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63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倒不是因为有多么在意他的算计,更谈不上恨,只是明白,他也仅为一枚棋子罢了。

  他明明知晓伏寒和沈悍的死,归根结底是由于迟恪找来那几人意图强夺彼岸香,而迟恪因无厌堂被厉白儿取缔,当年也恨透了晏惊河,晏惊河更是带领五派攻打九极教的首脑,又亲手杀死厉白儿,按理与九极教这些残留弟子也该不共戴天。

  却很奇妙的,这一群互相仇视的人如今聚集在了一起,在对待五派的立场上达到令人唏嘘的联合。

  厉执隐约能想到其中缘由,但他也是区区棋子,改变不了什么。

  “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脚下的山路并不好走,或者说机关极多,尤其惓林附近的一草一木皆被利用使以障眼法,寻常人根本走不到此处,厉执跟着靳离许久,终于见靳离停下,开口同他说了第一句话。

  厉执的视线仍停留在身后几经变幻位置的树木怪石,心下大抵能猜到,晏惊河年轻时与天墟关系颇深,定然也对天墟的奇门遁甲之术有所了解。

  便眼看厉执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反应,靳离也不尴尬,只垂眸不语,转身率先踏入前方凝结了大片霜花的山洞口。

  初入洞内时十分狭窄,扑面是劲厚的凉风,顷刻便将二人浸透,且眼前愈发漆黑,连一豆烛火也没有,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脚底不知踩到何物的碎裂响动,着实令人压抑不已。

  如此前行约摸一刻,忽觉袭人的风力稍微减缓,应是已走出长长的窄道,厉执伸手来回摸索,果真一下摸不到边际。

  “到了。”

  只听靳离低低说道。

  到了?

  黑暗中的眉头紧蹙,厉执还未感受到这里有丝毫生气,只像是充斥着过度潮湿的寒意,一时没能想通是何缘故。

  直到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声响,那是洞顶霜花不经意掉落水中泛出的细小涟漪。

  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厉执猝然大步向前,就在他俯身果真触及满手湿泞之际,蓦地又传来几声燧石与火镰相撞的脆响,早已对此地轻车熟路的靳离刚好将洞角一盏油灯点燃。

  于是霎时间,隐在这一方洞穴内明晃晃的水牢顷刻映入厉执微眯的眼底。

  竟是水牢。

  透过纵横交错的牢顶,厉执一眼看到缝隙下被重重锁链禁锢的斑驳云袍,原本一尘不染的霜白自是早已不复存在,尤其那人仿佛已被四面八方的寒意冻住,这样望去,竟看不出生死。

  “打开。”

  却也不过片刻的停滞,厉执抬眸间简短开口,铺满眼角的狠鸷让靳离不由一愣。

  “你要下去?”靳离问道。

  “啊,”厉执冷森森地看着他,“我不下去,你替晏惊河把心法要过来?”

  “……”

  显然也知晓关于小洛河一事,包括晏惊河不久前许给厉执的一月期限,靳离与厉执对视半晌,便也不再多问,干脆以掌风朝身侧凹凸不平的洞壁送去,准确落于壁石夹缝一处隐蔽的机关。

  只听接连传来几声沉闷的转动声响,厉执脚下厚重的牢顶缓缓向两旁打开。

  视线陡然开阔,只可惜即便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底下那人依旧不曾动弹半分。再没有任何犹豫,就在靳离略带审视的目光里,哗啦啦的池水四溅,凉意刺骨,厉执已坦然跃入。

  靳离立刻蹲于水牢边缘,死死盯住牢底,像是企图从这分别许久终能重逢的二人间看出些许端倪。

  却等了等,池水趋于平静,仍不见厉执浮出水面。

  而正当靳离神情愈加凝重,冰凉的池水倏然飞溅至他满身,厉执总算冒了出来。

  “以为装死便能躲过去?”

  粗鲁抬起司劫低垂的额头,厉执狠啐一口,“晏惊河还是手软了些,我见你也没什么大碍,手脚倒是都在。”

  “……”

  靳离闻言面色复杂,水牢的可怕何止是断手断脚能比得上的,晏惊河逼问心法的场面他自然不止一次见过,虽不能算是同情,却只觉自己若哪天有此经历,还不如一死。

  “也罢,有本事你就继续装。”

  而随着厉执又一声冷嗤,下一刻,铁链忽然铮铮碰撞,靳离诧异看去,司劫整个人竟被厉执猛然拖入水底。

  “腾”地起身,自靳离的视线内此刻便只能看到黑黢黢的水下一深一浅两道模糊身影似在激烈对峙。

  “厉执!”

