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 第20章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标签: 近代现代

  在南汀,我第一次梦见吕新尧时也像毛林一样半夜惊醒。我在生理上一定比心理上更需要吕新尧,所以第一场梦就是个淫荡的春梦。

  童子尿撒下来,滴,答,答,醒来脸上挂着两行泪,把眼皮揩红了。即使在梦里,吕新尧还是那么坏,他还记得梅青青的屁股。他又让我滚了。

  我滚出梦境,从吕新尧的床上一下子跌回下铺,从上铺床沿上收下一条半干的裤子,穿过走廊,跑到公用卫生间里换洗。

  住隔壁的女人正在洗手池搓衣服,她掀起眼皮朝我看过来,不知看出了什么,脸上露出善意的一笑,接着就让出了位置。你洗吧。她抱着木盆走了出去。看起来疲懒的背影,像快要累倒了,又被一双手用劲地拖着。

  毛林说她是个婊子,只有婊子的两条腿才一天到晚都是软绵绵的,因为骨头都被弄酥了。也只有婊子才一天到晚都睁不开眼睛,因为她的工作就是睡觉,跟这一个男人睡完了又换下一个。

  毛林口中的婊子名字叫汪春绿,我和毛林晚上回来时,经常能看见她蹲在洗手池边的身影,有时是搓衣服,有时是洗头。

  有一次她佝着背洗头时,毛林盯着她淋湿的衣服底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打量了一阵,突然悄声对我说:“打个赌怎么样?你信不信,她里面绝对没穿胸罩……”

  毛林的眼睛里闪着色眯眯的光芒,我说我不赌,他就说我不敢,因为我知道赌了就一定会输,而他说的一定是对的。我问毛林,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对的。

  毛林笑而不答,神神秘秘地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看见汪春绿披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这时候毛林也动了,他目不斜视朝汪春绿走去,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迅速地伸手袭击了汪春绿。——他在汪春绿颤动的乳房上抓了一下。

  我听见汪春绿惊叫了一声,经常抱在手里的木盆摔到了地上,而毛林得手之后,已经飞快地逃跑了。她只能对着空荡的走廊恨恨地咒骂,声音不大,走廊上有两扇门里探出脑袋,就没力气似的停了。

  毛林赢了。他得意地告诉我,只有哺乳期的妇女和婊子才不穿胸罩,因为都要喂奶,要不然乳房就会发胀。他说汪春绿的乳房就在发胀,因为她很久都没给男人喂奶了。

  我觉得毛林说的不对,因为他自己也从来不穿胸罩。

  那段时间毛林的生意不好,我们经常早出晚归,一整天只卖出两三瓶保健品。因为连续两个月入不敷出,几乎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晚上毛林就一边看抗日剧,一边学里面的台词骂人。

  我经常在毛林的骂声中睡着,又在他的鼾声中惊醒。我不怕吵,再吵也总能睡着,我怕安静。

  有一次我醒来没有听见毛林的鼾声,黑暗狭仄的屋子里,心跳声怦怦地,孤零零捶着耳膜,我从床上坐起来,猛然发现毛林不见了。毛林?毛林?我喊他。没有人回应。

  这时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从小时候开始,这种恐惧就笼罩着我,即便我跑出了白雀荡,头顶上依然是它的影子。

  我想起了我哥,吕新尧也给过我这种恐惧,无比慷慨地。

  过了几分钟毛林推门进来,我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他,把毛林吓了一跳。毛林说我让他想起抗日剧里被一枪崩死的日本兵,他怪叫:“嗄!你怎么坐起来了!”

  他只是起夜解个手,回来见到我也醒了,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叫:“唉!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去卖肾啦,等卖肾的钱也花完了,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啦!”

  我不怕卖肾,也不怕喝西北风,但毛林的话让我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死在外面,吕新尧会怎么样?

  于是我问毛林:“人死后有魂吗?”

  毛林正在重复地念叨着“穷则思变”,他只知道我们有多穷,对于怎么变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被我一打岔,愣了愣,皱着眉说道:“什么魂?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回答毛林,接着问:“魂真的能托梦吗?”

  毛林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不过还是别有魂了,万一以后没人给我烧纸怎么办?”

  烧纸?我不要烧纸。我想了很久,如果托梦,要跟吕新尧说什么。可是我能进他的梦吗?我怕我进不去,如果他的梦里都是梅青青,我能把她赶走吗?

