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19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为避免他把自己憋死,厉执一掌过去,将他头上被子稍微掀开,便欲拎起面前两人出去再问,没想到这下可好,李二柱反应更加激烈,直接从炕上连滚带爬下去,眼底充斥恐惧,鞋子都不管了,光着脚眼泪横飞地往外头跑去。

  “呜呜呜鬼……有鬼……”

  没有被子阻隔,厉执终于听清他在咕哝什么,突然想起他刚刚被厉狗蛋领回来那日,由于还没有走出爹娘死去的阴影,意识恍惚间也是这副模样,他当时以为他口中的“鬼”是指他去杀了他家的鸡,现在才蓦地明白,他应是曾眼睁睁看着爹娘死于逢鬼,而凶手的功夫,与厉执确实相似,所以他眼下才会在见到厉执使用逢鬼后又深陷恐怖回忆。

  ——杀人者已经束手就擒,也对他的行为供认不讳,正是九极教四鬼之一,沈悍。

  司劫不久前告诉他的事情在他脑中回响,厉执心中仍难以置信,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一身功夫,三成来自厉白儿,其余七成便是四鬼,而四鬼中他最多接触的,或者说,他平时最喜亲近的,也就是见多识广又肯耐心搭理他的沈悍。

  “你出去看看。”

  强压住心下混乱,厉执咬牙对司劫道,示意他去追李二柱。

  司劫看了眼厉执,看出他满腹心事,一时没有动作。

  厉执一脚踩住地上男人暗暗使力的另一只手,又对司劫道:“你怕我对付不了他们?”

  司劫没有回答,这回稍作停顿,便抱着厉狗蛋出去。

  眼看他们身影消失于门口,厉执冷笑一声,回手拎过一旁木凳,随意坐在那二人面前:“真正来历,谁指使的,什么目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得趁命没了之前说完。”

  仿佛心不在焉的一句话落下,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男人率先发出刺耳的惨叫,脑门青筋暴起,整张脸顷刻间涨到发紫。

  原是厉执垂着眼,指间轻捻,肉眼难以看清的细刃犹如数道蛛丝拂过男人身前,便见他手臂皮肤下不知何时被厉执嵌入的飞钉缓缓游走,并非如那女人被瞬时缝起的右臂,这样极慢的速度前进,无疑要痛苦百倍。

  厉执脸色不变,有什么仇怨可以冲着他来,但谁想动臭小子,他要么杀了一了百了,要么让他再不敢动这念头。

  且这二人在如今的节骨眼冒充李二柱的亲戚,盯上厉狗蛋,事情自然不简单,他必须逼迫他们张嘴。

  于是屋内分明不见太多血迹,但笼罩的血腥气却好似越来越重,外面西风猎猎,刮动没有合严的屋门发出巨响,趁着厉执一张脸更为残戾。

  “知道害怕了?”而见那女人不知是因受不了右臂剧痛,还是被男人翻滚的惨状吓坏了,狼狈不堪的脸上泪水汩汩流下,厉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惜我是个魔头,对女人不会手软,再不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过了半晌,男人手臂间的飞钉已然不知走至何处,只能听见他气息愈发微弱,痛到痉挛般来回翻滚,女人果真嘴唇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厉执暂停手上动作,以让男人稍稍安静:“再说一遍。”

  女人瞪眼看着他,艰难朝他伸出一只手,胸口剧烈起伏,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自齿缝间挤出的话终是传入厉执耳内。

  “你难道已经忘记……九极与五派的血海深仇了吗……”

  “……”

  心下恍若有寒石骤然崩塌,厉执震惊看着她突然如寒冰刺骨的视线,猛地扯起她:“你是谁——”

  然而不待厉执说完,女人原本便伸向他的手终于将他一把握住,厉执只觉她掌心奇热无比,短短一瞬竟有烈火焚烧之感,他正欲以内力震开,却见眼前鲜血喷涌,隔着一层血雾,女人嘴角猩红,脸上带着笑,断气了。

  几乎同时,旁边那男人同样咬断舌根,再也不动了。

  厉执轻易掰开女人掌心,神色怔然抬手,看到手腕上俨然与皮肤相融的一块焦痕。

  他一眼认出来,这是枯花掌——中掌初时只有不起眼的一小块,像是发焦的花瓣,而焦痕会逐渐蔓延,每隔一段时日多出一瓣,直至首尾相连,如一朵完整的枯花,人便暴毙而亡。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且此次舍命前来,只为了给他这一掌?

