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12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大门虚掩着,沈辞抬起手又放下,下意识退后一步按住了腰间刀。

  门里至少守着十几位高手,暗处还有更多。

  沈辞心中一动,忽然猜到了这位朋友是谁。

  黑漆大门推开时声音厚重,屋前一个四丈见方的院落,东北角植一桂树,许是晚桂品种,还有零星未落的小花散着淡香,树下石桌旁闲坐一人,玄色流云暗纹贴里外没有穿外袍或搭护,披着件细褶的翻领披风,左右两根鎏金链子别在衣襟的位置,将披风与贴里巧妙地连为一体。

  那人侧过身,手肘撑在石桌上,托住下巴,澈亮的桃花眼里如有点点星光跌碎其间,展眉笑道:“沈将军回来了?”

  沈辞不知该说什么,果然没猜错,除了谢如琢,还能有谁?

  明处暗处都是穿便装的锦衣卫,何小满作文士打扮,本坐在谢如琢身边陪着,见沈辞走过来,点了个头站起身走远,意在不打扰他们谈话。

  “朕又是偷偷出来的。”谢如琢冲沈辞眨眨眼,“所以沈将军不必拘礼,坐吧。”

  这个“又”字颇为传神,沈辞无奈地坐下,钥匙搁在石桌上清脆一响,扫视一圈一个人住显得空落落的屋子,道:“陛下,这宅子……”

  “朕送你的。”谢如琢打断他的话,“沈将军为朕立了大功,没有封赏已心中有愧,正好沈将军要在乐州置办屋宅,朕顺水推舟答谢沈将军。”

  沈辞还是不太习惯这一世对他过于亲近的谢如琢,有点不真实,也总是让他无措,他从猜到是谢如琢开始就脑子生锈了般不会转了,呆愣良久才说了句自己都觉得傻的话:“国库不是没钱吗?陛下何必浪费这些银子……”

  谢如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沈辞第一反应是怪他乱花钱,他配合地说道:“朕平日过得很节俭,这些银子就是专门省出来留给沈将军的。”

  两人谈话的走向愈发奇怪了,活像小两口精打细算过日子,沈辞的耳朵腾地浮起一层薄红,尴尬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苦想半晌,终于想起有件事一直没做,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谢如琢:“陛下,这个一直没找到机会给您。”

  谢如琢接过打开,三百两银票平整摊在桌上,他哭笑不得,怎么两人还真跟钱过不去了,道:“哪有当臣子的给皇帝送钱的道理?”

  “银票是五少爷给臣的,不是什么干净路子来的钱,臣不敢收。”沈辞一板一眼地解释道,“陛下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虽然杯水车薪,但臣觉得……可能还是有一点用的。”

  谢如琢不悦皱眉:“裴云景干嘛给你钱?”

  沈辞也不知道怎么跟谢如琢解释他和裴云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他也不太想让谢如琢知道这些,只能胡编道:“他素来出手大方,下面的人调走,他都会给三百两银票。”

  “沈将军连这种小事都能为我着想,我很开心。”谢如琢唇边的笑意不作假,一开心连自称都换了,他取走二百两银票,把剩下一百两放到沈辞面前,“这二百两我收下了,还有一百两沈将军自己留着,京城官场水深,总有用到银子的地方。”

  反正沈辞已经完全懵了,随君安排,僵硬地点点头,再僵硬地收下一百两银票。

  谢如琢觉得好玩,眼睛都笑弯了,道:“我知道这次都是沈将军的功劳,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以后我会补偿沈将军。”

  “不不不,臣不需要。”沈辞忙道,“臣不求名利,臣只是……想让陛下不需要那么辛苦。”

  谢如琢笑意微敛:“朕值得沈将军这么好吗?”

  沈辞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六年前臣就答应过陛下的,以后会好好保护陛下,会一直对陛下好,臣不会食言。”

  “六年前……”谢如琢神情有些恍惚,像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也不是故意食言的……”

  沈辞没听清,谢如琢笑了笑没再说,转而道:“朕以后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沈将军做,所以现在不能让沈将军太引人瞩目,这次就先委屈沈将军了。但这宅子朕是必须送的,沈将军就不要再推辞了。”

  “多谢陛下。”沈辞颔首道。

  谢如琢拨着鎏金链子上垂下的穗子,眨巴着眼又成了惹人疼的乖巧模样,道:“沈将军,朕今日来还有一事。朕想学骑射,但朕不想跟别人学,只想跟沈将军学。”

  这话说得让沈辞更是浑身不自在,怎么听都有些像撒娇,他表情更为僵硬:“啊,好。”

  谢如琢揪着沈辞一截袖子晃了两下:“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朕会让伴伴派人去请沈将军入宫。”

  沈辞逃开热切的目光,点点头。

  如饱餐一顿,神态餍足的谢如琢在何小满的催促下回宫去了。

  这辈子的他怎么可能不会骑射?