  我知道我一定不能把梅青青赶走。那我就要守在他的床边,等他梦不到梅青青的时候趁虚而入,然后告诉他:你不要给我烧纸,你把自己烧给我。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怨恨我哥了,哪怕我死了,我也要让吕新尧知道我过得不好。

第30章 骗局

  毛林在“穷则思变”了三天之后,壮志踌躇地走出了筒子楼。他没有去卖肾,而是出门逛了一圈,最后从地摊上买了一些塑料做的观音坠子回来。这些塑料观音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毛林抚摸它们,就像抚摸一块块货真价实的玉石。

  我以为毛林要改卖假玉,毛林却摇了摇头,说这是“非卖品”。非卖品就是赠品,他要把这些“玉观音”送给他的衣食父母们,让菩萨保佑他们长命百岁。

  毛林印了一百张传单,让我发给有眼缘的老年人。他说,他要把有缘人们聚集到一起来,就像大家聚集在庙里拜佛一样,这叫“广结善缘”。他脸上的神情仿佛一个即将普度众生的高僧。

  两天后,毛林在租的小教室里开了一个讲座。发出了一百张传单,却只有十个人过来,毛林本来准备了一个扩音器,这下根本用不上了。但他仍然热情洋溢,用响亮的嗓音给有缘人讲授健康知识,顺便推销我们的保健药。

  演讲途中,毛林让我给所有在场的老人发一枚“非卖品”。他微笑地凝视着老人手中的塑料观音坠,眼睛里闪动着善意而温和的光,这时候毛林拿出了扩音器,十分动情地说:“祝各位叔叔阿姨阖家健康、平安!”仿佛他开讲座不是为了推销保健药,而是真心实意地为大家的健康着想。

  这场演讲结束之后,毛林立刻又宣布了下一次开讲座的时间,他贴心地准备了新的传单发给他的有缘人。当一个老人询问他能不能多给几张传单拿回去垫桌脚时,毛林一点也不生气,他彬彬有礼地答复说:“当然可以,您还可以分几张给别的阿姨垫桌脚。”

  传单发出去了,讲座也开完了,毛林说得唇焦口燥,保健药却只卖出了两盒,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亏了几百块。但毛林坚持要开第二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我依然替他发传单,这次发了两百张。

  毛林的第二场讲座比第一场热闹,上一次过来的有缘人们这一次又来再续前缘了,有人还捎上了自己的孙子辈,来领观音。进门时就问我:“今天还有观音送罢?每个人都有送罢?”当我把非卖品发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又有人拉着我问:“下次讲座什么时候开呀?”

  他们听讲座听上了瘾,毛林演讲也讲上了瘾,于是接下来又有了第三场。那时毛林的非卖品已经全部送完了,他又去外面的地摊上逛了一圈,这次买回的是一批梳子。梳子比观音坠更便宜,在演讲的时候,我听见毛林侃侃訚訚地说,常梳头有益于促进头部血液循环,降低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延年益寿。

  毛林的讲座开到第五场时,积蓄已经花光了,可是他乐此不疲,依然要开下去。我想开完这一场,接下去我们就要去卖肾了。但毛林却兴奋地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就要得道啦!”

  他一边往馒头上抹菜油,一边露出病态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是要得道,反而像要升天了。我原以为他是胡说八道,没想到毛林的预感居然是对的。他赌了一把,而且赌赢了。

  毛林靠“广结善缘”发了一笔财。

  那些听讲座的老人买了保健品以后,非但没有一个来找毛林算账,反而都很感激他。他们说吃了毛林的药以后,什么毛病都变好了,不但成为了他忠实的听众,甚至还说毛林是“活菩萨”。

  一时之间,卖不出去的假药突然就有人抢着买了。

  毛林尝到了发财的滋味,连续几天睡着后把自己“嘿嘿”地笑醒,睡里梦里都是“我毛林终于捡到金子啦”!可是兴头一过,他的快乐就淡去了,不久以后,毛林又有了新的苦恼。

  毛林向我倾诉说:“现在我有钱啦,可是我还是不高兴。为什么呢?因为我每天还在撒童子尿!我需要一个女人。”

  说着他幽怨地斜着我:“你要是个女人就完美了,我就不用出去找别的女人,咱们俩睡觉就行啦。唉!”

  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类似的话曾经许多次、从不同人口中响起在我的耳畔,真是一个诅咒。但我忽然发现这些声音里没有一个来自于吕新尧。

  我哥好像从来没有向我承诺过什么,我唯一能想起的一句是,他对我说,他永远会是我的亲哥。但他没有做到。

  毛林发现他需要一个女人之后,很快就付出了行动。那天晚上毛林说要出去洗澡,他洗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澡,长到经过一个小时都没有结束。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了浴室,发现里面并没有毛林。当我往回走,却在走廊尽头,看见毛林光着上半身从隔壁汪春绿的屋子里出来。毛林也看见了我,他的两只手卡在裤腰上,一边扣钮子,一边回头对我笑。

