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 第6章

作者:串串草草 标签: 近代现代

  “我不知道她跟警方说了什么。但是我和李菁确实只是单纯的资助关系,并且在她上了大学以后,因为她可以通过兼职等方式自食其力,加上我也认为同所学校的师生继续维持这种资助关系难免不妥,所以商议后便没再有其他联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也都与李菁认识,我跟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关系呢?”

  陈森田的神色惊愕,但良好的礼仪教养让他有条理地回答谢无相提出的一个个问题。这儿他和谢无相做着呈堂口供,傅十醒则在外头和周馥虞面对面。

  “你怎么会在那里?”

  “匡州最近出了新毒品。在破解制毒技艺上面需要陈教授这种化学方面的专家进行帮助。目前还没有查得很深,所以还是私人接洽。”

  男人点起一支烟,红星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扎眼,烟团的轮廓若隐若现,但呛到喉咙里的二手苦味昭示尼古丁的存在。傅十醒没说话,站在周馥虞对面望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绞到一起。

  周馥虞在查毒品案件。

  十几年的爆炸案中,牺牲的公安烈士不在少数,但傅十醒的母亲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无名代号也从未出现过,“缉毒警烈士”中的数字都少了她一个。按理说,逝者已去,应当是给予表彰与记录的,即便有保密政策,但也不至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种蹊跷引发了另一种猜测:傅十醒的母亲,傅雪竹,是个叛徒。

  童年的傅十醒常常随着周馥虞去各个公安处所,趴在红木办公桌上看书做手工,留心着要不要给周馥虞沏茶倒水。他明明乖乖听话,也不认识这些哥哥姐姐,可是莫名地就有些声音戳着脊梁骨,窃窃私语地说这是反骨仔的儿子,毒贩的野种。

  缉毒警,尤其是卧底,是无姓之人。就算是在那场爆炸案中除了傅十醒外没人活下来,匡州也已经断了十余载的毒,可是为了保护亲属,他们基本上都不能有名字相貌。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就是听不得到那些诋毁议论。

  傅十醒长大些后还想成为一名警察,刑侦警也好,缉毒警也好,总之是接过母亲的衣钵,承蒙养父的栽培。他知道自己是里子,应该是一直隐没在黑暗中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天光的事情的,可是年轻人哪能没有炽热滚烫的希冀呢。

  不知道该说是周馥虞把他养得太过天真,还是这年纪的男孩都是那样可爱的小狗,傅十醒十七岁的时候有走到阳光下面去的梦想,也有对周馥虞纯粹完全的爱意。他知道外头这样那样的关系,可是那毕竟是周馥虞,只是傅十醒觉得自己应该是特殊的,至少……多多少少能去改变一点什么。

  他给周馥虞卖命,在火海里也护着他,得来几月的同船渡共枕眠,一颗心捧到周馥虞面前去。傅十醒鼓起勇气跟周馥虞提,自己想去考公安大学,结果直接被报纸甩了脸,训导“里子应当有里子的自觉”。

  怎么肯甘心。与天与地与周馥虞斗,可其实他根本连斗的起跑线都摸不上——哪怕他的一切数值都符合标准,可是周馥虞一弹指的事情,他的学籍档案便轻轻松松的从公安大学转调去了当地的另一所名校念商科。

  他出去厮混,结果转头便发现同自己情意绵绵的人次日便出现在周馥虞的身侧。傅十醒记得,自己出院那天刚好也是成年生日,周馥虞说好要来接他,结果来的人只有方卧雏,驱车把他带去一所高级宾馆。傅十醒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那些旖旎的声音一点不落都灌满双耳。门开后,出来的人不是周馥虞,是个同傅十醒年龄相仿面容相似的男孩。

  这人叫什么名字,傅十醒都已经从脑子里清洗了出去,只记得是高中的朋友,关系还不错,甚至有那么些青春暧昧的意思。他走路姿势狼狈又踉跄,两条腿张出一个古怪的角度,纵是这样滑稽的鸭子样,傅十醒却一点笑不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略宽松的衬衫,袖口内侧反过来,露出一枚精致的猞猁刺绣。那是周馥虞的衣服,上头的纹绣是傅十醒刺的。

