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28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小哑巴!”

  痛感随着微弱的气息一点点流失,熊熊烈火过后是渺无人烟的冰冷,彻底坠入黑暗之时,厉执茫茫的心中却忽地响起这刻意压低的一声呼唤。

  而眼前豁然投下明光,九极教教外的茂密林荫间,十五岁的厉执正躲在树后,一向穿不整齐的鸦青外袍随风翻飞,露出大片毫无顾忌的肌肤,朝静坐于树下的清淡背影低低又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写下来再走。”

  只见被晏琇从九极教救出来的一行天墟弟子此刻悉数坐在小径各处休憩,由一位年纪稍长的前辈带领,晏琇已不在其中,显然将他们交给门派接应人,便完成任务,与等在教外的晏惊河先一步离去了。

  厉执一路与沈悍护送他们,只与晏琇说上几句话,远远看了一眼晏惊河,甚至没看清他的样貌,只看到他奖励般递给晏琇的一只糖人,就目送他们父子渐渐走出视野。

  他本该立刻回到教内,却到底忍不住,悄悄溜了出来,继续追到这里,询问起那小哑巴的名字。

  小哑巴自然听见他偷偷摸摸的嗓音,睁开眼,先是打量一番周围,见师兄们均在打瞌睡,没有人注意到她,竟是轻手轻脚起身,绕到树后,看了看厉执疑惑的目光,拉住他便往远一些的地方过去。

  厉执跟在她的身后,动作却微微僵硬,目光一直落在他被她握住的手上,怔愣地想,原来她的手不止修长好看,还能这么温暖。

  于是就在这种难得的新鲜感中,厉执不知不觉随她走到丛林深处,四周静悄悄的,只剩沙沙的脚步与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

  “你在做啥?”

  厉执见她终是止住脚步,俯身蹲在地上来回翻找,不由好奇道。

  问完想起来,她不会说话,自是无法回答,便也蹲下来,望着她已攥了好几根狗尾巴草的掌心,更加疑惑。

  小哑巴并不抬头,继续摘了一些,才全部放下来,又在厉执瞪圆的双目之下迅速自各个草秆地方掐一下,有折断的,直接扔掉,只留下韧性极好鲜绿饱满的十余根。

  “你饿了?这玩意可不好吃。”

  “……”

  听见厉执又一句蠢兮兮的问话,小哑巴抬头瞄他,示意他闭嘴。

  厉执不说话了,安静蹲在她对面,头顶密密层层的枝叶遮挡住午后燥热的日头,仍有一缕缕落在他们身上,照得二人满身斑驳,随着树叶摇曳,霜白与鸦青一浅一深,却意外地融为一片,尤其厉执紧盯她上下飞速翻动的手指,伸长脖子,与她距离越来越近,鼻尖都快要贴到她不停卷绕拉扯的狗尾巴草上。

  不久过后,小哑巴的动作终于停下,掌心向上摊开,那一瞬间,正巧有透过密叶的阳光洒下来,映出一只绿茸茸的小狗,虽不算精致,四脚乖巧趴伏的模样却与此刻厉执的神态如出一辙。

  “……”厉执直眼瞅了半晌才回过神,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起来,生怕用力过猛给捏坏了般,乐得嘴角直咧,“你咋这么厉害!”

  小哑巴直视厉执眸底毫不掩饰的新奇和兴奋,神情微微闪烁,显然不出她所料,厉执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草编的小玩意放在寻常人家自是不算稀奇,但若是厉执,他自幼把玩最多的,除了无归崖底数不尽的死人骨头,便是死后要与自己骨灰同埋的木人。所以他刚才看见晏惊河拿着一只极其可爱的小兔子糖人送给晏琇时,羡慕得嘴巴直撇,正被回头的小哑巴看到。

  “你果然够意思,”眼下厉执一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另一手用力拍拍小哑巴肩膀,“我都不舍得放你走了!”

  “不过,我娘说了做人要学会以牙还牙,”他说完停顿一下,明显觉得这措辞哪里有些不对,但懒得纠正,乐呵呵地往自己怀里摸了摸,从袖袍里摸出他的木人来,不管不顾往小哑巴手中一塞,“我现今没带啥好东西,就这一个算是我亲手做的,上面刻有我的大名,你先拿着,日后要是有缘再见,我再送你份大礼!”

