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89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我看着你们放了人,自会放手。”冷冷看着欲围上前的北州兵,司劫退后一步又道。

  “不行!”那大都尉却断然否决,凶狠转向迟恪,“你带他们走!其他人跟我即刻启程!”

  迟恪闻言脸色一沉,很明显,大都尉是意图让他与村民来引开南隗视线,以保证他们能顺利将“厉执”带回北州。

  堂内厉执忍不住低笑,笑迟恪投靠这些丧心病狂的北州人,实属愚蠢至极。

  “不亲眼看着他们平安离开,我不会跟你们走,”而司劫当然不信他们任何一方,只开口道,“这祠堂后身连着一处地势偏高的坡地,你们要是怕出什么岔子,不妨就同我先去那里,只需让我能远远看到这姓迟的确实送出了村民,我自不会再拿性命开玩笑。”

  “……”

  无疑,司劫这番提议算是目前对双方来说最合理的选择。

  便见迟恪虽然满脸不甘,却也无法轻易招惹北州这座仅剩的靠山,只得依照那大都尉的安排,先行将所有村民带往村口。

  “可是……你要怎么办?”

  阿眠被其他村民匆匆搀扶起身,不安地看向司劫。

  “放心,”司劫看她写满担忧的双眸,只镇定道,“待你的伤好了……我还想吃你做的糖藕片。”

  “……”

  不止阿眠被这故作轻松的话语说得一愣,连同厉执也不由心下诧异,若没记错,他一次也没有与司劫提过,没想到司劫竟连这也知道。

  “好,”在身旁婶子的催促下,阿眠低声开口,“那说好了,我等着你们……”

  “快走吧……”

  不等阿眠最后说完,终是被其他焦急不已的村民拉扯着离开了。

  厉执眼望着几日之内都已吓得不成模样的背影逐渐远离视线,心知他们总算能看到些许活下去的希望,却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趁司劫与众多北州兵果真前往祠堂后身的山坡,重新穿上他之前挂于屋脊的蓑衣斗笠,悄然紧随其后。

  只要一确定村民们的安危,便可立即救出司劫。

  他原本是这样期望的。

  谁知当他正跟在队伍末尾,一眨不眨望着坡顶的司劫,就在这最后的关头里,脑中不知为何忽地又闪过方才迟恪带村民们离开前,眼底流露的细微迟疑与困惑。

  他那时目光所对着的方向,正是厉执的住处。

  总觉像是有什么自己不曾想到的蹊跷,却又一时难以明了,尤其厉执想起一直没有动静的靳离,心底莫名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靳离最初应也按照从营地里打听来的消息去他家里寻找迟恪才对,那他到了地方,自会发现迟恪并不在,然后呢?

  他为何没有再找过来?

  飞快想着,又反复糅进迟恪那略带复杂的一眼,厉执蓦地扭头,心间骤然泛冷。

  思绪还混乱着,他却来不及再作细想,也顾不得知会司劫,无声自队伍后慢慢隐去身形,一路避开北州兵,朝住处飞奔而去。

  ……那些北州兵是被安排好的。

  他后知后觉,关于迟恪的下落,那些北州兵的口径未免过于统一和确定,反倒十分像是被事先交待,但凡有人提起迟恪,便故意大肆散布他的落脚之处。

  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迟恪也猜到以他如今所作所为,一旦有人潜入,目标大抵是他,于是早早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有人一脚踏入。

  且厉执的住处与其他门户相隔甚远,孤零零坐落在村角,不失为最易设下埋伏的地点。

  所以刚刚迟恪其实是在疑惑无论官家还是五派,竟真的没有任何人采取行动,才会在离开前下意识地看那一眼。

  耳畔灌入潇潇凄风,厉执仍旧希望是自己把一切想得过于繁冗,也许靳离不曾出现的理由另有其他。

  再怎么说,靳离是伏寒一手带大的徒弟,如今却几次三番遭仇人利用,好不容易得知真相,若又一次落入迟恪的陷阱,还不知要发生什么。

  可随着厉执愈发靠近那座熟悉的小木桥,只远远的,已能在猎猎的疾飞中嗅到愈发浓烈的血腥味道,甚至要比祠堂更为凶猛。

  心内最担忧的事情似乎已然发生,厉执一刻不停地越过桥面,大口喘息着按捺住急促的心跳,紧盯前方影影绰绰的漆黑屋角,一片森然死寂中,奇怪的是并未听见半点厮杀声响。

  想到若靳离当真中了埋伏,不可能无人通知迟恪,厉执又心存着几丝侥幸,凝神屏息地继续向前几分。

  而当眼前豁然开阔,腥风扑鼻,他终于彻底看清了那分别半年的房屋周围情景,正疾驰的脚步猛地僵滞。

  只见乌沉天幕下,是满目黑压压的血海与伏尸,若非那司劫亲手给他堆砌的一片片房瓦与崭新的木门实在记忆尤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陡然闯入地狱,眼前悉数是正在经受酷刑的恶鬼。