  每件衬衫暗处上都有傅十醒悄悄缝上去的刺绣,跟小狗撒尿标地盘似的。傅十醒提前回到家,把那些个衣服全都从衣柜里翻扯出来,举起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全都铰碎。

  实际上他不喜欢唱戏,刺绣也只是他治病疗程的一项活动罢了,只是少时不懂事,还被周馥虞养得不知性别的刻板廉耻,因而又傻又天真地给那男人认真地绣了好多件衬衫。后来就不绣了,绣好了的衬衫全被自己剪碎,这样周馥虞便没办法再信手送与他人,最讽刺的倒还是留下了一件做念想,成年夜穿在身上去勾引爬床,最后却是被周馥虞亲手撕烂。

  还有另两件,脑子没治好时被驴的,说出来都牙痒痒,被周馥虞那老混蛋开玩笑,偷听着他喜欢哪样子的婚礼,要中式要红装要鎏金龙凤。这感情的火坑事情,小十醒这个坏脑仁蠢灵魂哪懂啊,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想着攒嫁妆当新娘跟大爹结婚,当真用两三年的时间在家背着周馥虞做出一对精致华丽的囍服出来。

  最后男装扔在衣柜里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会是长蚤生霉还是被咪咪挠坏,又或者两者皆来,而女装的那件则送给了亲姐一般的步双双当结婚贺礼,满足了她眼馋数载的愿望,婚姻不幸福但至少婚礼很幸福。

  他希望周馥虞来问他,怎么得要剪衣服,怎么得不再做绣工,甚至因为他这样忤逆的碎衣行为要打骂他都可以,然而什么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对周馥虞是没有用的,那些个倾注了小犬科动物最笨拙真挚感情的标记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随意就能送给其他暖床的小情儿。哪怕傅十醒曾经眼睛亮亮地去鼓起勇气问,你喜欢不喜欢。就算得来的是肯定的回答,但本质上都没放在心上,只是随手哄哄傅十醒高兴,喜欢逗着小狐狸追尾巴跑。

  但是唱戏有实际作用,先是要用于讨好周老太太,叫傅十醒这把刀能够堂堂正正地进周家的门。然后便是当做装点门面的工具,不可丢了周馥虞的文化雅致面子,体现出公安厅厅长的阳春白雪与惜才情操,亦可炫耀美人的同时结交人脉,实乃一本万利。

  所以他不可不唱戏,因为这是对周馥虞有实际利益的,就算讨厌那些个议论金丝雀的眼神,就算不爱穿十二单也不喜欢描眉点绛,可是周馥虞需要,且已经培养了他,那自然没有拒为不二臣之道理。

  至于他乐意不乐意,周馥虞消遣不消遣,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针线从此就只是张妈的事情了,傅十醒的小脑瓜子总算通透了一次,比起这样哀怨委婉的标记,不如直接用吻痕用体液更好。

  当天晚上傅十醒就成了荡在周馥虞窗前的一枚胭脂扣,霜霜冷月光投下,可惜人非清灵仙,殷红脊骨玉脂胎,珠母贝肉翕水来,潮涌糜咸得勾人渴。一捧山巅雪捂在怀里十几年了,总算淫成一汪缠绵水,甜腻孟浪地朝周馥虞洩过去。

  那些个衬衫里一件舍不得剪的,领子下头藏了一只衔小狐狸的猞猁,歪斜斜地翻领敞扣披在傅十醒身上,布料纤维撕扯声当真响起在傅十醒耳边的时候,突然他又后悔起来,似乎被天上的月光一照自己的罪行,心里生出了对纯洁柏拉图少年十醒之爱情的愧疚,挣扎着要甩开周馥虞,爬着想脱开那根钉在身体里头的阴茎。周馥虞单手钳住傅十醒的小腿,粗暴地拖回来,膝盖碾过台阶与门槛撞出一片青紫。

  该死的狐狸崽子,你想怎么样?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招惹我是当作寻开心的是吗?

