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22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司礼监里有柳燕儿的人, 谢如琢是知道的, 从没管过,闻言了然道:“又是谁想要军功?吴显荣的弟弟?”

  见柳燕儿默认,谢如琢又道:“吴显荣想把他弟弟塞进三大营吧?”他点点头, “可以,朕同意了。”

  风更大了些,谢如琢起身去关上窗子,声音比吹到廊下的风还冷:“明年朕会让他入京,他想抢裴家的东西,朕也会帮他。现在,你让他给朕安分待在溪山。”

  柳燕儿侧身对他意味不明一笑:“这回出兵南下,文官们不会轻易同意的,陛下可要想好了。”

  “不劳母后费心。”谢如琢也不多坐,提步走到门口,“天气凉,母后别穿这么单薄了,窗户也别总开着。太医院新来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太医,我一会让他们来给母后请脉。”

  说完他便沿着前廊走远,身后的门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重新关上。

  此时已近冬月,这时节已不适宜起兵,但谢如琢仍想在年节前再一次出兵南下。

  只因前世的记忆告诉他,若他不动,许自慎就会动。

  南下救皇太孙时许自慎刚经历数月征伐,不敢久战,但许自慎一旦休养完毕,就会反扑示威。

  前世,许自慎就选在谁都觉得不可能会再动兵的冬月里。

  他们仓皇出战,就是宋青阁领兵也三战三败,根本不是这位当世名将的对手。所幸沈辞利用河水结冰,说服宋青阁冒险突袭,逼许自慎退回了青木江南岸,掰回一城,否则许自慎差点就要打到绥坊境内来。

  纵然最后有惊无险,前世这一战仍然是伤亡惨重,是谢如琢心里的一根刺。

  故而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先发制人,绝不再吃上这么一个大亏。

  这个消息谢如琢早早就放了出去,他在上朝时正式提及,如柳燕儿猜测的那样,以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极力反对。

  理由是冬月出兵,若不能尽快回朝,便要拖到入冬,衡川东北冬季也十分严寒,作战会艰辛异常,况且此时国库亏空,也支撑不起入冬后的长期作战,不如等来年开春再南下。

  若没有前世的惨痛代价,谢如琢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此时出兵确实毫无优势,且看着就像是去送死。

  谢如琢道:“我们南下救回皇太孙,许自慎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吃一次闷亏,他肯定会反击。如今他的兵马养足了精神,极有可能会出兵,与其到时被动,不如我们抢先主动出击。”

  兵部尚书韩臻反问道:“陛下又怎么敢确定许自慎偏偏就要选在这时节出兵?既然不确定,我们又何必冒险?”

  谢如琢叹了口气,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他是重生的,他就是什么都知道,但若是说你们又如何确定许自慎就真的不会动,又显得毫无意义,一同在死胡同里绕罢了。

  “陛下复国心切,臣等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朝中缺兵缺将,国库又入不敷出,月前南下一战已耗费了大量物力人力,若马上又要动兵,军心与民心皆会不稳。”孙秉德难得说话也急了,“此时绝非穷兵黩武之时啊,陛下。”

  穷兵黩武不是一个好词,孙秉德将他视作了一个好战的皇帝。

  谢如琢再细细一想,明白了为何文官定要如此同仇敌忾地反对此事。

  登基以来,谢如琢几次大张旗鼓做的事都与军方有关,在孙秉德为首的文官眼里,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皇帝想扶持军方势力,压制文官。

  这一次他们不仅是无法理解皇帝的冒险行为,也是在抱团暗中还击皇帝。

  大虞以武定国,太.祖开国后就忌惮武将势力,转而大肆扶持文官,之后的皇帝也是宁可看文官党争,也不想看武将大权在握,有机会造反。除了北疆四大军机重镇,朝中再无有权的武将,就连风光一时的三大营也逐渐没落。

  前世谢如琢和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斗了大半辈子,这真是一群让人敬佩又讨厌的人。

  他烦躁地按了下眉心,道:“今日先到此为止,再议吧。”

  出了崇政殿,他在宫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忽而停下脚步,问身后的内臣:“杜芳洲在师善阁?”

