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40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不太确定司劫的意思,厉执正心下琢磨,却不等深想,见司劫忽地以另一手将一张薄纸抖开:“这是根据那孩子的描述,我得出关于怪物的大致轮廓,你可在教内见过?”

  “这是……”

  厉执还未开口,倒是魏渊淳看到那画中山魈模样,一脸震惊地上前几步。

  尉迟慎则总算放开李二柱,似乎对司劫的话也少了几分质疑,与魏渊淳一同凝重看去。

  “九极教四鬼之一楚钺的山魈?”待仔细回忆过后,魏渊淳终是将未说完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尉迟慎没有作答,不过看他面色,应是与魏渊淳想的一样。

  “他竟是也还活着……”不由唏嘘,魏渊淳低低说着,随即抬头疑惑对司劫道,“可他为何要突然向霁月道长出手?又掳走晏如星和一个孩子?”

  “且……偏赶在今日我等攻打鬼头寨之时,难不成他与那鬼头寨的军师也有关系?”

  闻言不由皱眉,厉执却心知这猜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楚钺虽然性情难料,但做事一向独来独往,连在九极教执行任务都不曾与他人联手,更除了厉白儿,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他掳走晏琇与厉狗蛋,心思明确,分明就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而那鬼头寨的军师,此次将所有人都拉入棋局,并对与他同一阵营的鬼头寨也不留一丝情面,这种阴险狠辣毫无底线的处事手段不知为何总给厉执另外的一种熟悉感,十分久远,远到有些模糊,难以抓住其中线索。

  便听司劫这时缓缓道:“不管是否有关系,与其在此处继续追讨一枚无用的弃子,不如利用他,先将楚钺找到。”

  “……不错。”听司劫如此一说,魏渊淳似是率先明白过来,就算这“靳离”与那军师串通,他如今也是被对方抛下的弃子,杀了他自然易如反掌,可若是能够通过他再找出楚钺,那倒不失为一种弥补。

  “如果那楚钺当真与今日之事有关,我等必然要追究到底,为江湖除此败类,也算给肖坊主一个交代!”

  于是几名擎山弟子听见自家掌门已经发话,当是纷纷附和,包括正为肖青山重伤一事萎靡的神酒弟子,无不愤恨不已地答应下来,意欲为肖青山报仇。

  便只剩一众金楼弟子未曾言语,等着尉迟慎做出决定。

  而本以为尉迟慎定然又要横生枝节,厉执飞速在心中拟着腹稿,谁知没过多久,便听沉默的尉迟慎语气寒冷道:“那以司掌门之意,打算下一步如何?”

  显而易见,他并无异议。

  不免心下惊讶,厉执正朝他看去,却在此时,蓦地听到洞内一名金楼弟子的惊呼。

  “咦?我的碎玉哪去了?”

  碎玉?

  众人第一反应自然是他丢了什么玉器,连尉迟慎都不耐地正欲将其喝退,然而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那名弟子身上,厉执猝然垂头,竟是与不知何时挪到面前的李二柱四目相对。

  自从李二柱被尉迟慎放开便没有人再注意他,只当他是因为恐惧才不住往司劫的身边靠近,毕竟他确实一路颤抖,走走停停许久才到了司劫身前,害怕不已地紧靠着司劫的云袍一角,哪怕是司劫也并没觉出任何异常。

  因而直至此刻厉执低头俯视他,看到他吓到泪水直流的眼底遽然迸出的熊熊恨意,尖锐透骨的刺痛感自腹间一刹那化开,惊愕之下,厉执才恍然明白。

  那弟子口中的“碎玉”,原来是一把匕首。

  84.彼岸(上)

  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四肢百骸,厉执瞪着李二柱那双充满恐惧与仇恨的眼睛,竟并不再觉得这结果多么难以接受,只在意识逐渐抽离中,意外豁然地想,这总是一副软弱模样的皮猴子,原来为了死去的双亲,可以有如此的杀意。

  而世事如潮,一切像是因果循环,他要还的,果真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到时我一定告诉你……你师父到底是如何死的。