  不对……他们最初目标是厉狗蛋。厉执瞪着腕间焦痕,心下忽地生出从没有过的一阵后怕,庆幸他及时将他们识破。

  只是他又难免有些郁结,觉得以他的本事受这一掌,实在是丢人现眼。

  于是在司劫寻回李二柱进屋时,他不动声色将那一块痕迹藏起来,盯着满地血腥嗤了一声:“先叫他们两个在外头,等我收拾完再进来。”

  40.同行

  趁着将屋子收拾妥当的空隙,厉执仔细将事情想了一遍,心下渐沉,显然有人在暗处盯上他已久,此次不一定是为取他性命,而是欲推他入局。

  这么想来关于沈悍的事情也十分蹊跷,他原本还心存怀疑,对于是否真的要卷入另当别论,可如今他又中了枯花掌,便是注定再难以安然留在这藏身多年的兑水村。

  他眼下想要活命的唯一办法,一则是尽量避免使用内力,以延缓枯花的蔓延速度,二则需尽快找到可化解的药物。

  心底隐约有了主意,厉执最后若无其事扛着那两人的尸体扔至远处,回来见司劫正依他所言,默不作声守着两个孩子等在门前,欣慰般拍拍他的肩膀。

  手却忽地被顺势握住,无意间触到司劫微凉的指尖,竟觉意外地舒适,而司劫皱眉看他鼻尖滚落的汗珠:“怎么没用轻功?”

  厉执抹了把汗:“天冷了,多走几步暖暖身。”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一等他回来就凑到身旁的厉狗蛋,此刻正板着小脸拉他的衣角,微微使力,明显想将他扯去一边。

  厉执看一眼司劫,心知那两人就那么死了,他定然一肚子疑问,奈何小的看起来也需要安抚,便道:“等会儿再跟你说。”

  然后他一把拎起厉狗蛋,绕到房屋后头没人的地方,将他撂在墙根:“你想说啥?”

  厉狗蛋眉头紧皱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你刚才害怕了?”厉执又问,以为先前与那两人动手的模样到底吓到了他。

  “……不害怕。”半晌,厉狗蛋闷声道。

  厉执看他神情不像是撒谎,一时不太理解:“那你这是咋了?”

  “……”

  “难不成……因为李二柱?”眼见厉狗蛋脸色不善,厉执思来想去,也最远能想到这个,耐着性子又道:“放心,你那小友的爹娘,不是我杀的。”

  谁知厉狗蛋闻言眉头更紧,瘪嘴直瞪他。

  “瞪啥?不信?”厉执不客气地戳他额头,“那我就算杀了,也是你爹。”

  “你要是离开我,就不是。”没想到他故意逗他的一句话落,厉狗蛋突然开了口。

  “……”厉执愣了一下,未免有些意外地脱口道,“谁跟你说我要出门——”

  话没说完便停住,他不用问都能想到,定是司劫。

  想起那两人到来之前,他与司劫关于沈悍被俘之事的一番争论,那时司劫明显不愿他插手,厉执目光一暗,抓过厉狗蛋:“臭小子,你敢帮着他来威胁我?”

  厉狗蛋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瘦小的胸口迅速起伏,只气鼓鼓道:“你果真又要丢下我。”

  “放屁,”厉执一听他这话气得火冒出来,“我就出去一段时间,保证会回来!”

  “你上次也这么说。”厉狗蛋头偏一边,显然不信他。

  “那你是信他,不信我?”厉执这回也失去了耐心,干脆起身,“也罢,他那么可靠,正好你以后就跟着他。”

  他原本想的是厉狗蛋如今对司劫有了几分依赖,不如就让司劫照顾他十天半月,枯花掌的解药他倒有一点眉目,只需悄悄出去寻得便回来。至于沈悍,虽说事情蹊跷,但他确定他已经死了,所以并不打算轻易让自己陷入他人别有用心的陷阱。

  未成想闹成现在的局面,他实在没控制住火气,也不想再解释,便要回屋拾掇他的东西。

  结果他转身走了没几步,看到司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拐角,显然将方才的情形尽收眼底,此刻脸上也是冷如冰霜。

  厉执忍不住先道:“你堂堂掌门,利用个孩子,不觉得无耻?”

  “……”司劫目光一紧,“你也知道他是个孩子。”

  “你啥意思?”

