯子重重地磕到饭桌上,竟然是砸碎了。他站起来指着谢无相的鼻子要他出去,团圆桌的气氛一下就僵透。任凭其他同学怎么劝,官肇清就是不改口,最后声音都变成暴跳如雷地吼。

  谢无相只能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后面他再去找官肇清,明明听见有声音,是有人在家的,可是自己怎么敲门,里头就是不开。谢无相知道自己这种“投敌”行为是伤了恩师的心,也没法子,只能以后过节买了东西悄悄让同学捎带着过去。

  他也是好几年都没见过官肇清的面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不过在让官肇清生气的资历上,身边这位可比他要深得多,也不知道周馥虞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能让官肇清愿意开门,还愿意跟他们说话。反正……谢无相是没抱什么希望。

  作者有话说:

  (白玉镂雕凤凰坠佩:正在故宫博物馆 我瞎掰的)

第三十八章 青心铁观音

  车子准备要进老城区的居民区了,路窄人多,格外不好开。周馥虞开口叫停:“就停在这儿吧,我和谢七走进去。”

  方卧雏应道:“哎,那我把车子找个地方停着。您出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在放下您这儿接。”

  周馥虞“嗯”了一声,带着谢无相下了车。谢无相注意到,周馥虞手里提了一袋子的珠江纯生,走去官肇清家里的路上也格外熟门熟路,还能在街道上顺手买一份萝卜牛杂。

  “多加面筋,辣椒……谢七,官老师吃不吃辣来着?”

  “不吃。免辣吧。”

  “老了,都记不清了。”

  周馥虞把打包好的牛杂接过来,随口开了个玩笑。谢无相腹诽,交恶绝交多年了还能记得官肇清爱吃萝卜牛杂,尤其喜欢面筋,这记性哪能叫老了。这一段路,谢无相和周馥虞都走过不少,只是时间段不同,免不了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几句,比较这路上哪家店铺屹立不倒哪家又已沧海桑田。

  到了官肇清家门口,谢无相摁的门铃,主动先喊了一句“官教授”。里头传来脚步声,可是听见谢无相的声音后又停住了。谢无相又接着连续喊了两三声,门铃声都停了下来,里头还是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

  谢无相转身叹气,冲周馥虞摇了摇头,小声说:“周厅,回去吧。官教授连我都不愿意见,要是知道你来了,可能得提把刀出来吧。”

  周馥虞两手提着东西,腾不出手,用眼神示意谢无相再摁一次门铃。致爱丽丝的叮咚声响完了,他站在门口微微提高声音:“官老师,我是周馥虞。”

  “我来,是跟您商量除掉苏万麟的事情。”

  谢无相心想怪不得刚刚路上主动要提东西,周馥虞跟他说不用了,要是真的在自己手上,现在牛杂和啤酒都得失手滚到地上。果然里头传来了声响,门锁响了,里面的木门把手动了动,但突然又停住,静止了下来,大概是官肇清又犹豫了。

  周馥虞也不说别的,一点乘胜追击的意思都没有。谢无相屏着呼吸,紧张地等待。最终木门的吱呀声响起,官肇清的脸出现在纱窗铁门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馥虞和谢无相:“你说真的?”

  官肇清因这眼神,在还得过个海东青的绰号,他拷问过的犯人多了去,一股铮铮往灵魂透。谢无相就算是当了好几年的刑侦队长,对上教授的隼目也还是有些想起学生时代的受到的震慑。

  周馥虞倒是神态自若:“真的。就是你想的,你要的那种除掉。”

  官肇清没说话,又隔着门注视了周馥虞一会儿,最终开了门。谢无相跟着周馥虞进去,坐到沙发上。官肇清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啤酒和牛杂,语气还是硬邦邦的:“酒拿回去吧,身体不年轻了,不喝了。”

  三杯铁观音摆在茶几上,谢无相年纪和资历都最小,主动地就把茶壶从管教授手里接过来。官肇清问了他几句公安近期的事情,从刑侦工作到匡州局势。周馥虞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也不碰面前的茶。

  等他们终于聊完了,周馥虞才开口:“官老师不用问小谢,不也都知道这些事情么?”官肇清的脸色变了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又不说话了。

  周馥虞笑了笑,呷了第一口茶:“我知道公安里一直有‘清派’的人,跟随着官老师的精神,对我肯定是不待见。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我就不必讲了。”

  官肇清把茶杯放下:“你想怎么做?”

  周馥虞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U盘,放在茶几上:“放长线温水煮。苏万麟古稀有余,总要开始考虑后事。今年开始他有些急,正好收网。六年前我就开始布局了,都在这里头,你闲下来看吧。想把丞相除掉,那就得先放着胡惟庸跳够了,才能动手。”

  周馥虞又拿了另一只丢给谢无相:“你也有个底,我估计着明年开春就能动手了。急不来,你们还得一直忙呢。”

  “官老师,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说罢了这件事,周馥虞话题一转,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微微低头,“你记得傅雪竹吗?”