  可惜那时他对靳离说的话,兴许不能兑现了。

  很快便再集中不了如飘絮般飞散各处的思绪,厉执意识模糊,骤然掉入翻卷而来的漩涡,在那漩涡中心,尽是他草衣木食但平静的日子里从不愿正视的汹涌血海,那一段仅隔数年,却被他深埋心底,恍若沧海桑田的前尘。

  ——七年前,九极教。

  黑仄的云天笼罩不住满地弥漫的死亡气息,血浪沸腾,腥风飘飞,杀戮使得本就令人谈虎色变的三途宫转眼成了真正的三途河,而被淹没其中的究竟是正是邪早已分不清楚,不论是琨玉秋霜的名门正派,还是穷凶极恶的魔教弟子,纷纷举着刀剑,满身猩污,撕杀震天,为各自心中的江湖而殊死相搏。

  “小魔头,你再不说,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无归崖底充斥潮湿腐朽味道的狭小山洞内,几名蒙面者正围住手脚皆被捆绑的厉执,凶恶且急迫地逼问。

  整个九极教早已被五派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真实身份显然也来自五派,怕被同行认出来,所以才故意遮掩,趁乱摸到厉执等人被暂时关押的山洞,袭晕看守,欲逼迫厉执交出他们索要的东西。

  “嗤。”

  只发出不屑的哼笑,厉执年少清隽的面容虽然一片狼藉,却根本不将几人的话放在眼里,若不是九极叛徒迟恪与五派勾结,他与大部分教众均服了卸人气力的化云散,怎么可能被这般屈辱的擒住,又眼睁睁看着厉白儿与晏惊河在他面前同归于尽。

  “彼岸香在哪?”

  却又一掌自厉执胸口落下,他被鸷烈的掌风震出几尺开外,后心狠撞在坚硬冰冷的石壁,额前狼狈的碎发又被猝然抓紧,厉执被迫仰起血迹斑斑的脸,看着对方为首那人一双因问不出答案近乎疯狂的双眼,那上面纠结着道道狰狞的沟壑,眼白泛黄浑浊,想来年纪不轻。

  紧盯那人的眼睛,厉执嘴角轻颤着扯动,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就在对方也被这假象迷惑,稍一靠近的瞬间,一口忍耐已久的血沫便被厉执悉数啐到他的脸上。

  “哈哈哈……”

  见对方猝不及防闭眼却仍不肯摘掉蒙面的模样,厉执顽劣般肆意笑开,尽管下一刻整个人被抡起,数道掌风如冰陵穿透他的五脏六腑,由内而外的感官几乎都要碎裂,剧大的痛楚叫他克制不住刹那湿润的眼眶,可他硬是大吼着忍回去,再怎么抽骨剥心,都不及他心中烈焰燃燃的恨意。

  “厉白儿死前定是告诉了你彼岸香的下落!”而几道明显发泄的痛招过后,一脚踩住几近体无完肤的厉执,脏污的靴底用力碾过他的侧脸,像是要将他所有的尊严踏入地心,对方不甘的粗哑嗓音再次响起,“说出来,就留你一条狗命!”

  “……”

  咬牙喘息着,厉执由他恣意践踏,血水顺着眉角滚落在砂石里,已是动一下都艰难,却仍旧心觉可笑。

  不论是彼岸香,还是那一句——留你一条狗命。

  这怕是他所见过的各派最喜挂在嘴边的话,仿佛说着这话的自己多么高贵仁厚。明明,是他们最先不择手段地下毒,可一转眼,又道貌岸然地声称那不过是化云散罢了,他们绝不滥杀无辜,但若有人负隅抵抗,不肯束手就擒,那才休怪他们不讲江湖道义。

  好话既然都已说尽,区区一介魔教,怎么能不为了贪生而感恩戴德?