  他知道厉执的水性一向很好,也在晏惊河的无数次逼问下早已看出司劫唯一的弱点——不通水性,而现在俨然还不是取他性命的时机。

  所以下意识对厉执的怨恨已深信不疑,靳离眉头紧皱,犹豫着是否要下去阻拦。

  却看不见的是,厉执在强行将那入水后终于有少许意识回笼的人再度摁下的同时,轻颤很久的唇便已覆上。

  ——别怕,你媳妇我水性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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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还是没赶上12点之前( д )说好的周末不断更我这辣鸡手速!

  125.逢生(一)

  久违的天风刹那冲破暗无天日的泽沼,江水逆飞,狂潮拍石,心底铿铿锵锵响起的皆是一别半载的彻骨思念。

  其实时日并不算很久,若放在以往与厉狗蛋穷哈哈的日子虽然难熬,但咬牙也便能很快挺过去。谁知风云忽变,骤生苍凉,这将近七个月寻寻觅觅的日夜,厉执找得艰难而惴栗,叠着失而复得的记忆,恍若过了又一个七载。

  而这一回重逢,他定不再错认他。

  一手紧紧抱着对方从未如此狼狈难堪的僵冷身体,厉执另一手按在腰间,生怕布袋里的东西被水冲落。

  那是司劫在跳下怙恶江之前,最后塞进他掌心的木人。

  背后潦草拙劣的“厉执”二字,是厉执少时曾亲手为自己所刻,即便过去再久也能一眼认出来,遑论时隔这么多年,仍被司劫妥善保管得一切如初。

  ——我现今没带啥好东西,就这一个算是我亲手做的,上面刻有我的大名,你先拿着,日后要是有缘再见,我再送你份大礼!

  十几年前少年耀武扬威的真挚情义清晰如昨日,饶是再怎么难以置信,厉执做梦都想不到他随手赠予小哑巴的东西,当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就在那日漫天大雪将他与满地疮痍一同凝结,他溃不成军的以为此生再无光明之际,这木人强硬穿过他土崩瓦解的神经,带着岚光照进他的梦里。

  的确,是一场让司劫踽踽前行多年,所向披靡,独为他构建的“梦”。

  宿莽谷之后的所有事情,便都要从这场“梦”说起。

  或许也可将这场“梦”称为——小洛河。

  江湖皆闻小洛河镇天地,化万物,不见一滴血,将人困在心中的方寸世界而不自知,可谓浩瀚神秘,无可匹敌。然而从始至终,却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究竟何为小洛河,所有曾不服前与挑衅的人,悉数败于司劫的紫微七斩之下,也正因为如此,才对他们永远看不到顶峰的未知力量更加尊崇与畏惧。

  而若细细剖判,倒不难理解,河图洛书主宰天地生成万象变化,一个小洛河,实为……一个世间。

  那里一草一木,一花一人,皆由司劫来排布,它可以是刀山剑树的恐怖地狱,也可以是告别烟尘俗世的桃源仙境,亦或其他所能想到的任意地方。

  只是若强加于人,一旦与其所熟知的世界不相符合,便等同于将人由内而外的摧毁,自此姓甚名谁,由来去向,全部随着崭新的命运化为乌有,成为一副甘受摆布的躯壳。

  浮门那见血即破的禁术浮梦虽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使人心生幻境,却需要借助人心底深藏的欲望方能达成,与小洛河相比,实为相形见绌。

  然而即便是这般可颠倒乾坤的绝世功法,司劫自习成以来,却一次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展露。

  只因他穷尽十几载,越过重重关阻,亲手垒砌的世间,从来都只想给一个人看。

  ——司掌门,你的小洛河,怎么从未见你使过?

  ——河图洛书力量非凡,我只为一人而习,眼下时机未到。

  ——谁这么倒霉?

  ——……

  在鬼头寨与几大当家对峙之时厉执还曾好奇询问,殊不知司劫口中那“倒霉”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寒雪凄风,就在司劫将木人交于他掌心的下一刻,陌生却熟悉的气息倾覆而下,将意识几近四分五裂的厉执牢牢箍裹,与之同时而来的,则是狂卷倒退的云流,带着茫然无措的他奔腾向后,一幕幕并不属于他的人生碎片不受控制地从四面八方挤入眼前,渗透骨髓,与他奇妙地契合相融。

  直到颠簸的思绪终于静止,水远山长,厉执已然忘了自己是谁。

  “梦”里,他只是因犯错而被大师兄罚跪在天墟千秋坛,已有两日未曾进食的九岁弟子。

  “小司劫,你可知错?”饿得头晕目眩,胃中抽搐着想要干呕,膝盖也麻木不已间,他听到一声不带好气的质问。

  司劫?

  是在说他么?

  厉执下意识想点头,也还未记起自己犯了何错,只心想认错是不是就会给饭吃了?