  周馥虞甚至等不及把他抓回床上,直接用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绳子,把傅十醒的右脚和楼梯扶手绑在一起——从他有记忆开始,家具的棱角都是贴着保护软垫的,周家四处也都藏着绳子,为的是防止傅十醒犯病误伤他人和自己。

  傅十醒承受着强暴一般的冲撞,初次的性爱体极为可怕糟糕,只能是周馥虞单方面的发泄与索取。他还未能食髓知味,从咬牙不肯发出声音,到眼红凄厉地叫喊着大爹说不要不要。周馥虞不理会他,一手掐着那根抽气的脖子,另一手摁着上下起伏的小腹,把这具燃火的冰壳子注熟操透。

  弄了一回后,脚上的束缚被解开,傅十醒回光返照一般踉跄着要逃跑,只是哪里能离开周馥虞的桎梏。他管不上这么多,拳脚脱力了就用牙齿咬,缠斗中把厅堂里的金鱼缸碰倒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在傅十醒耳朵里变得震耳欲聋。

  那是半年前周馥虞跟他一块去花市捞回来的,很恰巧这半年咪咪就老不回家,让胆小的金鱼能过安生日子。这种生物蠢透了,只会吐泡泡和吃了拉,但半透明的尾鳍浮在水里那么轻盈美丽。它没有名字,但周家的人明显都喜欢它多于咪咪,因为金鱼娴静又好看,还很方便侍弄,笨玩意好摆设。傅十醒能趴在金鱼缸旁边一直盯着看,一句话也不说,一刻钟半小时的,直到伏在红木桌上睡过去。

  纵是这金鱼好生懂事,也没能善终,脱了水以后变得那么恶心,大张着嘴弹跳在地上,肿泡的双眼要炸突出来,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叫人作呕。金鱼离开了鱼缸便不再是金鱼。

  傅十醒的眼前一下是来回游弋的红色金鱼,一下又是白线绣出的猞猁狐狸,最后他便不哭也不闹了,温顺地雌伏在周馥虞的阴茎下头,张开腿任由予取予求。他有什么法子呢,周馥虞人如其名,香馥浓郁得过了头,就是阿芙蓉,恰巧傅十醒从娘胎里就是瘾君子,泥足深陷囹圄难逃。

  第二天早晨,傅十醒又进了一回医院,背后伤口撕裂,被医生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原因难以启齿:周馥虞把他摁在桌上墙上楼梯上肏,做爱太激烈,硬生生把缝合线都拉断。傅十醒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又被周馥虞强行要求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的养父再也没露过面,只有方卧雏偶尔会过来看看他,捎带几件不痛不痒的东西。

  然后他就听话了,不闹着要去当什么警察,也不想着什么情情爱爱了,只是他想周馥虞给傅雪竹澄清报仇,要他的母亲堂堂正正地位列忠勇班,叫那些叛论的口舌都消失,以血还血以命偿命。周馥虞这个人多好,从来都不会骗傅十醒,又处处疼他,这么天真愚蠢的要求都答应了。

  只消开口问他交易,心烂成泥,精液灌溉,养了十几年的一株肉身便主动开花结果。

  周馥虞的一支烟抽完了,见傅十醒不说话,轻轻拍拍肩膀示意他进去,别老在外头吹风。匡州虽然是东南沿海城市,但入夜了还是凉些,傅十醒木木地,半梦半醒地从回忆里慢慢抽身,结果一走回局里就容不得再沉浸。

  “陈教授应该是被设计诬陷的,王语婕有问题。现在我们要立刻出去追捕她……”谢无相扶着额头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冲迎面来的傅十醒说话。但还没说到一半,江也急匆匆地开口打断了他:

  “队长,接到南湾码头处一间夜店的报警,说是一名女子猝死。报案人察看了身份证件……死者是王语婕。”

第十三章 大班莲蓉冰皮

  对于王语婕的这个学生,陈森田叹了口气,表示出一丝难以启齿的无奈。她大一的时候选修了陈森田开设的公共课程,结果对教授产生了些意外之情。年长者已经多次拒绝训诫了她,最后还是再三通报了辅导员才歇停了下来。

  提及这个女孩子,陈森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段:“她有段时间经常问我一些超乎在课程范畴之内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里面有那么一点跟周厅最近拜托我分析的新型制毒法搭边。”

  陈森田一开始会被如此确凿地认定嫌疑,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李菁死亡的十五日晚上,那部宝马车并未停在住宅车库里。说来很巧妙,陈森田的车子在十三日的时候被刮擦到了,于是周末便送去补漆,顺带做了一系列保养,前几日才提回来。皮夹里还存在收据单,日期和落款没有一丝问题。

