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 第64章

作者:冷酷荔枝 标签: 穿越重生

  来往人影融于声色光影,灯笼在厢房外闪着豆大的红光。自窗边俯瞰,视野极佳,恰好能瞧见底下怀抱琵琶弹琴唱曲的优伶。

  酒楼四处亮堂,正中为琵琶女留下一隅落脚之地。时下天气转炎,亮光映在轻薄的缎子上,愈将那几个琵琶女显得肤白娇弱。

  “阿雪,看什么呢?”酒壶在我面前晃过一圈,谢陵不悦地板起了脸,“……琵琶女有甚么好看的。”

  “……陵哥,”我迟疑着收回目光,“最前边那个,好像是个男人。”

  酒楼老板请来表演的琵琶女皆是身着粉衫,头戴簪花,唯独位居最前的那个穿了一身艳丽的红,一串银铃系于腕上,拨弄琵琶弦时随之溢出清脆响声。

  台下看客如痴如醉,红衣人微一福身,恰恰让我瞧见他颈中央的凸起。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谢陵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更不愿多看一眼:“原是听说明月楼最为风雅才带你来的,竟也安排了这些乌七八糟的。”

  一曲方停,琵琶音止,不少客人追着红衣人的衣袂离席而去,一闪神,我猛地扶着阑干起身:“陵哥,你看!”

  谢陵粗粗瞥了一眼,环住肩头挡住我的视线,磨牙道:“明码标价出来寻欢作乐,阿雪,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个浪荡子。”

  “不是!”我一急就犯起了蠢,勉强扒拉下谢陵的胳膊,“你看那个是不是林青师兄!”

  三师兄虽是顶了林青师兄的差事,可多个人帮着打点总是好的,林师兄到底还是跟着一同来了京城。

  同行的几个弟子皆是没来过京城的,不免生了些出去玩耍的心思,林师兄往日常跟着大师兄东奔西走,于是便体谅那几个弟子,让他们放心出去转转,看守行李一事交给他就成。

  因何事让他鬼鬼祟祟地跑到了明月楼来?

  说话间跑堂的拦下了追随红衣人而来的数位客人,与此同时,林师兄上了楼,借着酒楼喧闹,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陵凝神看过去,忽地嗤笑一声,道:“阿雪,在这等我一刻钟,我去瞧瞧他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81.

  房中香燃了一半,谢陵说了一刻钟,待到熏香燃尽,他必定会如期回来。

  三年前在祠堂发的誓时时刻刻萦绕在我耳边,我迟迟生出了不给爹娘师兄添麻烦的自觉,老老实实地等在厢房里。

  酒楼里又换了一批唱曲儿的伶人,我一向最不爱听曲,百无聊赖地琢磨起了旧事。

  不认识林青师兄是当年程姐姐亲口所言,假使大师兄借用林青名讳信物是真,那林青是否真的全然无辜?

  他此番遮掩,究竟又是作何打算?

  不能再想了,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涨了。

  说来惭愧,我这三两年似是患上了头风症,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每每思虑过多,就像个耄耋老人一般卧榻不起,直呼头疼。

  虽说谢陵和三师兄伴我多些,可这事儿还是江大哥最先发现的。

  有一回庆生,江大哥打了根发簪赠予我,叶形青簪,雕工细致,我盯了那簪子好一会儿,张口喃喃道:“江大哥,这簪子好眼熟啊。”

  “……是吗?”江渊略显惊讶,随口接道:“是我办事欠妥了,下回必定找些新鲜器物送你。”

  “没有,我很喜欢。”旁人记挂着生辰已是用心,怎可再挑剔贺礼,我连忙仰脸冲他笑笑。

  江渊比起我那几个师兄,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兄长,握着簪子亲手替我挽起头发,铜镜映出青翠玉簪,我胸口骤然一窒——

  不会有误,我绝对在哪里见过这支簪子。

  不是摊贩商铺,亦非旁人的发髻妆匣。究竟是在哪里……晕眩感隐隐侵入身体,一寸一寸摧折着脑中根根丝线,我伸手去拨开层层叠叠的迷雾,却在愈发频繁的阵痛中节节败退。

  此事不了了之,江大哥手法轻柔,每每让我枕在他膝上,替我纾解头痛。我在与百草门的书信中也委婉提过几次,慕姐姐开了药方,却是不见好转,我只得尽量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第63章 团圆(一)

  82.

  房门轻响,我扫了一眼香烛,收起思绪道:“半刻钟都没到就回来啦?”

  话音未落,一阵浅淡的血气近至鼻息,我乍然一惊,转过去看到了另一张熟悉却许久未见的脸。

  “江大哥?!”

  那血气来源于他腰腹之间的伤处,江渊恍若不觉地阖上门,简短道:“关窗。”

  我连忙支上窗子,手忙脚乱地去探看他的伤口,确认是皮外伤后松了口气,“江大哥,你不是去贺州了吗?怎地跑到京城来了。这伤是怎么回事,待会随我回客栈,我替你包扎一下。”

  “路上听闻常伯伯派李少侠前往京城下聘,我心知你多半跟着同去了,便打算先来京城与你碰面。客栈空无一人,我出来时瞧见了你那林师兄,刚想向他问路,就见他一只脚迈进了明月楼。你方才趴在窗边发怔……我便看见了。”

  “那你的伤呢?”他只答其一,我认真重复了一遍。

  江渊唇角微动,摇头道:“箭从身后来,我武艺不佳,堪堪避过要害,却未来及看清是谁。”

  “箭?”