  小哑巴低头看向掌心,微微出乎意料间,又听厉执道:“你还没说你叫啥——”

  却不等厉执问完,声音戛然而止。

  原是蓦地一阵阴恻恻的凉风掠过,厉执愕然瞪着头上飘落的几片树叶,过了片刻,才直勾勾看向小哑巴,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神色已然紧绷。

  “那是鬼、鬼老大,”厉执结结巴巴道,“我看见往你师兄们的方向去了。”

  而说着又想了想,厉执恍然:“我就说我娘没那么好说话!她根本没打算放人,肯定见晏惊河和晏琇走了,要出尔反尔,这样就也不用再为难晏琇!”

  说完,厉执转身便要追向沈悍,没想到衣袖忽地被拉住。

  “……”

  “咋了?”厉执见小哑巴此刻又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急切道,“我不赶快过去,你师兄们可就活不成了!”

  小哑巴却低下头,皱眉看他先前曾送到她唇边的受伤手臂,见上头仍系着她给他撕下来的一块袍角,兴许方才不老实,又挣开些许,便抬起手,不容拒绝地替他重新系好。

  “你都不着急?”厉执惊讶道。

  小哑巴动作一顿,随即从地上捡了根树枝,竟是迅速划了数笔,字迹与她本人一般飘逸如云。

  她写道:“你在意他们的性命?”

  “我在意个屁,我又不是啥好人,我怕你难受。”

  小哑巴闻言抬头看向他,厉执不太懂她的意思,只觉她锋芒乍现的眸子像是能够穿透他粗鄙简陋的内心,到达连他自己都未曾去过的地方。

  “那你想不想做好人?”只见小哑巴又写下这样一句。

  “不稀罕,我是个魔头。”厉执下意识地干脆否认着,又问道,“到底救不救他们了?”

  “……”

  小哑巴收起树枝,定定看他片晌,终是轻点了点头。

  而就在厉执扭身的一刹那,颈后陡然一凉,容不得他躲闪,一记手刀已狠狠劈了下去。

  眼前瞬时变得模糊,失去意识之前,厉执最后拼命睁眼,不可置信地瞪向显然独自前去搭救的背影,恍惚中伴随梢头的碧叶缓缓摇晃,似乎生出了些许错觉。

  他看着那背影在他眼底无限放大,似是与他近在咫尺,只是小哑巴原本看起来与他一般细瘦的身形突然变得挺拔颀长,一身超尘飘飞的掌门云袍更显卓绝,发丝翻涌间,偏头斜睨他。

  “司劫!”

  厉执惊出一身冷汗,大喊出声。

  粗重的喘息紧随响起,厉执双目圆瞪地坐在床间,大口呼吸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好久之前的事,且关键,小哑巴变成了司劫!

  或者说,他头一次意识到,小哑巴和司劫长得竟有几分相像,这又是什么缘分?

  而他抬手擦擦额头汗水,心情稍微平复,总算一点点清醒,之前在夕照台与魏锋切磋的记忆也慢慢从脑中涌现出来,再次庆幸自己赢得了比试之余,他顿了顿,急忙看向腕间。

  只见上头毫无痕迹,他试着催动内力,除了失血过多的虚空,再无任何烧灼之感。

  他的枯花……解了?

  正疑问着,这时上方投下阴影,低沉而强大的气势压来,不用抬头他都知道是谁。

  这次差点见了阎王,他实在是劫后余生,也便在兴奋与司劫面对面时,忽略了司劫满眼阴霾,只扯着仍旧虚弱的嗓音脱口道:“司掌门,我方才梦见你了!”

  “梦里的你是小哑巴!”

  “心灵手巧,楚楚动人,只不过……没有鸟,哈哈哈。”

  “……”

  58.情爱

  厉执是在呲牙乐得眼睛都快没了,才意识到司劫似乎不太对劲。一抬头,只见司劫不发一言,只漠然地看了他半晌,像是确定他真的没有性命之忧了,转身离开。

  厉执呆愣坐在这显然是金楼一隅的房间,顾不得欣赏四周金碧荧煌的陈设,努力回忆方才的话语,想了许久,只能想到是那一句玩笑惹怒了司劫,可又心知不至于如此,便疑惑地掀了被褥,打算出去看看。

  结果他正低头间,只听咚咚两声,房门又打开了。

  他眼睛锃亮看过去,以为司劫回来了,结果看见只是一名端了托盘进来的金楼弟子。

  “道长,请用。”对方将一碗汤药以及几样精致的饭菜摆放妥当,对厉执恭敬道,“司掌门交待,您务必要先吃些东西,然后将药趁热喝了。”

  “他现在去哪了?”