  尤其他愕然望着只剩上半身吊在瓦间摇摇欲坠的一具北州兵尸首,雨脚如麻地顺着屋檐流淌,却像流不尽他身上的血,与穿肠破肚坐在门前的另一人遥遥相视,四周更是叠卧着数十具同样残缺不全的尸体,死状凌乱可怖,黏腻的黑血徐徐蜿蜒,直蔓延至他的脚下,无不昭示着这里有过怎样一番惨烈的厮战。

  是靳离。

  而就在厉执一寸寸刮过所有死尸的脸,确信这些北州兵皆是死于逢鬼,且并未看到靳离之际,只听轻微的一声血肉分离裂响乍然传来,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忙踏过这满地污浊,朝声音发出之处迅速而去。

  果真看到正靠坐在屋后土墙间的一道血影,血水完全覆盖了他脸上的疤,若不是他在猝然划破掌间北州兵喉咙的瞬间,双目圆睁,自泥泞的眸底落下道道血泪,就像他很久以前那般,每杀了人,都要吓得怯怯缩在一角止不住的流泪,厉执根本认不出来他。

  “靳离……”

  而震惊之余,一眼看到他不自然屈起的左腿旁空荡荡唯有一方袍角,厉执忽地哑声上前,猛然将那刚咽气在他身前的北州兵挪开。

  却不待确认他的右腿完缺,率先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他已被数只弩箭捅穿的腰腹。

  “别担心,”自喉间强行挤出的嘶声从头顶落下,与厉执的心一同沉至谷底,他木讷抬头,只见靳离冲他一笑,“这是最后一个,我没有……放走一人。”

  167.纰漏

  没想到,笑容就此凝固,那便是靳离最后的一句。与他的人一样,轻飘飘地消逝在这并不平静的雨夜。尽管他应是还有很多话想同厉执说,那些令他感到歉意的,痛恨的,以及怀念的。

  他与厉执的年纪相仿,也曾是厉执在九极教屈指可数的玩伴,练功时互相打掩护偷闲,闯祸后一起被伏寒训斥,厉执每回挨了厉白儿的揍,他还会边哭边给他擦药,虽然他的眼泪实属无奈。

  却当九极教被屠之后,一朝踏入他人陷阱,少时温暾终究难以抵过血仇之寒,那些被岁月搜刮后仅剩的温度,好似也随着欺骗而消失殆尽了。

  如今耳边尽是房檐流下雨水的绵响,厉执呆跪在他面前,望着他泪迹未干的眼睛,那里盛满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死了。

  一到了此地,他便已意识到自己又中了迟恪的圈套。

  他该是多么绝望与不甘,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杀了所有在此埋伏的北州兵,也不肯让任何人通报给迟恪。

  他就要去见九泉之下的伏寒,绝不能又一次遂了迟恪的愿。

  紧咬的唇间有猩红滴落,落进靳离再无心跳的胸口,而满目血肉狼藉间,厉执忽地抬头。

  愤然以掌风扫开叠在屋前七零八落的尸体,终是在一人身下找到那截已然残破不堪的断腿,他咬牙怒喘着,踉跄将其放回靳离身前,掌心颤抖地让他尽量看起来平整。

  迟恪……

  当被血水浸透的木人自靳离腰间突然滚落,厉执紧紧攥在手里,眸底映出那上头隐约可见的“靳离”二字,脑中却反复描摹的,只有恨不能立刻千刀万剐的迟恪。

  而胸腔被仇恨烧燎,就在他方一起身,只听萧瑟的空中猝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响,紧接着是阵阵密集紧凑的鼓点,神情蓦地顿住。

  那是司劫示意南隗进攻所燃放的号炮,以及北州军营中用来集结兵力的哨鼓,正是从司劫的方向而来。

  再不敢停留,厉执最后望一眼静坐在檐下的靳离,只得转身离去。

  既是燃放号炮,说明村民都被救下,司劫也已成功脱身?

  重新赶往祠堂的路上,厉执眼见一路果然没了北州巡队的踪影,怕是都被鼓声召唤过去,不免这般心存希冀地想着。

  却也心知,一切好似过于顺利了些。

  “我们都上当了,他不是那魔头,给我杀了他!”

  就在他拼命赶至祠堂门前,不待绕到后身,便看见四面八方的北州兵已然将那整个坡地围拢,连那瞎了一只眼的右贤王也在场,正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厉执迫不及待挤入众多蓄势待发的北州兵当中,仰头遥望,此刻孑然立于坡顶,几乎没入黑压压的夜色里的巍然身影,不是司劫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脱身,而是被认了出来?

