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渍杨梅 第22章

作者:刀知道 标签: 近代现代

  怎么办呢?

  周槐望着张庭深,茫然失措的问。

  “以后我保护你,舅舅可以好好休息了。”

  张庭深做出保证。

  他将周槐送上车,告诉他剩下的事情他会处理。

  周槐敏感而紧张,拉住张庭深,小声请求:“别走、别走,陪、陪我一会儿……”

  他无法拼好被未知暴力打破的舅舅,他的世界只剩张庭深值得依赖信任。所以,张庭深必须要在他身边,要在他的眼里,哪儿也不能去。

第55章

  周槐最终跟张庭深回了家。

  他抱着舅舅的骨灰,长久的不肯说话。即使面对着他认为可以信任依赖的张庭深,也在抗拒交谈。可一旦张庭深离开他的视线,他又会感到张惶无措,像只失去庇佑的动物,小心翼翼眷赖着新主人,但又不敢敞开心扉。

  张庭深差人买来一只檀木的骨灰盒,哄着周槐将剩下的骨灰安置。

  起初,周槐不肯,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怀抱着裹在衣服里的灰烬,念念有词唱一首晦涩的歌。

  从某种程度上看,周槐还是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舅舅是他灵魂的母体,还未来得及将他诞出便突然辞世。

  只有剖开肚腹,剪断脐带,孩子才能得救。

  这场疼痛残忍的手术,张庭深成了唯一适合的执刀人。

  “我们把舅舅放好,好吗?这个盒子这么漂亮,上面还刻了他喜欢的法文诗,舅舅睡在里面很安全。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他。”

  窗外夕阳沉醉,迟缓的照亮了水泥色的天。张庭深将类似的话说了无数遍。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通常也懒得考虑他者的感受。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周槐更加伤心,所以才选了这样温和的方式,缓慢进行着切除与脱离。

  周槐始终不肯回应,保持同样的姿势已经超过了六个小时。

  张庭深不得不开始思考,是否需要采用一些更加强烈手段。

  “周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生疏冷淡,威严而压迫,“听话。”

  强硬的态度对男人起了作用,周槐迟钝的抬起眼睛,惶然的看着他。

  一点一点变得疏淡的日光下,周槐的茶色的虹膜很亮,像是火星熄灭前最后的燃烧。

  张庭深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太疼了,疼到被望一眼就要心软。他伸出手,轻轻挡住周槐的眼睛。覆在掌中的睫毛在颤,撩拨得手心发痒。

  “你不相信我吗?”强硬也只是一瞬,撬开了周槐的壳子便被舍弃。

  周槐摇了摇头。

  他在哭,滚烫的潮湿充满了张庭深的手掌。已经这么难过了,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习惯了用无声与喑哑来表达情绪的男人,让张庭深没有一点办法。

  “把舅舅的骨灰放好。”依旧是命令的语气,权威不可驳斥,“要乖。”

  周槐因为哭泣而颤抖,手指不听使唤,身体也没有办法跟随一直移动。他无措的向张庭深求助:“我、我装不好,你帮帮我……”

  两人合力将残缺遗骸妥善安置,盒子盖上那一刻,周槐终于摊在地上,溃不成声。

  张庭深将他揽进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没有说别哭,因为伤心的时候,哭是可以放肆的。

  周槐哭了很久,哭得很累,不知不觉窝在张庭深的臂弯里面,无力的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窗外已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室内点燃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亮度调到最暗。盛放舅舅的骨灰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立柜上,张庭深躺在他身边,瞬也不瞬的看他。

  一双瞳仁黑得像夜,目光却像月亮滚烫。

  周槐无端红了脸,当着舅舅的面。

  “醒了?”张庭深温和的笑了一下,往他嘴里塞了颗牛奶软糖。

  周槐看着他,低眸陷入回忆。

  “小时候我哭,舅舅也会给我糖吃。没有这个甜,是那种很酸的水果味的糖,小小的,只有指头那么大,我很喜欢吃,一颗就能哄好……”

  他有些说不下去,天上的舅舅早就不能再拿糖哄他了,现在喂他糖吃的人是张庭深。

第56章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周槐跟人动了手,男人不但投诉让他丢了工作,还打算要求赔偿。

  但周槐有了求死的念头,跟张庭深去了小岛。对方联系不上他,于是纠结了一伙混混,去周槐家中打砸泄愤。

  张庭深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动了真怒,叫做赵志明的男人当天就莫名其妙挨了顿揍,断了四根肋骨现在正在医院躺着。