  哂然的目光与一旁沈悍相遇,厉执眸底铺满血意,看到沈悍投来的灼热视线,衬得他鼻梁上的疤痕更显残暴,却在这满目疮痍中仿佛无声的慰藉,尤其他被缚在身后青筋暴起的手臂,厉执努力冲他扯出一个笑容,心知以他的能力,不出多时便可解开化云散。

  “还是不说?”

  谁知眼见厉执一声不吭,原本抵在厉执头顶的剑锋竟是倏地挪开。

  紧接着,一声低哼夹着布帛撕裂的细响蓦地传来,直坠入厉执乍然寒冷的内心,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目,眼看见那人调转剑尖,不带丝毫犹豫地刺进沈悍的胸口。

  “那就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你而死……”

  汩汩留下的殷红在厉执眼前如血光蔽日的地狱,那人说什么逐渐听不清,只看着他故意在偏离要害的位置缓缓翻转剑刃,骨肉被生生绞碎,饶是沈悍也再抑制不住喉间一连串的闷吟,连一直不曾开口的伏寒都惊愕不已。

  应是想不到这几名自诩正道的侠士遮起嘴脸,丑陋阴狠的招数比起魔教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知道!”便在那被鲜血染透的剑刃猛地抽出,又一次朝沈悍劈下,厉执惶然怒吼着,拼力想要向前蹭去,“我不知道彼岸香……我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85.彼岸(下)

  “还嘴硬?”对方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了。”

  说罢,那人似乎在不能得偿所愿的愤怒中找到新的突破口,嗜血的眼底兴奋不已,伴随洞内猛然灌入令人毛骨悚然的阵阵阴风,只见他干脆地挥剑落下,这一次,一剑穿过沈悍跪地的左腿。

  “小教主!”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伏寒半张脸上都是飞溅的血珠,他死死瞪着沈悍,愤然吼了厉执一声,“那彼岸香果真比你鬼老大的命还要重要不成!”

  厉执怔然看着不出片刻已然成了血人的沈悍,大张着嘴,却喉咙哽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力气用尽,动也不能动,只觉身陷万丈寒冰,四面八方皆是无从解脱的霜雪。尤其,他看到沈悍双膝颤抖,仍明显硬抗着不肯倒地,只艰难与他对视,一张开口,更多血污将他衣襟染透。

  他嘶哑着对厉执道:“教主……把眼睛闭上。”

  “沈乱山!”而连名带字的厉喝又猝然响起,伏寒面目凶横,“你不要命,我他娘的还要!”

  说着,不甘一般挣动,伏寒似是欲向厉执靠近,却被另一蒙面者以刀挡住,他便隔着刀向跪伏在地的厉执喊道:“你若是知道,就告诉他们,算我鬼老三求你!”

  “我真的……不知道……”细若游丝地低喃着,厉执已然无法面对伏寒瞋目切齿的样子,他只绞尽脑汁拼命地回忆这些年厉白儿与他说过那寥寥可数的话,可惜事实便是,不曾有半句提及彼岸香。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东西!”

  那为首之人见状蓦地拔剑,骂骂咧咧地一脚踩上沈悍血肉模糊的伤口,直接将剑刃贴在了沈悍脖颈:“我数到三,他有命没命,可全看你!”

  “我说了我不知道——”

  “一!”却干脆打断厉执,那人凶狠数道。

  “你放了他们,我这就带你们去找,我,我大概能猜到几个地方……”

  “二!”谁知根本不听其他,对方只笃定厉白儿必将彼岸香传给了厉执,不论厉执如何解释,都当他故意隐瞒彼岸香的去处,毫不所动地继续数了下去。

  “无厌堂……虽然早已废弃,但你们可以去那里找……还有我住处的无非池……兴许就藏在池底……这无归崖的每个石洞你们也都去看……”

  而语无伦次说着,就在密不透风的压抑已如嘶鸣的海潮将厉执一步步拖入沉渊,窒息的胸腔几欲爆裂,这时恍惚中,竟像是看到沈悍朝他轻轻一笑。

  一如他每每无聊了在他耳边不停叨扰,他却从不嫌他聒噪的轻笑。

  “我半生杀人无数,迟早会有今日一别……教主,节哀。”

  什么?