  心下疑惑着,但也毫不迟疑,当无数飞箭即将涌向司劫的一瞬间,仿若比那要命的箭矢速度更快的一道疾影已如鬼魅般率先冲向坡顶。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不料他摘了斗笠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铺天盖地席卷的熟稔气息已自头顶骤然落下,是记忆中从未感受的强戾凶暴,像崩塌的山石劈头砸下,霎时压迫得大多数北州兵手上弩箭失去准头,有的甚至连弩也拿不稳,偶有少数飞箭不待靠近便已被比那信香还要霸道的内力挟断。

  而惊愕回头,厉执终于与那张近乎霜白的熟悉面容相对,慌忙扯住他冰冷的一臂,视线擦过他血迹斑斑的手掌,也生怕他再次耗干元气,一边以掌心为他输送内力一边急道:“你别再动了!”

  “眼下有我在这,他们为了彼岸香不敢乱来——”

  却不等话音落下,警惕的余光忽然扫见四周北州兵凝滞的神情,厉执本以为是他们见到自己后过于震惊,却心觉异样地再一转头,当借着众多北州兵手中的火把倏地看清周围情景,也不禁一阵错愕。

  火把头上皆缠着满是油脂的布,在稀疏小雨里火舌并未熄灭,熠熠地映出紧随厉执之后又接连赶到此处的数十人——与厉执一模一样的脸。

  无论样貌还是装束,悉数与厉执别无两样,纷纷落落地站在北州兵浩荡的队伍里。

  不止怔住的右贤王与大都尉,连厉执也在目光缭乱之下生出些许诡异。

  不过内心鼓动不已,厉执下意识地看向司劫,看到他并无波澜的眼底,才猛然又回想起来,他离开南隗营地之前,官家曾同他简略提过的另一计划。

  是一旦事情出现纰漏,便即刻启动的备用计划。也为此厉执亲手割了自己的血,以保证他们一支精锐部队在北州毒烟毬的进攻下也能够顺利打入村内。

  毕竟有一点肖青山说对了,彼岸香早已与厉执的血肉融合,而他的信香可杀人,血能救人,二者合在一起,才是“焚香地狱,彼岸长生”的彼岸香。所以他的血,的确可以解世间百毒,包括北州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毒烟毬。

  只是官家先前并没有告诉他,这些人会全部以他的面目出现。

  杂乱的头脑倒也很快清晰起来,厉执见所有北州兵原本虎视眈眈的眼底皆是露出迷茫,像突然失了目标,忽地就懂了官家的意思——

  北州的目的始终是他,那干脆就叫他们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是他,届时他们难免条件反射的猜测哪一个是真,不愿错过得到彼岸香的最后机会,因而束手束脚,无形中减弱兵力。

  而金楼以及其他几派显然也已赶到,这些人才得以借千机婳来易容成他的模样,说不定,当中就有五派的人。

  这般想着,厉执不由震撼于官家如此大胆的筹谋,怪不得他来时并不拦他,原是早有后路。

  可是,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靳离至死都未曾放一人离开,到底哪里出了纰漏,才致使司劫突然暴露?

  凝固的气氛却实际极为短暂,趁所有北州兵未有动作,数十名“厉执”已毫不犹豫地出手,血雾骤起,夹杂此起彼伏的惨叫,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蓦地“砰砰”几声,勾过厉执正欲加入战局的视线,只见相隔不远处的“自己”袖间眼熟的紫铜手铳,厉执心下一紧,急忙四处搜索,果真在混乱厮杀中又看到另一道即使样貌与他相同,却依旧能让他一眼认出的熟悉背影。

  那人手中所握的凌厉长剑正与铁矛死死相抵,沉夜下浸着明澈的微光,无疑为山海剑。

  阿琇。

  他和尉迟慎竟是也在其中?

  紧接着又看见瞬时将一北州兵拧断脖颈的长鞭呼啸而过,腥风弥漫的空气中隐隐夹杂丝缕烈酒气息,是司澜和曲锍。

  甚至那指间逢鬼运用得生涩,却以蛮力也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分明是无归。

  一掌震落飞至他与司劫二人身前的流箭,厉执正满目震惊地继续望去,却觉手臂忽紧,耳边传来司劫压抑的嗓音:“快走。”

  “什么?”

  倒不忘挣脱司劫的掌心,心知暂无法强挑出竹片,厉执只小心地握在他的腕上,脑内没来由地闪过他刚一到时司劫近乎暴戾的信香,又回头看他:“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我见他们刻意避开祠堂内的井水,”只听司劫向来笃定的语气罕见带了些许急促道,“那些村民们早被下毒,如今已快要毒发,所以北州人才会轻易答应送他们离开,也根本没有打算让迟恪再回去。”

  “……”

  脑内反复思索司劫的几句话,厉执愈发不可置信,泛凉的手脚已先一步行动,与司劫一同朝村民们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