  官肇清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提起。他沉在震惊和回忆里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有过三个最好的学生,或者说是带过最好的后辈,两个在我面前,还有一个,就是傅雪竹。”

  周馥虞点了一根烟:“她有个儿子。”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官肇清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什么?!她不是……”

  周馥虞答:“是在长期的卧底任务里意外有的,父亲或许是某个不知名的混混或者毒贩吧。我收养了他,比谢无相小三岁,偶尔会跟警队做些好事。”

  官肇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你这人也还有点心。”

  周馥虞笑笑:“也就一点,全放他上头了。”

  周馥虞抖了抖手里的烟灰,言归正传:“他一直……想给母亲报仇。听说您认识傅雪竹,所以想见您。”

  官肇清沉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站起身离席,去里头的抽屉里拿了一盘西洋棋出来。谢无相认得这盘棋子。人难免有伤心事,就算是官肇清这样铁血热肠的,也会有遇上无法化解的时候。每每此时,官教授便会拿出这盘棋子,叫谢无相跟他下一局。

  只是谢无相总是下不赢官教授的。

  果然,官肇清冲谢无相招了招手,坐下铺开了棋盘。结果周馥虞拦着,主动地坐到了官肇清对面,手指已经搭上了棋子:“我来吧。好久没跟官老师下棋了。”

  官肇清叹了口气,然后又失笑自嘲:“那就你来吧。年纪大了,唉声叹气这种事情都控制不住了。”

  两人下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周馥虞赢了,将官肇清的白国王将倒。周馥虞对那枚国王倒是没有兴趣,拿起那只白皇后在手里打量把玩。这套西洋棋有些年头了,棋盘已经很旧,棋子的棱角处也有些磨损,只是主人显是很爱惜,单从白子的光洁便可见一斑。

  官肇清输了也没生气,看着棋盘,说:“这套西洋棋是雪竹送给我女儿的。她刚从警校出来,就是我带着的。举目无亲的一个小女孩,聪明又勇敢,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乐意叫她来吃百家饭。我妻女也把她当成家人看,尤其是女儿。雪竹也对她好,两个人和亲姐妹一样。”

  “傅雪竹的西洋棋下得很好,教会了我女儿下棋,两个人经常玩这个。只是小孩子肯定下不过大人,雪竹就老是不留痕迹地让着我女儿。我女儿要过十四岁生日,雪竹叫人从欧洲带了一套西洋棋回来,花掉她好一部分工资。我和妻子都说要把钱还给她,她硬是不肯要,说妹妹开心最重要。”

  “她儿子要见我,那就来吧。顺带着这套西洋棋,本应该就是他妈妈的东西,如今,就还给他吧。”

  官肇清坐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头靠在颈枕上,似乎被回忆折磨得不忍。周馥虞和谢无相将西洋棋重新收拾整齐,合上棋盘。

  周馥虞缓缓开口:“官老师,这个忙,我还没说完。”

第三十九章 绍兴醉鸡

  大早上的就被周馥虞提起来抓去走程序,坐在信利总部的会议室里打了一上午的瞌睡。他就是个签字的摆设,大部分的股权虽然在他,但是谁都知道操盘的人是周馥虞。签字前看了看合同,啧,份额还真不少,许卫平这是要倾巢而出支持周馥虞了。

  在股东大会上睡饱了,下午就该去医院了。傅十醒要看的不是那层血糊的外伤,而是精神上的问题。自残的冲动在他生活里并没有完全剥离,但基本上都能控制住不产生越界后果。这样完全失去意识并且见血的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他站在诊疗室门口,手达到把手上了,还在踌躇,回头看见周馥虞催促的眼神。傅十醒小心翼翼地开口:“周馥虞,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进去?”

  虽然周馥虞是监护人,但是在傅十醒记忆中,他从来不会陪着自己进来做精神诊疗,至多是叫关浓州来陪他,关浓州没空,那就是陈梦刀。总之每次周馥虞都是在外面等他,结束以后在走廊上和医生单独沟通。

  周馥虞颤了颤眼皮,让他一颗心紧张地吊起来,还好最后吐出一个“好”字。其实傅十醒有私心,周馥虞在自己旁边才有安全感,否则对着精神医生很难卸下防备,根本没办法达到一点治疗改善的效果。

  医生先是问诊了些关于应激创伤的问题,然后要求傅十醒如实地汇报近期所经历的情绪波动事件,其中穿插了些许测试问题。他的意识很清醒,语言组织也没有颠三倒四,对于自身和周围事物的认识也是成熟的——实质上的精神病症并不算是太严重,倒更像是心理问题。

  应该是情绪牵动的问题,但在刚刚陈述情绪波动事件的时候,傅十醒没有说实话,或者说,并没有说到最本质最深层次的问题。

  “你的问题应该是主要在心理上,偏执性很强,但同时又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在极力回避什么东西。从脑图和谈话里来看,精神问题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我会给你开药,但最主要的还是避免接触应激创伤源,还有减少过大的情绪波动。如果你想对心理问题进行改善的话,我可以跟你进行一些谈话,可能会具有一些诱导性,你能接受吗?家属呢?”