  车是没问题了,那人又在哪儿呢——证人也就在现场,十五日晚上周馥虞正和陈森田第一次接头见面上,还是在中山一院由院长关浓州牵的线,三人借了一个实验室聊到晚上十二点有余。陈森田乘了关浓州的顺风车回去,到家时间约莫一点。这时间还是周馥虞亲自打电话给关浓州问的,反正院长今天刚好值夜班。陈森田的家跟南湾码头在城市的两端,开车得两个小时,无论如何也对不上李菁的死亡时间。

  认证物证都齐活了,图侦警经过比对也确认了陈森田的清白,兜兜转转,事情还陷入了一个更僵的局。王语婕是因情生恨要陷害陈教授,还是受人主使要这么做?且王语婕现下突然猝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条人命。

  四人小队马不停蹄地赶到夜店现场,法医初步鉴定是吸毒过量导致的猝死。报警人是个黄毛,手足无措地交代她就是跳着跳着舞突然倒了下去,自己还不小心踩了一脚,发现不对,一探鼻息才发现人没了。

  南湾区的民警已经初步封锁了现场,还揪了一批阳性反应的人出来。谢无相打量那个黄毛,问他和王语婕是什么关系,支支吾吾好久说不出来,但明显是常常一起来玩的模样。江也拿着笔十分认真地用眼神催促,让黄毛愈发语无伦次,还是傅十醒一针见血地吐出“姘头”二字,将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李文宏经验老道,拍了拍赵也的肩膀,开口:“你就写友人吧。”

  黄毛被带回了警局重点审讯,咔哒扣上后悔椅拷,痛哭流涕地喊着警察叔叔我什么都不知道。傅十醒见这种小地痞多了,从上衣袋里掏出两粒耳塞,双手一抱椅子一靠,闭目养神,让江也等这黄毛安静下来了再把自己叫醒。

  黄毛就是个没卵蛋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地交代出来。他刚跟王语婕勾搭上一个多月,知道这女孩子又贩又吸的,还是G大校园地下交易网的一个小药头子。黄毛没那个嗑药的贼心,但赚点小钱的贼胆还是有,跟着王语婕做了那么几单贩毒生意,手里还有一批货在家,已经哭着要上交国家戴罪立功。

  根据黄毛的交代,王语婕提及过自己的另一个舍友也有这方面的嗜好,是被外头的包养人蛊惑的,偶尔会偷偷跟自己买点药。这个舍友应该指的就是李菁,至于为何要陷害陈森田一事,黄毛只说了王语婕提及过近期“上头”派给他一个任务,干完以后不仅能得到一批免费的货,还能报一份感情私仇。

  王语婕提到的“上头”还有真正包养蛊惑李菁吸毒的人,应该是一人,且已经暗地里构建了一张完备的毒网,预备这重新在匡州城里搅起风浪。谢无相拿起电话通知了几个一队的其他队员,同缉毒队迅速联动上,严查这间夜店。

  等一切有个初步的处理结果已经是凌晨三点,谢无相的眼底都熬出了红血丝。但时间紧迫,只吩咐众人抓紧回去歇几个小时,等王语婕的尸检报告,还有数小时前打捞起的女性手臂结果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得来局里集合。

  傅十醒没想到到家后有人在等他。周馥虞穿着舒适宽松的家居服还系着一只黑条纹围裙,端了一碗冒热气的双皮奶出来。人一愣,怀里新捡回来的三花猫“喵”一声挣脱出来,轻快地跳到周馥虞脚边绕几圈,又嫌弃地回到傅十醒身边来。

  “咪咪听话。前几天不才教过你,不要去招惹这人吗?”傅十醒又要去抱那只脏兮兮的玩意,引得周馥虞皱眉。从电视柜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一根猫条,熟练地挤开,引着这只流浪猫到周家万猫吃睡的公交碗边去。

  这会傅十醒已经坐到桌前填肚子去了,也不管自个是不是比外面的小花猫还脏。周馥虞把调羹取过来,翻过傅十醒的手看看上头有没有被猫抓了,还好没有,但狐狸爪印倒有几条。傅十醒瞧见周馥虞眉心打结了,心虚地把想把手臂往回抽,结果腕子骨被小铁勺轻轻地敲了一下。

  “我去洗澡。”

