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90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凭我对右贤王的了解,你就算在场,也不一定能如愿救人。

  终还是低估了这些北州人的疯恶,原来那小左贤王当初说的不错,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村民的性命。

  司劫因而才不得不暴露身份以信香来压制他们,找到机会提前燃放号炮,以示南隗立刻采取备用计划,让这数十名易容为厉执的精锐部队及时赶到。

  ——当然,制定这计划最初,司劫还不知晓厉执会自前往北州的路上回来,这些人只能倚仗与厉执一模一样的容貌来在短时间内牵制北州兵,若一旦遇上毒烟毬,他们唯有以面纱捂住口鼻强行抵御。

  眼下既是有厉执的血,倒让他们有了更万无一失的保障,便再无顾忌,所向披靡。

  也正因有了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北州兵分辨不出究竟谁真谁假,厉执反而不怎么耗费力气地与司劫冲出重围,在恍若渐小的雨势中追风逐电般飞驰。

  “阿眠!”

  不出一刻功夫,隔着零星碎雨,总算看到黑冗冗的前方有众多人影晃动,厉执松一口气地眼见村民们似乎还未毒发,飞快踏过最后百步距离,最先冲人群中那道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影而去。

  却当他急匆匆覆上阿眠的肩,不带一丝犹豫地划破本就满是血痕的一臂,还未送到她的唇边,阿眠已回身一把抓住他。

  “我们原来都中了毒……”她目光急切看着厉执,“幸好有个大叔,他留了这个给我们,带着一只山魈把那坏家伙引开了……”

  厉执一愣,本要开口问她难道大家已经毒发过,却低头便看到,她手上紧攥的竹筒。

  那是他离开南隗营地前特地替楚钺盛满了水的竹筒,他偷偷滴了血进去,以为他看不见。因为无论他如何劝说,他都固执地不肯喝下他的血。

  168.好爱

  “我见那人还是个瞎子……”

  “他们离开得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得住。”

  “是啊,多亏了他给我们那解毒的水……”

  “你……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众多死里逃生的村民们显然惊魂未定,脸上皆带着后怕,直到看见前来接应的南隗官兵才算踏实下来,七嘴八舌地唏嘘不已间,也不敢与厉执挨得太近,只与他保持着距离小心议论。

  “他们往哪去了?”厉执几乎抑不住的颤栗视线自阿眠手中竹筒收回,哑声问道。

  阿眠便抬手朝西边雾蒙蒙的竹林一指:“那!”

  厉执转头与司劫对视一眼,却还不等动身,忽然听到队伍里又响起急迫的哭腔。

  “求军爷快救救我家孩子!他,他刚刚一直不肯喝那水……”

  寻着声音望去,原是其中一个村民正抱着她几岁的小孩痛哭哀求,那孩子此刻双目紧闭,嘴唇乌紫,明显毒发已久。

  其实不难猜到,她定是先前毒发时不敢轻信楚钺,所以并未让孩子喝水,结果等发现自己果真好转后竹筒里的水早已经分得一干二净了,不得不转而求南隗官兵。

  而众人还未回过神,厉执已眨眼凑过去,吓得那村民扑通跪在地上,还以为哪里惹怒了他。

  厉执却哪有心思在意她,干脆伸过方才一见到阿眠就割破的手臂,粗鲁蹭了那孩子满嘴血水,也并未解释,便与司劫二人一前一后追进阿眠所指的林中。

  顺着竹间崭新的打斗痕迹一路搜寻,任由萧瑟翻飞的布料擦过细薄如刀的竹叶,沙沙响动着抖落满身水珠,冰凉诡谲,密集地刺入胸口,只盼楚钺不要再出什么事。

  果真并未过去多久,耳畔风声倏地扽紧,不待见到人影,寒光遽然闯入眸底,自飞快避闪的侧颊一闪即逝,蹭落几许发丝。

  正欲追向那枚飞针破空袭来的方位,然而飞针并非为了偷袭,而是刻意扭转视线,厉执下意识躲避那一瞥,正好看见重叠竹影间,堪堪悬吊于百步之外的一道灰茫身影。

  “鬼二叔……”

  果然,正当厉执被这突如其来的揪心情景所牵引,再稍一往前,数道纠结相缠的丝刃已如遮天盖地的网扑面而来。

  “小心!”

