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64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问鹤师叔!

  却想不到的是,正当他神智已然不清,带着强烈阻意的惊呼传来,与此同时只觉沉重的身子被一双有力却温暖的手猛然拖起,他还未能摆脱溺水的窒息感,朦胧中,隐约看到眼熟而令人心安的一道目光。

  脑中不由自主响起那次祭神大殿过后曾几日未散去的道曲,恍若从天而降的神祗。

  而下一刻,他打着冷颤落在岸边,高涨的潮水顷刻将那道刚刚给与他温度的目光淹没,无情将其捶入寒冗的深渊。

  直至平息,也不曾送回来。

  ——都怪你!

  ——问鹤师叔本来奉了掌门之命去镇守西村,全是因为救你才没能赶到,你不仅害死了她,更害死了那一整个村的百姓!

  ——我们应该拦住她的!你这顽劣之辈哪里值得她以命相救!

  ——问鹤师叔是问斐的唯一亲人,你害他失去亲人,让着他些怎么了?

  ——真是想不通当初问鹤师叔为何要冲动救你……

  为何……

  自那以后拜入天墟两年,他也时常想问,他与问鹤非亲非故,她甚至不认得他,不过是碰巧路过罢了,她分明背负更加重要的任务,却为何要那般义无反顾地救下他?

  或许她也不曾料到那日潮水凶猛……定在最后关头后悔了吧?

  毕竟他一个人的性命,无论如何也的确抵不过更多的百姓,更不值得问鹤那样的人以命抵命……

  若是可能,他希望他就这样死掉,把问鹤的命还给天墟。

  总好过他愈加克制不住心底对这两年来所遇不公的怨恨,日后不知变为怎样的人,让问鹤成了真正的笑话。

  这样压抑而迷茫的情绪断断续续钻入厉执的脑内,他慢慢的不记得他最初的模样,只有后来寡言少语,整日埋头苦练,逼迫自己不要辜负问鹤相救的他。

  便说不清来由地,厉执有些替自己难受。

  他小小年纪,怀有超出同龄数倍的身手,对破心剑法的运用甚至比年长他的几位师兄更为熟练,却原来一直过得这般煎熬么?

  而胸口徐徐充斥的闷痛好似让他回到那时在寒冷的江水中不断下沉,他生怕下一幕再看到那道刻在骨子里的目光被乍然覆盖,于是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却越挣扎越恐惧,那是恨不能即刻死去的惧怕,谁也不需再救他。

  耳膜被四面八方的蛮力压迫,他仿佛真的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一时更难以清醒地沉浸在巨大的战栗里,呼吸也已到了极限,干脆闭上眼,等待久违的解脱。

  然而随着他乱糟糟的思绪也跟着下沉,竟忽觉腰间一紧,不待僵硬的四肢有所抗拒,已被猛然带水面。

  “醒醒!”

  意外地,当真有人十分粗鲁地拍打他的脸。

  什么?

  ……他方才不是还在千秋坛罚跪?

  暂未反应过来这中间都发生过何事,厉执只觉对面脆生生的声音无比熟悉,偏想不起是谁。

  而被师兄们强行扮作女子的发髻散落下来,湿哒哒贴在脸上,他双眼紧闭着,突然吐出几大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咳嗽起来。

  “难受吧?”对方捏住他向下滴着水珠的下巴,又道,“想不想上去?”

  “……”

  这一次努力片刻终能睁眼,他艰难喘息着,很想破口大骂,可惜面部依旧不听使唤,而是毫无表情地看过去。

  入眼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舔着一张笑得耀武扬威的俊脸,看起来莫名欠揍。

  对方见他不吭声,恶劣一笑,便又给他摁了进去。

  127.逢生(三)

  猝不及防又被强行摁着喝了些池水,厉执脑袋一片浆糊,狼狈之下不断朝心底聚拢的恐惧再次将他包围,他分不清自己是谁,究竟在哪,只闭上眼便是记忆里那道最让他胆怯的目光,问鹤一刹那被淹没的情景无孔不入般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而无意识胡乱扑腾的手腕被铁镣磨破,破皮处经池水一浸,丝丝拉拉的疼痛却又意外地使他清醒几分。