  傅十醒忙不迭地丢下半碗没吃完的吃食,钻进主卧里去了。周馥虞无奈地看着那个背影,坐到带余温的椅子上,把残羹给优雅地收拾到肚子里。他担心傅十醒太累,水蒸气一熏会不会溺进浴缸里,碗都来不及顺手浸了,直接就回房间里。还好人已经趴在床上睡倒了,只是身上只披了一条毛巾,头发还湿湿的。

  周馥虞抱起傅十醒,扰了小祖宗的清梦,肩膀上被挨了一下,还得好声好气地哄:“忍一会儿,给你把头发擦干点,不然要感冒的。”

  傅十醒还是不满意,梦呓着回答:“那就感冒……我困……”

  “就好。腿抬一抬好不好,宝宝。”

  “周馥虞你烦人……”

  周馥虞耐心地把傅十醒抱过来,睡衣的扣子系好了,裤子穿不上。怀里的家伙一点都不配合,只想着闭眼进黑甜乡,屁股上挨了一下疼才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腰,让人把睡裤给他套上。

  这一觉的时间很短,但兴许是因为一碗暖肚的双皮奶,又或者是睁合眼都有周馥虞在身边,睡得格外安稳高质。最可喜的是九点醒来,手机里竟然没弹出谢无相的集合通知。周馥虞还没醒,一张沉静的睡颜停在眼前。傅十醒偷腥的猫一样,眯起眼睛勾唇角,窸窸窣窣地蹭过去嗅喉结与锁骨。

  他的脑袋抵在周馥虞的下颚上,头发蹭得痒痒,弄醒了上头的人。周馥虞眼睛一睁开,下巴稍微一动,傅十醒察觉到又立刻紧闭双眼装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撒娇不粘人,真的只是不知为何睡到一起就钻怀了。

  也不去戳破这点小心思,自顾自地起了床去洗漱。不用一分钟,傅十醒就自动自觉地跟过来,右手拿起挤好牙膏的牙刷,左手端起装满温水的牙杯,肩并肩和周馥虞对着镜子刷牙。要洗脸了,双手背到后面去,闭上眼睛仰起头,数三秒,一条热毛巾贴过来,眼角口鼻处都认真又温柔地擦拭过。

  用罢早餐,傅十醒去前院找咪咪,高高的花架上攀附满了绿藤叶,想起十五岁的时候尤其顽皮胆大,仗着体软骨轻,直接爬到这架子上头去来回走。周馥虞坐在茑罗瀑布下头,抬头望,透过缝隙能看见阳光、蓝天、还有穿着青衣的小人,咿咿呀呀地学着昨天先生教的戏。傅十醒往下看,觉得自己在一片水面上着足,是一尾游在广阔天空洋里的苏眉鱼,又自由又漂亮。

  这事情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那天唱绿珠坠楼,调子悠悠地晃,他便真的轻飘飘地从三米多高的花架棚子上落下来,掉到一片馥郁芬芳里。傅十醒可真喜欢周馥虞啊,就凭着这份随意往下坠落的恣睢,脑子又转不动了,扒着周馥虞的脖子咯咯笑,笑完后又发现他养父脸上波澜不惊,一点着急都没有,顿时又泄气地一声不吭了。

  听玉漏初迢迢炉香轻荡,按红牙歌艳曲妙韵宫商。

  傅十醒自己胡乱地感叹着,又忘记了找猫的事情——还好咪咪有点良心,也来了一码坠楼戏,直接从花藤架上头跳到傅十醒怀里。梁叔已经给它洗过澡除过虫,身上香香的,毛也蓬软好搓。

  刚埋进猫脖子里吸了一口,谢无相的电话来了。

第十四章 鲜烟花饼

  王语婕的死亡并无任何外部干扰,纯属是吸毒过量的意外。捕捞起的藏尸鱼是一种大型掠食物性鱼类,平时多分布与外海,但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往内海处洄游。腹中的手臂属于李菁,的确有过冷藏解冻的痕迹。同时结合之前肉片的结果来看,在事发的当晚,李菁吸入了海洛因类的毒品。

  连续两个舍友发生意外,年轻女孩再乐观积极的性格也觉得无法承受,重复的问询更加让许思扬感到惶恐崩溃。王语婕平日里是社会了些,不多跟同学一块玩,李菁忙着兼职顾家,但待人还是温和友善,朝夕相处的友人原来都是瘾君子,后头还笼罩着更大的阴影。还好许思扬的家在本地,直接请了三天的假期,住家平复情绪。

  虽然她对王语婕和李菁这一面糜烂的私生活所知无几,但警队还是慎重地准备了心理咨询师和女警,和许思扬约定了时间进行再一次谈话。

  一周过去,所有东西又还是回到了赵居诚身上。包养李菁的人是否存在都成了疑点,但王语婕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无对证。傅十醒决定再去南湾码头处碰碰运气,既然王语婕常年混迹于此,那没准李菁也会出没在某家夜店里呢?