  毛林满面红光,告诉我他现在神清气爽,有用不完的力气,比从白天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白天还要精神百倍。然后他又不太满意地告诉我他去晚了,汪春绿那个婊子的奶都喂干净了,害他白白啃了半天,连个屁也没吸出来。

  在毛林身上,我闻到一股中药味,后来这股味道经常在我身边飘来飘去,从毛林身上,飘到汪春绿身上。我朦胧地有种感觉,和一个人睡觉,会把两种气味糅在一起,把一个人睡成另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

  毛林白天在外面广结善缘,晚上就兴致勃勃地和汪春绿睡觉。汪春绿对毛林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前她一见毛林就咬着牙,眼睛恨恨地一斜,仿佛很讨厌他。然而一个月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温顺了,还把自己包的饺子送给毛林吃。

  再看见汪春绿抱着木盆行走在走廊上的背影,毛林的眼神中满是得意。汪春绿的身影仍然像从前一样疲懒,但毛林认为她比从前更羸弱了,因为她好几天晚上都被他折腾得腿都合不拢,喉咙叫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像驴和马那样“咴儿咴儿”地喘。汪春绿从前的男人把她的骨头弄酥了,他现在直接把她弄得柔若无骨。

  为此,毛林特意买了两只猪蹄和一斤白芸豆,送给汪春绿,让她炖了蹄花汤,好补一补身体。

  有时他也发愁地说:“我已经跟那个婊子睡习惯了,万一以后睡别的女人不习惯怎么办?啊呀呀,我又不想娶一个婊子……”

  做任何事情最终都会变成习惯吗?睡觉也会吗?那么,吕新尧做我的哥哥也是一种习惯吗?他喜欢梅青青的屁股也是、不喜欢我也是……

  习惯能戒掉吗?我问毛林。

  毛林一怔,忽地两眼发了亮,盯着我叫道:“有道理呀!为什么不能戒掉呢?又不是抽大烟,戒掉一个女人有什么难的呢?”

  毛林不再经常钻进汪春绿的屋子里,他开始寻找别的乐子来填补这个女人留下的空白。毛林买了一台DVD影碟机和一摞碟片,把从前睡女人的时间拿来看电影。他信誓旦旦地说,等他把这一摞碟片看完,就彻底地戒掉跟汪春绿睡觉的习惯了。

  然而毛林被警察抓走的时候,也还没来得及把那摞碟片看完。

  毛林被抓的那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听说他被人举报了。被毛林骗过的老人不相信毛林卖的是假药,他们狠狠地咒骂警察错抓好人,并求菩萨保佑他。菩萨会不会救毛林我不知道,但钱也许可以。

  毛林和我非亲非故,行骗被抓是罪有应得,如果情况颠倒,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人是我,毛林一定会卷钱跑路。但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我什么也没想,把这一年多以来毛林分给我的钱取了,和毛林自己的积蓄凑在一起,去看守所交罚金。

  在看守所里关了三个月以后,毛林终于被放出来。他那双依然精明的眼睛长久地盯着我,就像火车上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然后毛林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十分感动地说,他要请我吃一顿饭。

  我说我们已经没钱了。毛林从看守所里释放出来,但他过去挣来的辉煌却被关在了里面,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穷困潦倒的生活中。

  毛林却摇了摇头,坚持要请我吃饭。

  “我记得中秋节的时候,电视上天天广告说大闸蟹大闸蟹,嘴都说馋了,我就请你吃大闸蟹吧!”毛林说。

  南汀吃夜宵的摊子一到晚上就摆开了,沿着麟江岸边,到处是一蓬蓬撑开的伞,伞下吊着黄黄的白炽灯泡,灯火璀璨,江风吹来就晃。也冷,但又热闹。人挤着人,不认识的也围绕着一张桌子坐,各人面前一只碗,碗里的东西各不相同:有桂林米粉,广东肠粉、钵仔糕,台湾的蚵仔煎,杭州的小笼包……

  毛林要了两对大闸蟹,蟹身掰开,壳上隆着肥美的蟹膏,他把剥好的推给我,一边剥蟹壳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跟他发表演讲的时候一样多。

  毛林回忆起一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十分感慨地告诉我:“当时在火车上我就看中你了,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出卖我。”

  我问毛林为什么,他咧嘴一笑:“因为你脸上没有江湖气,长得乖,看起来老实,我告诉你,老人家最疼你这种的。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你只要练成了,保管下一个钩,钓上来一个……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边说一边撬开了啤酒瓶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现在发现,老话说‘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你是真老实。”毛林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也给我倒了一杯,我从前没喝过,但我想喝,就接过来跟毛林碰了一杯。