  可面对周槐,张庭深却无法开口。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只在床上放纵恶劣的温柔,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周槐活在世上到底背负了什么。他不了解周槐这些年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道他为了隐藏身体的秘密吃过怎样的苦头。他的喜欢过于浅薄,不过是一场固定情境下的角色扮演,一次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所以,在那个时候,周槐才会毫不留恋的,选择海水,选择死亡。

  他自以为是的爱情,价廉质轻,无法成为男人活在世界上的理由。

  窗外天空洗蓝,张庭深倚在窗口,望着庭院深绿的草地。

  周槐蹲在地上,拿着铲子,在院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将枯萎凌乱的月季根须重新种下。

  他认真的告诉张庭深:“好好照顾的话,明年春天说不定会发新芽。”

  男人说话总是很慢,声音情态有种柔软包容的温柔。阳光洒落在他皮肤上,反射出剔透暖白。

  他整理好泥土,仔细浇上水,小心翼翼的对待生命。

  张庭深从楼上下来,默不作声从身后抱住周槐。

  周槐惊了一下,身体僵住,随即又变得柔软。

  “张庭深,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张庭深咬一口脖子上的白皮肤:“什么事,你说。”

  周槐眨眨眼:“我想告赵志明,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律师……”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询问,“还有……能不能借我些钱……”

  涉及金钱,周槐显然难以启齿,耳朵后面红一大片。

  张庭深盯着那层薄薄的粉色,笑一下说,好。

  周槐很快得到了律师的名片,电话拨过去,律所表示张先生已经帮他预约了时间。这样细致周到的张庭深,让周槐有点无所适从。

  下午,他去了趟律所,律师表示按照现有的情节,完全可以提出财产损害赔偿。

  回去的时候,周槐特意去市场买了点菜,想做顿饭感谢张庭深的帮忙。

  现在他寄居在张庭深家,原来的院子已经没法住人,出了这样的事,房东也不想继续租给他。

  张庭深找人帮他搬了家,东西很少,只有一柜子书和几件穿旧了的衣服。

  那封压在书桌玻璃板下,永远无法寄出的信不知去了哪里。周槐清点了好几次,也没有发现踪迹。

  信是他无法诉诸于口的遗书,死不了,没有存在的必要。里面写了太多难为情的话,说是给舅舅,但其实是一封写给张庭深的滚烫情书。

  或许是弄丢了吧。

  周槐想。

  再没人会看到那封沾了他伤心血泪的信,反倒让周槐松了口气。

  张庭深的小别墅位于市郊,回去时已是傍晚。紫色云霞笼在房屋的尖顶上,蔓延的绿草坪,好像某个欧洲童话中的场景。

  院子的小径旁多了几丛栀子花,新翻的泥土,有种很自然的味道。

  周槐进了房间,换鞋时张庭深过来,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

  “买这么多菜,晚上要吃什么?”

第57章

  周槐愣了一下,他从没设想过他和张庭深之间会发生如此烟火人间的对话。

  就像已经一起生活过了好多年一样。

  张庭深的手伸过来时碰到了他的指头,皮肤轻触,莫名其妙的心慌。

  周槐想着,神思一晃,听见张庭深问他,是不是要煮火锅吃。

  他望过去,意外撞上一双黑沉沉的漂亮眼睛,毫无准备的对视了半秒。周槐呆呆的点头说:“我买了两种底料,有辣的和不辣的,你喜欢吃哪种?”

  张庭深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意义不明的停顿让周槐脸颊发热,他小声询问:“怎么了?”

  张庭深笑了下,说:“你脸红了。”

  周槐错开眼睛,没有分辨,因为他好像真的有点脸红。

  晚上,周槐煮了火锅,别墅的厨房里各类餐具一应俱全,就连不锈钢的鸳鸯锅也准备了。

  周槐觉得好不可思议,张庭深不像是会在家里煮火锅吃的人。

  电炉放在桌子上,烧得红白锅底咕嘟咕嘟响,沸泡冒起来又破碎,夏末里,蒸汽滚滚的烫人。

  张庭深下了几个肉卷,心不在焉,没几秒钟就问周槐熟了没。

  周槐正在认真的切萝卜片,低着头,发丝软软垂下,贴在额上,遮住了眼里闪着星芒的天真的幼态。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肉片才刚刚煮到发白,里面明显渗着血红。

  “再涮一会吧。”

  “好。”

  张庭深把肉片又放回去,手肘架在桌子上,用掌捧脸,一动不动盯着周槐看。

  周槐适应不了这么长久热切的注视,有点害羞,结结巴巴讲:“现、现在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