  对方摇摇头:“司掌门吩咐之后便走了,晚辈也不知。”

  “你们那除魔大会可有举行?”

  “此事已经推至明日。”

  厉执闻言一愣:“明日?”

  “楼主临时遇到急事需要处理,呃……司掌门先前那般,也下令暂且休整。”

  “司掌门?”厉执自然没听懂对方的意思,“司掌门先前怎么了?”

  “这个……”对方却明显神色有些闪躲,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多嘴,最终低头拱手,“道长还是亲自去问司掌门吧。”

  说完,那弟子像是见鬼了一样后退着飞快撤出房间。

  厉执愕然看他这异常小心的态度,俨然明白过来,他的枯花发作之后,必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迫不及待见到司劫问个清楚,厉执踩着仍因失血过多而虚脱的双脚下地,往前冲了几步,不过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桌上饭菜和汤药。

  想到司劫与他生气还要特意让那弟子送过来,他可不能让他更加生气。厉执难得按捺住疑惑坐下来,飞速夹了几口,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药喝光。

  喝完一抹嘴,努力活动了酸软的四肢,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充盈内力,溜了出去。

  外头已是暮色将至,整片金楼的地界被夕阳染得更加璀璨,厉执无心在意,而是身形如鬼魅般四处穿梭。

  “想不到司掌门发起怒来,当真可怕的。”

  果然,他一路回到与魏锋切磋的夕照台附近,便看见有三三两两的金楼弟子正抱了一些被损毁的金银装饰顺着长廊边走边小声感叹。

  他急忙敛起气息隐藏在他们身后,心想猜的没错,若是发生什么,必会有人私下议论。

  便听另一弟子接着道:“我以前去天墟送信,倒有幸见过一次司掌门与北州蛮夷高手对峙的情形,那时便知道,司掌门平日虽然看起来风清月白,但面对敌人时杀伐决断,绝不手软。”

  “只是……晌午那气势的确吓人,我还以为咱们整个金楼都活不成了。”

  “也对,要不是楼主及时拿出解药,将霁月道长救了回来,这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想必在司掌门心里,霁月道长极为重要了。”

  “这是一定的,否则哪里会毁了夕照台。”

  “毁了也好,可以偷闲几日不用晨练,哈哈哈。”

  “想得美,楼主的脸色你也不是没看见,偏赶上那位又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两日可有的受了……”

  几人越说距离厉执已经越远,而厉执却没再跟上,只从横梁上飞身落下,怔愣站在空旷的长廊间,任由横穿的西风猛地灌入,吹向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司劫……竟是毁了夕照台。

  他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司劫究竟在因何而生气。

  他早已知晓司劫待他的好,但也从未想过,他死了,司劫会是怎样的心情。更是忘了,连他都一向不屑的输赢,司劫又哪里会放在心上。

  尤其,他低头摸了摸仍旧沉甸甸的袖袋,他本打算带给厉狗蛋的荷叶鸡还在里头,而他差一点,就送不到了,他明明答应过厉狗蛋,不会离开他。

  像是此刻才终于感到些许后怕,他若是真的只为了拼一口气而丢了性命,即便可以成为他人眼中与司劫相配之人,可真正在意他的,却要为了他的死而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

  思及此,厉执既迫切又有几分紧张,怀着忽然无比清晰的心意在偌大的金楼中飞驰,只想要马上见到司劫。

  并非承认错误,也不是要得到原谅,而是他一定要告诉他,他为什么会不顾自身性命,也要护住他天墟所谓的门面。

  ——你记住,你是个恶人,想杀谁就杀谁,想快活便快活,最好,永远不识情爱……

  他心想,厉白儿曾经告诫他的话,他总算全都懂了,可惜他在懂得的一刹那尝到了甜头,再也控制不住。

  “道长小心!”

  却在厉执终是自溯光阁前看到司劫的身影,只觉耳边刮来劲风,厉执下意识回手反击,直将那意图奇袭自己的人震向一旁,猛然撞上身后巨树,狼狈摔在地面。

  不等金楼弟子围上,厉执先一步到达对方身前,一脚踏上去:“你什么人——”

  未曾想,脚下之人咬牙抬头,却在目光与兜帽下厉执的脸相撞的一瞬间,那人看着厉执,竟是震惊不已,而厉执也同样蓦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