  这才蓦地记起来,他是司劫,眼下已是拜入天墟的第五年。

  自九岁被罚跪千秋坛整整三日,最后以他大病一场告终后,师兄们对问斐的偏心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越是如此他对于问斐的挑衅便越是毫不留情,于是所受惩罚也愈加严苛,他却宁愿受罚,始终不肯让步,哪怕遭受天墟最骇人的锏刑,不出三下便被清心锏抽得皮开肉绽,也未曾对问斐说一句软话。

  后来只因问斐一句“你怎得越长越像女子?那便给你一次机会,若想我不再找你麻烦,不如你就时常扮作我姑姑的模样让我来眷念,这可是你的荣幸”,便所有人都认为,这已是问斐最大的退让,不过是扮作女子,又没有实质伤害,即可免去日后再闹得鸡飞狗跳,连带旁人都可以安宁,何乐而不为?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让他失去了问鹤姑姑,不论他做什么,他都是罪有应得。

  连当初最先提出将他留在天墟的掌门师尊也不曾为他而去责怪任何弟子,只在他遭受锏刑后将昏迷的他抱回住处,模糊中好似在他耳边留下几句叹息。

  ——不识坎离颠倒,谁能辨金木沉浮……唉,问鹤因你而死,注定你要受此劫难,为师帮不得你,只盼你早日彻悟,不负此身根骨。

  他那时自然不能理解师尊的意思,甚至对他一向笃定的是非曲直也生出茫然,不知师兄们这般维护问斐的行为究竟是善是恶,如果这便是善,他实在再难保自己不变为恶。

  就算他辜负了问鹤的舍命相救,成为人人喊打的恶狗,又能如何?与他现今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当又一次被迫扮作少女,而师兄们瞒着几位师父带他一起前往九极教附近,欲为铲除魔教而尽一份力之时,他站在这片与天墟截然不同的煦暖之地,压抑多时的心底却泛起寒冷的杀机。

  明知是九极教专门设下的陷阱,故意一脚踏入,连同十余位师兄便都被铺天巨网一网打尽,只可惜,不待早有准备的他独自脱身,来人竟比他想象的更加难缠,偏偏是三途四鬼之一——沈悍。

  便与师兄们一同被沈悍押入传闻中的三途宫,更好巧不巧地,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推入水牢。

  他望着那并不算深却对他来说有如沼泽的一方囚池,以为这定是问鹤在天之灵对他害人的报复,只想不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而他将问斐与师兄们瑟瑟而极力掩饰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却也没有生出丝毫快意。

  谁知就在轮到他被推下水牢之时,他皱眉瞪着被铁镣禁锢的手脚,本已不抱希望,眼底忽地闯入那么一道令他匪夷所思的身影。

  鸦青的外袍几近半裸,衬得两条晃来晃去的长腿白皎皎,面目俊朗,一双杏眼贼兮兮四处打量,有股单纯又随意的邪气,偏举止粗鄙,岔腿坐在那,一张嘴,又冒出横行霸道的傻意。

  ——嘿,咋还有个娘们?就她了!

  与整个九极教的阴翳气息都格格不入。

  于是被当做女子扛了一路,他听他不知羞耻地高唱,高高束起的墨发一翘一翘,欢喜显露无疑,莫名让他回忆起已经模糊许久的幼时,院子里那只没心没肺的土狗。

  这人倒是比那土狗更欠收拾些。

  伴随“哗啦啦”的水声,身子猛地又被对方扯出水面,呛水不可避免,他又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还不肯求饶?”

  对方不怎么甘心的质问,隐隐掺杂了少许无奈。

  便当稍作平复过后,他苍白的嘴唇依旧紧抿,凉凉地与对方对视。

  再怎么凶神恶煞,也不过是只幼稚又寂寞的小土狗。

  “瞪个屁!给你眼珠子抠出来!看你还敢在这装哑巴!”