  但他又怎么可能不抓住此等大好机会?

  只能对不住他的沈将军了,怕是要一直被自己骗得团团转。

第15章 流言中伤

  每日朝臣们呈上的奏本,需先由内阁票拟,再送至司礼监,许多奏本都在说废话,有些甚至只是向皇帝请安寒暄,谢如琢向来懒得过目,司礼监批红盖印后便原路发回。

  一些奏本确实奏了要事,但内阁商讨后往往也能给出妥帖的解决方案,谢如琢粗略看一遍就让司礼监直接对照票签上的辞书批红。

  故而每日真正需要谢如琢花心思看的奏本少之又少,时常感叹谢家先祖创制的这一套章程还真是省事,也难怪他父皇能心无旁骛地玩大半辈子。

  但今日委实大不相同。

  桌案上堆了两大摞奏本,一盏浓茶已续了两回,丝缕热气颤巍巍往上冒,谢如琢脸色铁青,揉按了几下眉心,问道:“这些话从哪里传出来的?”

  何小满在桌上摊开几张纸,柳叶眉蹙起,道:“东厂已查过了,奴婢也和锦衣卫那边通过气,源头已查不到了,但可以肯定是从朝廷这里往外传的。”他稍稍顿了下,意有所指地往内阁贴在奏本上的票签看,“这种事无人授意,哪里能传出这阵仗。”

  谢如琢嘲讽道:“孙秉德好胜心重,想把所有事都控于掌中,他知道这才刚开始,示弱一次便失了主动。看来杜若那件事是把他气狠了。”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重建三大营之事在这档口正好撞上,他们拿沈辞开刀是做给我看,是我连累了沈辞。”

  “内阁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小满道,“明日上朝内阁定会指使言官拿这事做文章。”

  “娼妓之子,身份不明……”谢如琢拍桌而起,内阁的票签在掌心被狠狠揉皱,“孙秉德到底是在骂谁!”

  谢如琢甚少这般动气,何小满使眼色让殿内伺候的内臣都出去,把那杯味冲的浓茶倒掉,重新换了杯沁香的花茶,斟酌着字句道:“孙秉德这样做岂不是把太后也骂了进去?他与太后至今都还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突然撕破脸?”

  “因为这事就算拿到台面上明说,太后也不敢说什么。她和吴显荣本就说不清楚,跳出来和孙秉德作对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谢如琢没心情再喝茶,但闻着那清浅的花茶香,气也稍顺了些,“这事说到底针对的还是我,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可免去惹一身膻。”

  他略显疲惫地坐回去,再次去看何小满递上的那几张纸。

  定了太子的老师后,孙秉德与他演起了君臣和睦,他提议要在乐州重建三大营时,孙秉德甚至还十分赞同。

  重建三大营是势在必行的。

  如今三大营能凑出的人数堪堪过三万,还不到太.祖时期的五分之一。当初坪都没守住,兵败如山倒,主要就是因为京城三大营兵力不足,战力也远不复当年。何况眼下朝廷手上没有一支可用的兵马,总不能往后全要靠四位总兵或是不堪一击的卫所军打仗。

  既然要重建,就得往这儿塞一批人。

  内阁要求兵部负责遴选三大营将官,谢如琢没有异议。

  从前在坪都,三大营将官多是勋官及世家荫封,个个身份显赫,加之三大营在天子脚下,利益关系复杂,能入三大营者来头都不小,这事不可能让皇帝或内阁说了算,由兵部考察身家背景、资历品性先拟定人选最能让大家信服。

  但兵部选了两天的人,却发现朝中实在缺人,这般遴选根本选不齐。如此境况下,启用新人在所难免,谢如琢便趁机在名单上加了沈辞的名字。

  首次南征后,无人不识沈辞,众人也都心知肚明沈辞是皇帝看重的人,不会只待在都指挥使司做个经历。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内阁大张旗鼓的事,皇帝拉拢一两个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且朝中确实缺会打仗的武将,沈辞既然是将才,能为朝廷效力是桩好事。

  可有杜若之事在前,这事就不能草草了之,内阁在背后将沈辞推上风口浪尖,顺道还把皇帝也拉下了水。

  如何小满所说,那些流言从何而起已不可查,一开始只是议论沈辞的出身,愈演愈烈后,竟烧到了谢如琢身上。

  母亲的出身相近,旧时经历同样艰辛难言,起初还在说皇帝对沈辞是惺惺相惜,后来有心人煽风点火,流言变作了沈辞是娼妓之子,身份不明,可能根本就不是裴元恺的私生子,不知道是他母亲跟哪个男人生的,那么现在的皇帝呢?