  周馥虞点了点头:“如果我觉得不对,我会叫停。”

  倒是傅十醒语出惊人:“医生,你可以……催眠我吗?我想知道我在回避什么东西。”

  那医生愣了愣,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精神分裂患者是禁用催眠治疗的。而且就算是诱导谈话,也需要很谨慎地使用。我只会在阻碍性出现的时候问一些诱导问题。假如你感觉到不适,一定要立刻拒绝回答并告诉我停止。”

  傅十醒点了点,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在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安全的环境可以放下一切戒备”。他往后靠,把自己丢进沙舒适的沙发座椅里面,尝试最大限度的放松。

  医生的声音响起:“我们来聊聊你的母亲吧。你很爱她,也很崇拜她,因此她的死亡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悲痛的事情,是吗?”

  傅十醒闭着眼睛:“对。而且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叛徒,尽管很多人这么认为……我希望可以给她报仇,并且洗脱这种嫌疑。我觉得凶手已经再次出现了。我……我想要快一点找到他,每一天这种焦虑都在加重,变得更加急切。”

  “这一阶段和你十四岁前的感觉相似吗?我看过你的病史了,在那时候你的情况更严重,是吗?”

  “我不知道,十四岁之前,还有在毒厂的时候……我要想一想。”

  周馥虞突然站起身来,微微低头抱歉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往外面走去。他的动作很轻,和医生配合起来尽量不被傅十醒发现自己已经出去这件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电话要接,只是……不想待在那儿罢了。

  他在外面坐了二十余分钟,突然诊疗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急切地出来:“家属在吗!患者的情况不稳定!”

  周馥虞愣了一下,在心里骂了句妈的庸医,要是十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整个中山一院的精神科都他妈的给撅了。面上倒是继续压着,叫那医生去找他们院长,让关浓州立刻来,直接报傅十醒的名字叫他来精神科,自然会下来。

  医生立刻匆匆地拔腿就跑。周馥虞走进房间,把门先关上,快步走到沙发前蹲下,抓住傅十醒的手,大声地叫了两三声他的名字。青年暂时没有什么自残或者伤人的动作,只是蜷缩在沙发里,表现出一个自我防护的姿态,嘴唇哆嗦着,满脸冒冷汗,浑身打颤栗,双眼紧闭眉头锁起。

  “傅十醒!你冷静一点。”

  他的手臂被傅十醒扒到怀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浮木,死死地抱着,指甲都掐进去,渗出一点血来。周馥虞持续叫着他的名字,情况稍稍有些缓解,但双眼还是紧闭的,没有一点睁开的意向。

  过了十分钟,关浓州终于到了,还好今天不出手术,听见这小精神病发作了立刻就下来。非专业的关院长其实也不太知道怎么做,毕竟专业的都弄成这样了,大概是很严重的问题,自己能做的不就只有安慰:“十醒,我是关叔叔。你现在没事了,我和老周都在这儿呢。等会去我办公室,打电话让小刀过来陪你好不好?”

  关浓州耐心地给他描述一些熟悉的生活事件,渐渐起了作用。傅十醒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抠挖周馥虞手臂的手松了力气,变成软软地搭在上面。关浓州摸了摸傅十醒的脉搏,站起身来退开一步,冲周馥虞点了点头。

  周馥虞的另一手覆上傅十醒的眼睛,轻轻开口:“醒醒。我是周馥虞,我在这。”

  掌心被翕动的睫毛蹭得一痒,沙发上的人慢慢地伸展开了四肢,恢复成正常的坐姿。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关浓州让周馥虞在这儿多陪一会儿傅十醒,情况稳定了再走,医生那边他去沟通,顺便批评一下,晚上把诊断结果转告给周馥虞。

  周馥虞“嗯”了一声,坐到傅十醒旁边,扶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着安抚。关浓州出去后,他们也没有久留,因为傅十醒并不喜欢待在医院里头——除了关浓州的办公室。

  晚上和关浓州通了电话,特意走到后院去避免被傅十醒听见。其实不能算是医生的错,毕竟傅十醒的状态一直很配合,回答也很清楚,完全不像个有精神分裂和心理疾病的人。只是周馥虞出去这件事情,大概在他走后十分钟,傅十醒就发现了。在意识到这点后,傅十醒对于治疗就产生了一种很矛盾的抗拒——他的回答产生了一些不安的回避,理智上让他强迫自己去剖开自我,但情感上已经在不断地竖起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