  司劫便沉着脸看他,停顿片刻,才终于开口:“他问我,这些时日你总是遇到危险,家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我便告诉他,我们也许会出门。”

  “我不希望你再卷入过去之事,但你若一定要去,我不会拦你,我们可以一起。”

  “我他娘的不是——”厉执下意识想否认,却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离开的理由,他对司劫开不了口他一时大意中了枯花,不仅丢人现眼,还有示弱的成分,更不敢让厉狗蛋知道。

  在他卡壳时,只听司劫继续道:“他显然误会我的意思,以为我说的‘我们’,不包括他——他为何会这般想,你可知道缘由?”

  “我不管他怎么想,他跟你留在这里等我,就是最安全的。”

  司劫目光闪烁:“可他还小,只会觉得,他手脚不便,所以你不愿意带他去外面的地方。——虽然你也的确,没考虑过要与我们任何一人同行。”

  “……”厉执听他这番话落,有满腹话语想要与他辩解,却倏然止住,心脏被搅紧,瞪着司劫又一阵哑然。

  因为有一点他确实忘了,厉狗蛋平日看起来听话乖顺,最近又有司劫的照料,偶尔也会露出寻常小孩的软糯,可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与常人截然不同的手脚便是他内心最敏感的事,即使知道他是他所生,但这种自卑早已自有意识起便根深蒂固埋在他的心里,无事时看不出什么,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慌了。

  厉执沉默片晌,有些为先前态度后悔地转过身,看见厉狗蛋仍旧站在墙角那边,低着头,一动不动。

  “……臭小子。”他低声开口,想叫他过来。

  却等了等,见厉狗蛋毫无反应,不由拔高音量:“臭——”

  喊到半截,他又停下,叹着气,重重踩着碎石子路,嘎吱嘎吱过去。

  “你哭个屁,”果然,他顺着厉狗蛋垂得过低的额头,一眼看见他脚尖前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小块的痕迹,就在他紧盯着的时候,又落下一滴,厉执受不了地别开视线,“我不带你走,是怕你跟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顾不上你,你别老瞎想!”

  “再说你有另一个爹看着,比和我在一起安全多了,”实在有很久都没见过厉狗蛋掉眼泪,厉执说话微微结巴,强调道,“我,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厉狗蛋仍没有抬头,回应他的,只是动静极小的两下吸鼻涕的声响。

  “……”厉执难得一阵不知所措,想不到厉狗蛋竟会这样委屈,搓着手,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向司劫,可惜司劫一声不吭,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摆明了他与厉狗蛋是同一立场。

  厉执杵在原地,头一回觉得自己仿佛烧饼里的肉馅,被这一大一小夹在中间动弹不得,顿了顿,无可奈何间,忽然啐了一口。

  一手强行将厉狗蛋提起来,往肩头一甩,他没好气地大步回去,一边大声嚷嚷:“走走走,一起走总行了吧,大清早的肚子都被你们气饱了!”

  说完,肚子咕噜噜响起,而厉狗蛋稍微挪动身子,瘦弱的胳膊紧紧将他搂住。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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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三口终于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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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卷 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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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山匪

  深秋的山谷越来越凉,浓浓的青松翠柏中烟雾迷蒙,水气很重,到处充斥着透骨的湿冷,弯曲山路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鹅黄色的厚实帘子垂在四周,泛着暖融融的薄晕,轮子碾过并不平整的泥地,与嘎达嘎达的马蹄声混在一起,却意外地悦耳。

  轻微颠簸中,车身一侧的帘子小幅度动了动,出现一道窄小的缝隙。

  “……厉狗蛋!”

  直到半个时辰后,靠坐在马车内的厉执闭着眼,长手越过还在睡着的李二柱,将趴在帘子下直勾勾朝外看去的厉狗蛋拎了回来:“没完了?还没进城你就看一路,吹着凉了,信不信我给你送回去,让你自己看门。”

  厉狗蛋转过头,小脸被吹得通红,眼底却澈亮通透,看看厉执绷紧的表情,老实钻回他原本的位置,与李二柱并排躺在兽皮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

  厉执就着车里昏暗的光线,看到厉狗蛋毫无睡意却强行合着眼,睫毛都在颤抖,半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嗤笑。

  臭小子。

  他先前无法理解厉狗蛋为什么会突然委屈成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因为即便他最初真的要把他留给司劫,他除了嘴硬,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不过这一路厉执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怕是那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捡来的,才不敢有任何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