  红灯区在十二点后才会苏醒过来,酒味和咸味浓烈。傅十醒窜到第三个店子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店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马730。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谢无相,然后走进了霓虹嘈杂里头,挤过一具具肉体钻到吧台前,拿出李菁的照片放到桌上。

  他还没把酒保叫过来问话,一杯递来的饮料就跟他搭讪了起来。回头望,是张见过的面孔,近看了才发现眼眸微微泛灰,跟爬行类似得。

  “小傅?原来周叔的……养子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傅十醒皱眉:“苏公子,我有名字。”

  傅十醒因为他姓苏所以有点抵触,加上小傅二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微妙,语气过分的熟悉亲切,让他想起那类玩世不恭的纨绔。他端起杯子嗅了嗅,橙汁,是他最喜欢的饮料,但看见苏秦嬴游刃有余的笑脸立刻又放了下去,警惕地瞪着他。

  苏秦嬴瞄了一眼吧台上的照片,神色略微有些惊讶:“你认识她吗?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打听同一个人。真巧啊。”

  傅十醒挑眉,推推杯子:“算……认识吧。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苏秦嬴举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屈服的姿势:“喂喂,小傅,你可不要吃醋啊……我跟李菁只是单纯的朋友,只是最近得知了朋友过世的消息。尤其是因为事发当晚,我刚好还跟她见了一面,结果人转头就没了……”

  傅十醒打断他:“你跟她在3月15号晚上见过面?!”

  苏秦嬴拿起橙汁抿了一小口,然后推到傅十醒面前去,“你把这个喝了,我就告诉你。”他注意得到,傅十醒的眼神时不时还是会往这儿瞟,小孩子一样遮掩不住。

  果汁带了廉价的香精味,入口还有一些粉末感,不好喝。他把一整杯橙汁灌下去,眼里带着威胁将空杯推回去。苏秦嬴稍微低了一下头,表情藏在靡靡灯光里看不清楚,说:“对,就在这里见的面。大约是凌晨两点半?三点?我记不清了。她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可能就十五分钟吧。我跟她聊了会儿天,她就坐在跟你一样的座位上。”

  傅十醒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秦嬴将手机拿出来,打开一张照片,是和李菁的合照,在游乐园里的门口,背景里出现了一角银色的车身,就是那台捉不住影子的宝马车——他可能会是那个“包养”李菁,甚至是引着她去吸毒的人吗?

  苏秦嬴微笑:“小傅,别这样。上次在万镜台,是我不对。后来我又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你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只是很欣赏你……”

  哪怕是瑞士军刀已经抵在了喉结上,苏秦嬴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舒缓柔和的语气就像是在哄自己顽皮的幼弟。双手举起明明是该是弱势投降的姿势,这厮却游刃有余还带几分诡异宠溺的模样。傅十醒皱了皱眉,刀尖微微下压,最外层的一面人皮已被挑破,漏出几颗血珠子。

  苏秦嬴继续:“李菁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加上近期的恋爱也有问题。那天晚上她大概又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来这儿喝酒。恰好遇上了,就跟我倾诉了一会儿。她说,她感觉自己要被家人杀死了……”

  傅十醒打断了他:“闭嘴!你现在跟我出去!”

  脱了灯红酒绿,心跳速度也没能平缓下来。匡州正是回南天的时候,风都令人恶心,过丰的水汽量使这些腥黏的气体变得凝滞,像焦油流体一般灌渡进人的七窍里。傅十醒想骂苏秦嬴有病,但他从会说话以来就没有骂过别人有病,因为他自己有病,不好这么说别人,加上周馥虞也不喜欢嘴脏的小孩。

  苏秦嬴问:“小傅,你有家人吗?你能够理解她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