  内臣躬身答道:“回陛下,杜学士今日卯时不到便入宫给太子殿下讲学,要讲一天,傍晚才走。”

  谢如琢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转头往师善阁走去。

  师善阁在崇政殿北,是一座小宫室,旧年做过皇帝的书阁,也给秋猎随驾的皇子住过,如今专留给太子谢明庭听学。

  谢如琢没有惊动殿外的内臣,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看殿内的谢明庭。

  前世他就因这倒霉孩子贪玩不读书而愁得掉头发,今日再一看,依然还是逃不开掉头发的命。

  此时殿内没有在讲学,谢明庭约摸是要做篇文章,桌上的宣纸只有几个斗大的字,谢明庭握着笔却已头一点一点地闭眼瞌睡,笔尖上未干的墨滴到白宣上都无知觉。

  坐下还没翻几页书的杜若一抬头看见这场景,摇头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谢明庭桌前,轻声唤道:“殿下?”

  谢明庭哼哼两声,毫无动静,依旧沉浸在梦乡里。

  “谢明庭!”谢如琢就没杜若那好脾气了,气势汹汹走进来,“梦里有人帮你写文章是不是?”

  脑后凉气袭来,谢如琢猛一惊醒,手忙脚乱间毛笔在脸上划了道墨迹,回头与周身裹在冰霜里的谢如琢对视一眼,乖乖行礼:“皇叔……”

  杜若似在打量谢如琢,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正要跪下,谢如琢先一步扶住他,回笑道:“先生不必多礼。”

  这头还露着笑,一偏头看见谢明庭,谢如琢立刻失去笑容,但想起前世他逼得太紧反而让侄子更抗拒,叔侄两人前期互看不顺眼,后期裂痕也只能愈深。

  前世死前不愉快的收场还历历在目,谢如琢散去怒气,也扶起了谢明庭,拿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墨迹,温声问道:“这么困?”

  谢明庭从小顽劣,听学走神已经被骂习惯了,本以为皇叔也要狠狠骂他一顿,没想到很快就不生气了,还温柔地给他擦脸,他睁着圆圆的杏眼看谢如琢,也不害怕了,噘着嘴道:“早上寅时没过多久就要起床,真的好困……”

  遇有上朝的日子,谢如琢也得寅时起床穿衣洗漱,一场朝会下来,又困又倦,这般一想,他点点头:“嗯,你还小,还是要多睡会,确实早了点。从明天开始,过了卯时再起吧。”

  皇叔不仅没生气,还这般轻易就允他多睡一个时辰,谢明庭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了,欢呼一声,扑到谢如琢怀里:“皇叔万岁!”

  来了乐州后,谢明庭又把脸吃圆了,还带着点婴儿肥,谢如琢捏了捏他的脸,心想:谢明庭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嘛,这一世如果自己能对他好点,小时候不嫌弃,长大了也不猜疑,三十年后,他们叔侄能否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不过,你书还是要给我好好读。明儿开始,我每日都会问杜卿你的表现如何。”谢如琢又板起脸道,“要是表现不好,我不打你,但你别想吃点心了,之后七天内也别想玩,能去的地方只有你的寝宫和师善阁。听见了没?”见谢明庭瘪起嘴,他有些好笑,“但你若是表现得好,我就每日让人给你做不一样的点心,保证都是你没吃过的。我还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带你出宫去玩,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谢明庭吞咽了下自己的口水,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无数比枣泥酥还要好吃的点心,自己还能骑着马出宫恣意游玩……

  不就是背几篇文章,再写几个字吗?