  “嗯,遮住眼睛了,”江渊轻笑,手指拨了拨我的额发,“小伤,不碍事。”

  “……但是,宝儿,我就不随你回去了。”

  “啊?”我愣了一下,面红耳赤道:“江渊!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这么唤我吗,你这人怎么不守信用。”

  我娘这人腻歪起来无休无止,甚么宝儿心肝肉的胡乱喊做一通,上回意外教他听见了,向来温润的江大哥竟学起了谢陵,一口一个宝儿的取笑我。

  我:“……”

  求求你饶了我吧。

  “等等,你有好一阵子没回翠逢山了,下月你过生辰,也不回吗?”我含糊揭过那个羞人的称谓,续起了方才的问话。

  江渊手掌宽大,覆在我的指骨上轻轻一拍,“暗箭难防,今日不知从何处射来这一箭,明日不保准会有人找上门来。”

  我很严肃:“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同我回翠逢山。”

  江渊侧目勾起嘴唇:“数月未见,常少侠剑艺又精湛了几分,可否与你两个师兄一较?这是要护着我的意思?”

  ……那倒没有。

  我否认了前半句,答复后半句道:“有何不可?”

  相处三载,哪怕是只小宠也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两个人,我早将江渊视作兄长,护着兄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江渊怔了一瞬,微微狭眼,适才覆在指节上的手掌握紧了几分,忽而轻叹了一口气。

  “不会有那一日的,宝儿,无需你操心甚么,当是我护着你才对。”

  我:“……你莫要瞧不起我。”

  并非我大言不惭,若非碰上高手,自保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他慢慢笑起来,从衣袖间掏出一支血气未干的羽箭,用衣角擦了擦,道:“还有件事要托你去办,常伯伯见多识广,你将这支箭带回去问问他可否在哪处见过。”

  我接过去定睛一看,嚯,哪里需要麻烦我爹。

  这回不用抓心挠肝地回想,我近乎斩钉截铁地答复他:“我见过。”

  前端尖利,杆身极粗,并无多余坠饰,空留一截灰翳的羽毛缀在尾部。

  同样的一支箭至今仍然收在我房里,我爹与江湖中绝大多数门派中人都交过手,坦言从未见过使用这般样式弓箭作兵器的门派。

  江渊轻声唤了唤我的名字。

  我默然片刻,三两句同他说了原委。那箭攥在手中,我怎么瞧它怎么不顺眼,随手往花瓶里一掷。

  谁知准头不够,花瓶砰然坠地,搁置花瓶的架子应声一动,底下地砖向上翻起,袅袅暗香与低低话语声一同袭来。

  尚未来及探看厢房里的别有洞天,自楼下传来的声音就将我镇在了原地,再不敢去瞧上一眼。

  苍天作证,我只是扔了一支箭,可没想听旁人的活春宫啊!

  我对上江渊的目光,见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木着脸结巴道:“这、这……”

  他从木椅上起身,步至博古架旁,俯下身将那块地砖翻回原位,隔绝了沁人耳目的幽香。

  江渊不以为意:“没事了。”

  然下一刻脚下地砖陡然一震,一枚银铃自洞口飞来,一把娇柔的嗓音冷冷开口,“哪里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宵小,可知坏人好事的下场?”

  我:“……”

  为人处事还是要讲些道理,我真不是刻意坏你好事的。

  江渊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摹着纨绔子弟的口吻回应道:“我来明月楼是为着喝酒的,可不是成心听你的活春宫。”

  隔着一层楼板,那人猛一拍桌,霎时间另一枚银铃嵌入砖石,周遭砖块应声裂开,竟是要将上下两间厢房打通。

  此人丝毫不留情面,在窟窿能容纳一人通过时纵身向上一跃。

  江渊眉目一动,电光石火间掐住我的腰往榻上一带,神情略带歉意:“别说话。”

  江渊抚着后脑将我按进怀中,懒洋洋扭过脸去:“阁下好排场,我并非故意扰你好事,如今也算扯平了,何故还要刀剑相向?”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兵不动,听从他的指挥。江渊体量高大,将我遮得严严实实,我向外瞥去,只瞧见了一抹艳红的衣角。

  “切莫生事!”一直未曾出声的第四人冷不丁开口。

  也是男的?

  我人傻了。

  “郎君好颜色。”来人竟依言放柔了语调,望着江渊吃吃笑道:“不知郎君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江渊忽地扳起我的下巴,食指横于唇间,在指尖轻轻落下一吻,而后道:“鄙人从不做吃碗望锅之事,公子还是请回罢。”

  “……好,奴家小字阿宁,近日都会在这明月楼停留,郎君若是何时放下了手中小碗,便来听奴家弹一曲琵琶罢。”

  红衫、铃铛、琵琶……

  他是先前那个怀抱琵琶的男子!

  83.

  楼下厢房空空荡荡,那两人言毕便另寻他处,徒留我僵滞在原地。

  “宝儿?方才委屈你了,你没生江大哥的气罢?”江渊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却迟钝地琢磨出了些事儿。

  那自称阿宁的男人应是断袖,那他适才的意思是……

  看上江大哥了?

  “……小初?”江渊见我一时半刻没搭话,拧眉惊疑道:“怎么了,莫不是头痛又发作了?”

  我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晓得轻重的,怎会生气。”

  我还是有些恍惚,江渊当我讳疾忌医,不由分说直接将刚坐直的我又按进了怀里,细长的食指轻轻按压两侧穴位,温声道:“方才那人在江湖中小有名气,我在外曾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做事阴狠决绝,还是不与他起争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