  不待厉执有所回应,只见他无视眼前恶意贴紧的锋芒,任由皮肉被寒光划破,低低喘息着,又费力转向伏寒。

  “黄泉路有你结伴而行,倒也不会孤单。”

  这次不等话音落下,也未给伏寒开口的机会,说话间,沈悍已陡然发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眼底那一束冷光抹去。

  瞬时溅起的血雾将厉执彻底压垮,他崩溃地眼看着向来最为强悍的鬼老大在他面前如碎裂的磐石倒下,与不久前厉白儿的样子重合,眸间山呼海啸,草木含悲,本以为足够坚实的心垒终是坍塌。

  而与他同样溃裂的,自是伏寒。

  “枉我们对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全心全意!”竟见伏寒突然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朝厉执扑过去,尽管双手被缚,却凶如恶鬼,对方几人都没来得及将他拦下,“你为了个死物连我们的命都不顾,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处处护着你,让你娘打死你,忘恩负义的丧门星!”

  “……”

  厉执被伏寒这般出其不意地压在地上以膝盖狠碾几下,木讷悲惑的脸上却不带任何抵抗,俨然还没能从方才的绝望中缓过意识,而伏寒一边愤怒与厉执纠缠一边接着破口大骂:“别以为你不说我就奈何不了你!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将你捎上!咱们一起下地狱去问问你娘!那狗屁的彼岸香你到底知不知情……”

  直到早已麻木的身子被仿佛失去理智的伏寒毫不留情地踢踹,厉执浑噩的双目猛地瞪大,然而并非由于疼痛,而是他陷在无尽的泥淖沼泽中,仍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乎勒入血肉的绳索被极为迅速地悄然扯动。

  呼吸骤紧,厉执正欲回头,却又觉背上猝然一沉,伏寒温热的气息自他耳后散开,伴随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传入耳内。

  “不要怕,离开这里活下去。”

  说完,就在厉执拼着强行积蓄的力量猛然翻身之际,面前的伏寒已又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最后朝他一头撞去:“小兔崽子!”

  “咱们就在……黄泉路上见!”

  话音未落,伏寒身体忽地僵滞不动,厉执悲怆抬眼,在满目血红之下,恰好看到他吼出那最后一句话时,目光遥遥照向不远处的沈悍。

  才心知原来他从一开始,便与沈悍心照不宣。

  穿透胸膛的剑刃被不加停留地拔出,伏寒再无声息地栽倒在厉执身前,甚至能感受到他不曾停止流淌的血水以余温缓慢地浸过自己的胸口,却依旧令厉执遍体生寒,随着渐渐感知不到伏寒的一丝心跳,嘴唇抑制不住地发抖,万念俱灰中,唯想要让这整个世间,都随他静默的毁灭。

  也是在这一刻,那几人失去耐心威逼叫嚣的模样从厉执涣然的眸底散去,萦绕在整个脑海中的仅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茫,厉执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挣脱束缚,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又在做什么,只觉体内从未感受过的一股江翻海沸,像是积郁已久的风暴倾泻浇下,千军万马踩碾而过,受化云散压制的真气重新流转,内力回笼,却被那诡谲的力量逼得仓皇乱撞,时而悉数聚集于下腹,拧着他的呼吸,将渺小如一叶浮萍的他顷刻吞噬。

  竟偏赶在眼下分化了。

  直过了良久,当黏腻的鲜血与涔涔汗水相融,厉执整个人湿透地跪坐在地上,鼻间尽是浓烈的血腥味道,其中又混杂充斥着馝馞甜香,他呼吸艰难地睁开眼,勉强视线凝注着望去,模糊中,似乎看到周围横卧的尸身,皆是七窍崩裂,暴毙而亡。

  “厉执……”

  而不待这初次分化为地坤时的痛不堪忍再继续将他淹没,夜至最沉,参星横斜里,厉执听到耳边隔着风霜宿雪的隐约低唤。

  终是梦醒。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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