  谢明庭,你可以的。

  “皇叔,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谢明庭生怕谢如琢会后悔,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一定每天都用功。”他突然想起一事,仰头看谢如琢,“皇叔,沈经历说你会教我骑马射箭,可是我听说你也在学啊。”

  从谢明庭嘴里听到沈辞,谢如琢微微皱眉,不明白沈辞为何会这么说,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大概是谢明庭在回程时吵着要沈辞教他,沈辞在哄他陛下会亲自教罢了。

  想着想着,他心里还美滋滋的:沈经历可只教我一个人,才不教你这小屁孩。

  丝毫没觉得和一个八岁小孩攀比有多幼稚的谢如琢亲切微笑,道:“沈经历先教我,我再教你,有什么问题吗?”

  谢明庭呆呆地挠后脑勺:“好、好像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孩子不爱读书怎么办

  小沈:害 打一顿就好了

  谢明庭:???我们曾经一起骑过马的情谊呢?

  今天又是觉得自己好菜但依然努力码字认真完结的小扶苏~

第27章 师生争执

  今日来师善阁是有要事, 谢如琢把谢明庭重新推回桌前写文章去,眼神示意安静站在一旁的杜若同他到偏殿。

  杜若意识到皇帝有话要说, 提步跟上。

  一进偏殿,谢如琢便回身对着杜若倒身欲拜:“这些年蒙受先生大恩,今日终于得以当面拜谢。”

  杜若用力托住谢如琢,先一步跪了下去,急忙道:“陛下不可。”

  谢如琢伸手去扶,杜若却怕谢如琢又跪他, 不肯起来,说道:“臣几年前只是遇到了一个好学又不能学的学生,为人师者,本当如此,是本分所在。”

  “好,朕不谢了。”谢如琢无奈道, “先生快请起。”

  杜若十八岁中探花, 如今还很年轻, 离他近了总能闻见松墨香气,五品官员人人皆一样的盘领青袍乌角腰带,在他身上却觉要更雅致些, 他像是由一块清润的美玉雕琢而成, 君子如玉一词仿似就是为他而备,眉眼又时常含笑,无人见之不如沐春风。

  “几年前臣就想, 六殿下日后定不是被困在一方院落里的人。”杜若谢了坐, 笑说道,“今日见到陛下,果然如此。”

  谢如琢笑着摇头:“要是当年没有先生, 朕不会走出那方院落,也不会坐在这里。”

  当年在冷宫无人问津的时候,杜若没有把他当作被皇帝抛弃的皇子,而是像老师对学生那样,传道受业解惑。不仅如此,杜若在听说何小满每月用自己的月银买笔墨纸砚后,不动声色地揽了这样活儿,有时还会将一些小点心跟书稿一道递进来。

  冷宫五年,杜若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而他身为孙秉德的学生,最年轻的探花郎,前途大好,本可以不必如此。

  “陛下能在那般境况下心志坚定,勤学苦读,必然是无事不成。”杜若道,“臣自问若身处陛下当年境地,恐做不到陛下那样。所以,陛下之今日是您自己争取来的。”

  谢如琢一笑而过,转而问道:“先生在翰林院七年,本该入六部,朕却让先生来做太子的老师,先生心里可有怨?”

  “陛下说笑了。”杜若摇摇头,“臣的老师或许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臣并不觉得。入六部是干实事,如今是教导储君,修习学问,其实在臣心里没什么分别。臣求学问道,登科为天子门生,不管身在何处,相比平民百姓,臣能为天下人做的事都已多了许多,那这就是臣心中所愿。臣今日尽心教导太子殿下,来日殿下若能从臣所教的东西里学得一二,臣就觉得今日所做是有意义的。”

  旁人听到孙秉德最得意的学生说出这番话,怕是会觉得这是假清高,在皇帝面前圆滑拍马屁,但谢如琢知道,杜若就是这样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做了四年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如琢淡笑道:“先生和元翁很不一样。”

  “老师授臣学问,但臣要做什么样的人是臣自己决定的。臣敬重吾师,但不会盲从吾师。”杜若眼神坚定,“老师有他想做的事,臣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谢如琢意有所指问道:“朕要再次出兵南下之事,先生可有耳闻?”