  偏偏他努力张嘴,奈何嘴巴就仿佛不属于他的一般,无论如何都紧闭着,一身霜白的小小脊背挺得更直,半晌一言不发。

  “混账!当年要不是你顽皮落水,问鹤师叔也不会为了救你而去,你现今还敢对问斐师弟无礼,平日教你的道理都忘了!”便听对方劈头盖脸一通骂,“你给我继续反省!”

  说完,对方踏上层层台阶,极为气愤地离开。

  糟了……还要接着挨饿。

  心下叹气,厉执倒是慢慢回忆起了他与问斐师兄两日前的那番争执,分明是问斐师兄先趁他晨练偷袭他,被他反手扭断手臂,大师兄却不管理由只罚他一人?

  他得找大师兄再去说说理,且罚跪可以,好歹要给些吃食才行,不然哪里有力气受罚?

  这么想着,厉执拼了命地欲从地上站起来。

  谁知身体好似也不听他的,他忍着膝间剧痛左扭右扭,依旧纹丝不动。

  直过了半晌,终于觉得一轻,可惜来不及他欢喜,只听“扑通”一声,竟是倒地晕了。

  126.逢生(二)

  模糊间,厉执似乎仍旧留有恍惚的意识,只不过视线以内一片漆黑,更一动也不能动,时间有如静止了,只能听见四周涌来的飒飒朔风,吹得整个千秋坛更显泬廖。

  他就这样趴在冰凉的白玉石祭台,台上倒是纤尘不染,被皎月照得亮堂如镜,与他不自觉蜷起的身体几乎相融,薄薄地将他封住,像是一团随时会散化的霜雾。

  良久不见再有人过来,毕竟眼下这般时辰多数弟子都已歇下,怕是没人记得他,他只能稀里糊涂地等待自己快些清醒过来,也在几度将要彻底不省人事之时,强行数着时而浮现在脑中的细碎记忆,紧抓最后一缕神经。

  想得最多的,却已不是找大师兄评理,而是那两年前为了救他湮没于海潮的问鹤师叔。

  ——他之所以被罚跪于这千秋坛,并非此处为思过之地,是因问鹤生前便住在往东不过百步的曈曚阁,负责在此主持天墟宫的所有斋醮。

  而他原本只是住在天墟脚下一户普通人家的顽皮小儿,每每听人提起天墟的问鹤道长,总以为那应是个年长且不苟言笑的严厉老头,直到某年冬至的祭神大典,他随娘亲第一次远远地看到站在千秋坛铺设的罡单上,脚踩云靴,袅袅道曲中沉思九天的问鹤,才知道原来那是个只不经意在对望间,便仿佛能将天墟终年所覆的雪悉数化去的温柔女子。

  后来便是北州蛮夷屡犯南隗边境,为得些田地,他爹应征去做边兵,谁知一去半年,被送回来时,只剩战场撕杀后强行拼凑的残体,他与娘亲还没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噩耗,村中又忽然遭北州暴徒洗劫,根本等不及救兵,他们深夜仓皇逃窜,除了往天墟地界寻求庇护,别无他法。

  却越是绝望越是祸不单行,在狼狈进山途中娘亲叫夜里觅食的猛兽倏然拖走,快得只发生在一瞬间,他连猛兽的样子都没能看清,也忘了悲伤,只听娘亲最后撕心裂肺的一句“快跑”,便吓得他一直跑,摔得遍体鳞伤却不敢停下。

  那时好像世间所有事物对他来讲都是吃人的恶鬼,影影绰绰的山间一块石头也能将他吓到嚎啕大哭,直到天色微明,他不知觉中早已跑丢了方向,却恰好遇到几名从外头急急赶回的天墟弟子,被他们暂时收留。

  而后昏迷三日,醒来终于勉强有了意识,便又伈伈睍睍地想起他生死未卜的娘亲。

  他自是求几个弟子帮他寻一寻娘亲,可其实很明显,他娘亲已经毫无生还可能,况且北州蛮夷欺负到了天墟脚下,天墟弟子无一不为守护更多百姓免遭迫害而愤然出战,相比之下,他一个人的诉求实在微不足道。

  但对于几岁的他来说,娘亲是他的一切。

  所以四处祈求无果,他到底鼓足勇气,趁乱独自又跑出了天墟。

  他本欲回到与娘亲失散的山间,奈何有天墟弟子发现他离开,不由想要阻拦他,他更是心急,便在慌忙无措之下一路跌跌撞撞,骤然失足滚落于天墟西面的弇江。

  犹如天崩地裂的巨浪嘶鸣声震慑住岸上几名天墟弟子,而他的四肢早已随着呛水而不受控制,连平日在溪间耍闹的简单动作也忘了,只能任由气息越来越浅,眼看着水面的阳光逐渐离他远去,像是一夕间接连与他分别的爹娘,那一刻他却反而不再恐惧地想着,死了也好,说不定就能见到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