  显然被他瞪得不耐烦,少年没好气地骂他。

  却骂着骂着一愣:“你不会真是哑巴吧?”

  “……”

  倒也给了他不用开口的理由,他这身装扮,自是不方便开口,便不犹豫,他假意被说中般垂眸。

  明显感觉到对方瞬时的泄气。

  应是不屑再逼迫他一个哑巴服软,只见他兴致缺缺地把他又扛起来,终于离开了水面。

  “你老实陪我玩几天,等我玩腻了心情一好,说不定跟鬼老大求个情,就求他……给你留具全尸。”

  而一进到屋内,少年仍不忘装模作样地吓唬他,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丝惊恐。

  却不可能如其所愿。

  他只冷眼看着赤身裸体坐在对面的少年,不仅毫无威慑力,甚至心觉有些滑稽。

  尤其脱离溺水后精力逐渐恢复,即便手脚仍戴着铁镣,但他已经在默默盘算着如何脱身。

  便在这时,少年也总算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正被个“少女”一览无余,脸上蓦地出现短暂的凝滞。

  随即自以为天衣无缝地掩饰了那一丁点的害臊,故作猥琐地指指自己大敞的腿间。

  “你把我看光了,按照你们的规矩,你这清白是不是毁了?我看你娇娇弱弱的,以后多半是分化成地坤的命,地坤名节最重要,这要传出去,哪还有天乾要你?”

  “你要不……”

  说着,他双腿更过分地往前挪了挪,像是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窘迫来,扬起下巴道:“给我捏捏腿,我就考虑一下,不到处去说——”

  嘿嘿的笑声戛然而止。

  铁镣声骤然响起,他出其不意的一手紧攥那还湿哒哒的小东西,近距离看着少年原本趾高气扬的表情猛然凝固在脸上,嘴巴大张,双眼瞪成一对铜铃,眼角无法克制地抖动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奔涌而出,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情。

  没有按照最初设想那般……给他拧断了。

  且不知为何,他看着少年满含热泪的委屈模样,五年来竟是第一次,嘴角扯动,无声地一笑。

  尽管这笑实在有违他的所学与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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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枝:我小唧唧差点没了???

  128.逢生(四)

  可惜的是,本以为能够趁机脱身,却还是出现了意外的状况。

  幸亏他率先听到门外异动,在来人进门之前已强行带着少年滚至床底,他最初的心思倒也简单,只以为对方必然会是少年的救兵,便自身后禁锢少年的力道极大,更捂紧了他的嘴巴。

  直到屏住呼吸间,他就着床底有限的视野,不时看到来人走动翻找,这才确定或许并不如他所担忧的一般。

  来人分明是想从少年这里窃取什么东西。

  却说不清来由地,他勒紧少年的掌心更加紧张了些。

  而正当他全神贯注地瞪着外头那一双愈显急躁的靴子,又忽地身子一僵,黑暗里眼角不可置信地轻颤。

  原是少年未着寸缕的身体由于长时间紧贴这冰凉的床底,似乎有些发冷,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往他怀里一寸寸拱去,隔着他同样也湿透的云袍,极力与他的皮肤贴蹭。

  还真是记吃不记打的土狗。

  倒也很奇怪的,他并不讨厌。

  反而任由少年索取他仅有的体温,那是一种很久很久,不曾被如此需要的微妙感觉,像阳光下绵绵的细沙擦过皮肤,柔软且清晰地,让他被早被天墟常年风雪覆盖的心底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度。

  只是随着来人忽然蹲下发现他们方才留在地上的一滩水迹,这短暂的融暖也不见了。

  眼看对方撑地而视,他毫不含糊,一脚将情绪也十分紧绷的少年从床底踹了出去,打算趁这二人纠缠间寻找机会脱身。

  “迟恪!”

  “彼岸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