  现在的皇帝母亲也是娼妓,当年被幽闭冷宫是因与吴显荣纠缠不清,所以谁能说清皇帝的出身?

  孙秉德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谢如琢这皇位来得本就有那么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再沾上出身不明的流言,无疑是按住了他的死穴,借此来告诉皇帝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

  谢如琢早就想清楚这招毒计的每个关节,咬着牙将皱巴巴的票签扔到一边,道:“伴伴,你派人去找沈辞,让他这两日都请病假在家,也不必上奏本解释什么。”他的眼神暗了下来,如有凛冽刀锋一闪而逝,“明日他们最好把事闹得再大一点,朕等着。”

  卯正时分,钟声响,众臣过小金水桥,入崇政殿行一跪三叩礼。

  殿中静默几息,兵科给事中薛子霰出列:“臣有本奏。”

  六科给事中阶品都不过七品,但其职责却是监察六部,弹劾百官,也就是众臣避之唯恐不及的言官,朝中文武官员没被言官弹劾过的恐怕拎不出三个。

  给事中与御史一样,多为年轻官员,薛子霰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此次重建三大营之事由兵部负责,他作为兵科给事中行纠察之能无可指摘。

  谢如琢道:“准奏。”

  薛子霰将奏本呈上,内臣接过,端正在桌案上展开,谢如琢微垂眼去看上面的字,薛子霰朗声道:“臣上奏弹劾绥坊都指挥使司经历沈辞。”

  殿内静得唯余滴漏声,谢如琢神色淡淡,听薛子霰续道:“五日前,兵部定下了选任三大营将官的名册,沈辞为陛下亲任,臣本不该置喙,但想必陛下亦有耳闻近日京中的流言。流言纷扰,真假难辨,然,三大营为京城驻军,若遵循祖制,将官需为勋官,身家品性容不得半点差错。如今朝中缺人,略有变通情有可原。但沈辞为娼妓之子,其军籍何来就值得疑虑,而沈辞又为陛下亲任,如今流言已有中伤陛下之意,若继续启用沈辞,不仅违逆民心,更令陛下陷入不利境地。臣恳请陛下撤换他人选任三大营,万不可再用沈辞。”

  “滴答——”

  刻漏的水滴声更为明晰,如在池塘中荡开圈圈涟漪。

  薛子霰言毕,另一位给事中也站出来道:“臣附议。传言沈辞母亲是当年沧州军中娱军之军妓,裴元恺之所以不认他们母子是因招军妓娱军时正值先帝生母昭懿皇后丧期,是国之大丧,军中招妓为大忌。裴元恺与当时的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戴煦不合,据传戴煦抓住了这个把柄,裴元恺这才没有认他们母子。但近日流言日盛,裴家有多人上奏言明传言不实,沈辞并非裴家骨血。既然真假已分辨不清,流言又甚嚣尘上,撤换沈辞并无不妥。”

  裴家那些奏本谢如琢当然也看到了,事情已过去了十好几年,戴煦都已成一抔黄土,当年真正的知情人又还有几个,裴家十几年前不认,十几年后会认才是有鬼。

  所谓传闻,既然能传得有鼻子有眼,谢如琢不信这些朝臣心里没数。

  况且见过裴元恺又见过沈辞的人,还说他们不是父子就是纯属昧了良心。

  都察院的人显然也早得了内阁授意,左佥都御史紧接着悠悠开口:“一个出身都不明不白的人若成为京城三大营的将官,到时不仅陛下身陷流言,整个大虞的脸面也将被丢尽,臣也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几位爱卿口口声声说朕也身陷流言……”谢如琢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朕倒是想听听,沈辞的流言是如何中伤到朕身上的?”