  确实是苦的。我回忆起吕新尧的吻了,我偷来的一个吻。我记得小吴说,那天我哥还被灌了白的,所以舌头上留着一阵辣,苦就要加倍。

  我问毛林,我们以后怎么办。

  毛林闷了一口酒,啤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金黄色,灿灿地晃动,就像摇动的黄金,在杯子里晃,在毛林的眼睛里晃。

  许久,他放下杯子,向我保证说,他将来一定会东山再起,干出一番大事业。有人举报又怎么样?那些有缘人还是信他的,他们还叫他“活菩萨”呢,菩萨怎么可能倒下呢?怎么会失败呢?这是前所未有、未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毛林说他一定不会忘了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香喝辣逛窑子。

  但是他骗我了。

第31章 眼看他楼塌了

  路边的水果摊过了十点,卖的水果开始打折。毛林经过的时候说要买一些回去,他挑了两斤砂糖桔,又转头问我想吃什么。

  我对他说,梨。

  毛林不知想到了什么,先是一怔,然后弯起嘴说:“梨好啊,梨,我也喜欢吃。”扯了个袋子就要挑。

  梨有酥梨、贡梨、雪梨、香梨,酥梨个儿最大,也最便宜,香梨一颗颗小巧玲珑,也最贵。毛林先走到酥梨前面,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看贡梨和雪梨,仍然摇头,他说这两种梨长得不好看。最后毛林买了两斤香梨。

  毛林拎着两斤砂糖桔和两斤香梨,边走边教我:“酥梨个儿大,但是核也大,不合算,只有香梨长得最漂亮,还能连皮吃,咱们要买就买最好的。”

  我喝了啤酒有些头晕,毛林说我上脸了,就跟袋子里的香梨一样,冒红。然后他又像演讲一样告诉我,像我这种容易上脸的要少喝酒。我们两个一起回到筒子楼里,接近十一点,走廊上有的门还是敞开的,里面传出搓麻将的声音。

  又碰见汪春绿。这次她没有抱木盆,开了门就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地看着毛林。毛林望她一眼,然后从袋子里抓出几个砂糖桔,又抓出一颗香梨,塞到汪春绿手里,接着才进了屋。

  酒劲迟迟地上来了,我觉得头痛,不想洗澡也不想脱衣服,只脱了鞋就躺到床上去。也没睡着,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眼睛一阵阵地花,开始浮现乱七八糟的、暧昧的景象。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毛林走过去开门,放了一个人进来,接着门又关上。我先是听见跌撞的脚步声,像有两条影子你踩我、我踩你,不分你我地踩在一起。然后是推搡,我侧过脸,看见了一条乏力的背影,正是汪春绿。她和毛林搂抱在一起,搡了一阵又分开,两条胳膊高举过头顶,毛线衣往上拽,从胳膊上脱了下来。

  毛林把脸埋进汪春绿的胸口,把她压倒在床上,忙碌地活动起来。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两条细瘦的腿挂在毛林的肩膀上,一颠、一颠,急匆匆地。承担了两个人的床板也就被挤得“吱嘎吱嘎”,有节奏地伴随着汪春绿,一声声呻吟着。

  我怔怔地看着,脑子里是空的,眼皮被“吱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挤,不知挤了多少下,终于闭上了。

  喝了酒,获得一夜昏沉沉的梦,从一个梦里跌进另一个梦。又梦到金子,张不渝的声音说,城里遍地都是金子,要睁大眼睛找,但不要被晃花眼……然后是毛林的声音,发财啦,卖肾啦,喝西北风啦,找女人啦……走马观花,乱花又渐欲迷人眼。

  我在梦里听见有人在叫我,孟梨,孟梨……很着急似的。我听清楚了,是吕新尧的声音。但是我不理他,一声不吭地听着。心里想: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一直喊,使劲喊,拼命喊,喊到喉咙失声,喊到你永远也忘不了我。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是阴的,好似不是白天,而是从昨天夜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黑。毛林的床上只剩一床皱巴巴的被子,既没有毛林,也没有汪春绿。一夜的男欢女爱,到最后就剩这么一床被子,谁也不记挂谁了。

  毛林花了一个晚上,戒掉了两个人。

  我当时只觉得心跳得有点离奇,却也没有发觉什么,直到从浴室回来,才彻底醒了。这时,我看见毛林上铺的东西不见了,那里原本放着他的皮包和旅行袋。柜子里,他常穿的几件衣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昨晚买的砂糖桔和香梨还在。毛林扔下我,独自跑了。

  我不信。可毛林是什么人?他是骗子,撒谎对他来说就像吃喝拉撒一样简单,我却不信一个骗子会说假话。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毛林说,他一定不会忘了我,他会东山再起,吃香喝辣,说得天花乱坠……我信了他的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