  “臣知道。”杜若颔首,“老师他们不同意。”

  “那先生怎么看?”谢如琢举杯饮茶,问道。

  杜若并没有因谈话趋向敏感而神情有变,还是眉目温和带笑,道:“陛下登基以来,所做之事皆是为国,未见私心,虽然臣也觉得陛下要在此时出兵有些出人意料,但臣相信陛下是有细致的考量,不会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目前这还是谢如琢第一次听到肯定的话语,虽然他早知杜若会这么说,但心头还是浮起暖意,他歪了下头,道:“先生与元翁有多年师生情谊,缘何这般信朕,却不信元翁?”

  杜若坦然与谢如琢对视,道:“老师不知道陛下这些年都做过什么,但臣知道。老师没有看过陛下的文章,但臣看过。老师不解陛下的抱负,但臣理解。凭此三点,臣愿信陛下。”

  谢如琢起身对杜若一揖:“多谢先生信任。此次出兵南下,个中原因复杂,恕我不能说清。但我能保证,这个决定绝不会辜负先生的信任,也不辜负我大虞数万将士。”杜若起身来扶,他一揖到底,“请先生帮我。”

  “陛下言重。”杜若回礼,“臣愿为陛下分忧。”

  翌日休沐,午后难得风寂天青,杜若过了垂花门,见孙秉德正与新入内阁的工部尚书姜学颜在院中品茗。

  他上前见礼:“老师。”又向姜学颜行礼,“姜阁老。”

  这是一座二进宅院,孙秉德好风雅,也从不会在起居上委屈自己,来乐州后便置了这座宅子,近两个月整修,院中池塘已注了清水,养了红鲤,满眼看去,四时花木俱有,春赏梨,夏赏荷,秋赏菊,冬赏梅,再看石桌上这套无瑕的白瓷茶具,里面盛着的是香气四溢的上好毛尖。

  “芳洲来了。”姜学颜识趣起身,“你们师生聊吧,我先回了。”

  孙秉德未多挽留,杜若替他将姜学颜送至门口,再回来时,杯中换了新茶。

  杜若谢坐,说道:“学生以为今日是韩阁老登门,没想到是姜阁老。”

  “玦之早上刚来过。”孙秉德邀他饮茶,“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陛下心太急了,用兵之事怎可如此随意?”

  孙秉德穿的是深青色忠静衣,交领大袖,为品官燕服,三品以上饰云纹,孙秉德又是文官之中唯一一个赠官从一品太子太傅的,衣上前后缀仙鹤补,素带束腰。

  他很瘦,拈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眼下常年都有两团淡青,像一个清苦的苦行僧。

  不管朝中如何看待这位首辅,杜若也清楚,孙秉德坐着这个位置并不轻松,几乎日日过子时才休,寅时又要起,朝中大小事皆要问上一两句。皇帝可以偷懒,把不想处理的琐事推给内阁,他却无人可推。

  杜若在心里长叹口气,问:“老师如此反对,只是因为此时用兵不妥?”

  孙秉德搁下茶盏,鹤眼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他打量人时眼神如有实质,要把对方心里所想悉数看穿,说道:“芳洲,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还有什么是你不明白的吗?”

  “学生明白。”杜若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过孙秉德,也不再想着去试探,“老师怕陛下扶持军方,压制文官。内阁与诸位大人不是不同意陛下用兵,只是不能次次都随陛下心意。每次都由陛下决定什么时候出兵,用什么人,怎么改建三大营,陛下就会有自己的军方势力,会有一批他信得过的武将,到时朝堂之上,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文官的位置。”

  孙秉德泼掉杯底的茶沫子,道:“陛下去师善阁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