  左佥都御史闭口不言,薛子霰似乎未觉皇帝话里隐约的危险意味,神色不惧地答道:“臣此言有冒犯陛下之处还请陛下恕罪。陛下青睐沈辞本是一段君臣佳话,但陛下与沈辞在身世上多有相似之处,平民百姓又素爱捕风捉影,奇思妙想,陛下若继续重用沈辞,民间将会对陛下的身世多加揣测,实乃有辱国本之举!臣再次恳请陛下撤换沈辞!”

  谢如琢身子前倾,垂旒上的五彩玉跟着晃动,敲击出细微的碰撞声,他轻勾唇角,含笑问道:“那薛卿的意思是说朕和沈辞一样,是娼妓之子,身世不明是吗?”

  在这声轻飘飘的问话里,孙秉德缓缓抬眸望向置于须弥座上的龙椅,韩臻抢在他前面说道:“陛下息怒,几位大人也是为陛下忧虑,众口铄金,陛下确实该当警惕。”

  “朕只是奇怪罢了,诸卿一边说着捕风捉影,一边又说着于朕不利,所以诸卿到底是要告诉朕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朕放心,还是说……”谢如琢仍旧挂着笑容,好似真在说一件好笑的事,“朕出身不干净,恐怕这皇室血脉也有假?”

第16章 天子之怒

  在皇帝温和到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声里,韩臻倒吸了口凉气,这只老狐狸见机和先前的左佥都御史一起当哑巴。

  这事是薛子霰挑起,他年轻气盛,又当了几年揪着点芝麻大小的破事就敢参尚书阁老的言官,倒是并无退缩之意,脸庞因连续激烈的言辞而涨红,道:“臣不敢。陛下与太后娘娘在五年前就曾因宫闱流言被先帝疑心,如今更该在此事上小心谨慎。流言已因陛下与沈辞在身世上的相似之处而对陛下的身世产生怀疑,陛下再不避嫌恐更要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何况沈辞确为娼妓之子,陈年旧事真假难分,以致身世疑点重重,此等不干不净之人怎可统御三大营?请陛下三思!”

  谢如琢瞥向孙秉德,神情仿似在虚心讨教,问道:“元翁也是这么觉得吗?”

  孙秉德半阖眸道:“薛大人言辞虽有冒犯不敬之处,但赤诚之心不假,陛下确实应当三思。”

  “朕明白了。”谢如琢笑着点头,又问薛子霰,“敢问薛卿,五年前宫闱流言遭先帝疑心,那薛卿是也有所疑心了?”

  薛子霰眼一闭心一横,嗓音愈高:“臣可信陛下,但天下人的疑心却难消解。流言还未到不可控之地步,陛下及时抽身还来得及,朝中虽缺人,但也不至于无人可用,陛下何必非要用一个身世不明的娼妓之子?”

  娼妓之子……

  薛子霰的声音渐淡渐远,有些听不真切,谢如琢脑中无数个声音在瞬息之间模糊又清晰,带刀的禁卫,苍老的太监,音容稚气的兄弟,脂粉香浓的宫妃……最终晕眩的眼睛看到的是七嘴八舌的朝臣们,他们好像在骂沈辞,又仿佛与那些影影绰绰的人融为了一体。

  狰狞的怒意张牙舞爪地要穿透那层虚伪的假笑,谢如琢的双眼充血,身体在不易察觉地发抖,抓起桌案上的奏本掼到地上,声响令还要再说的薛子霰浑身一凛,一道凌厉语声随即砸下:“够了!你们一口一个娼妓之子究竟骂的是谁!”

  孙秉德的眼皮不祥地跳动了一下,直觉要出大事。

  “怀疑朕身世不明是吗?好,好,好。”谢如琢连说三个“好”字,指节因情绪激动而微有抽搐,“那就请内阁诸位阁老亲自去取来起居注详查,当年父皇何年何月何日临幸宁妃,宁妃何年何月何日受孕,又是何年何月何日诞下朕,查验完后一一公示天下!”

  “当年父皇疑宁妃与吴显荣有染,既然如此……”谢如琢握紧拳,掌心被指甲刮出了一道细小的擦痕,“就再请内阁查验好吴显荣当时都身在何处,做了何事,一并公示天下!”

  历代怕是再找不出一个被疑心血脉身世却选择直面流言,自证清白的皇帝了,众臣心头突突直跳,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刻漏的水滴声响了十几声,众臣却觉过去了一段漫长的年月,谢如琢手上松了劲儿,语声中也随之少了些怒气:“朕会着锦衣卫彻查流言之事,再有妄言者便是侮辱皇家,侮辱君王,悉数缉拿下狱,死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