  耳边传来短促的低呼,与此同时腰际被紧紧覆住,强止住他快如疾风的势头,力道之大,带着他猛地向后翻滚在地。

  待厉执再抬头细看去,借着自乌云后隐约现出的皎月,仿若被这场连绵细雨洗得一尘不染,才蓦地发现,那可瞬时缝人骨头的凶丝竟如蛛网般遍布在与楚钺相距这百步之内,咄咄地迸出阴晦的杀机,若非司劫及时出手,他方才救人心切,险些就要被这自幼最熟悉不过的玩意绞为碎尸。

  心有余悸地翻身在司劫跟前,厉执飞快拉过他仔细查探,确定他并未被那丝刃割伤才总算迅速起身。

  怎么都看不清楚钺的情况如何,额间悉数是急切的青筋,厉执强行压下心底愈发强烈的不详预感,不敢再有任何大意地凝神细想,心知迟恪是故意要以楚钺来拖住他们的脚步,想来他已意识到北州人再靠不住,眼下又自身难保,所以为能逃命,他根本成了条不顾一切的疯狗。

  而若放在以往,他哪里是楚钺的对手,如今楚钺双眼看不见,才被他羞辱至此。

  “先等等……”

  却也只能咬牙拦住欲继续追去的司劫,他的紫微七斩不在手上,又伤重未愈,厉执实在怕他也着了迟恪的道,不敢让他一人贸然前进。

  “等我放下楚二叔……”

  低低说着,眼见司劫似是答应他一般应声停在原地,厉执再不耽搁,集中精力那朝密密麻麻的丝刃看去,率先找到最外用来固定的几枚飞针,连番疾影飞掠,指间快速将其弹去,便干净利落地将外层丝刃拆下些许。

  这种事对于他来说自然不难,只是需要耗些力气和时间。

  于是整片竹林浸满凉风,只剩下厉执全神贯注自竹节间穿梭的飒飒急响,修直的翠影微晃,夹着时轻时重的喘息,终是在汗水沾湿脊背间,距离楚钺越来越近。

  可越是到最后,喘声粗重,厉执的动作也越是没了耐性。

  随着视线不断拉近,他俨然已能看到楚钺此刻的情形,只见他双臂被牢牢捆缚于身后,腕上绳索与微弯的竹子顶端相连,乍一看去似乎看不出伤势,但若注意到他脚下浸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大山魈,便一眼能望见他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间,血一滴滴落下,正落在那一动也不能动的山魈眼底,溅起断断续续的呜咽。

  原来迟恪只将一枚不易察觉的飞针钉入他的胸口,故意要让他在等待里鲜血流尽,慢慢地死去。

  “鬼二叔!”

  血滴落的声音很轻很轻,却犹如冰锥在厉执心间刺下,寒与痛交织着,不顾最后几枚飞针的固定之处,厉执胡乱将面前阻隔的剩余丝刃悉数拢开,双手与面上霎时崩裂数道血痕,掺着再不能克制的哀吼,一掌劈段绳索,抱着僵冷的躯体狼狈落地。

  反复低唤着,他紧覆住他被血水染透的胸口,颤抖为这仿佛没有丝毫生气的躯体输些内力。

  不出片刻,忽觉冰凉的指尖虚虚将他握起。

  他慌忙抬头,正是楚钺那一只以玄铁制成的手掌。

  “鬼二叔……”

  “……”楚钺双眼前的布条掉落,露出狰狞的疤痕,灰败的唇角微动了动,好似随着鲜血流失的意识终于有了微小的回笼,却也努力了许久,才嘶哑着说了声,“快去追……”

  他自然指的是迟恪,但厉执摸着他仿若无论如何都无法垒起的温度,拼力想要给他更多真气。

  “别再浪费……”结果楚钺挣扎着粗暴阻断他的触碰,态度一如既往般强硬。

  不由让厉执想起,他是四鬼里最让他忌惮疏离的一个,却也在七年前为了护他离开九极教而失去一臂,又最先从兑水村找到他。

  他掳走厉狗蛋和晏琇,恶言恶语逼他杀了司劫,可最后还是手下留情,提醒他去浮门为厉狗蛋医治。

  “哭什么,”楚钺看不见厉执的神情,只没好气地又虚弱道,“还不快去……杀了那九极教的叛徒!”

  “我会杀了他,”厉执这时终是开口,“但你要先回……”

  “回哪?”

  谁知厉执还未说完,楚钺急喘着笑了一声。

  “……九极教早就没了。”

  说完这句,似是短暂聚拢的力气再次用尽,不管厉执如何输力也无济于事,他的声音又低下许多,也糅杂了掩不住的苍凉。

  “我其实……早就想去见教主。”

  “可惜没能替教主亲手报仇……”

  显然说的是厉白儿,楚钺握着厉执的铁掌渐渐松开,在厉执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最后模糊不清地又呢喃一句。

  “不过那小子……也该恢复了,你日后替我告诉他,我这次救了些人,他不算看人不清,若再敢随意弄瞎眼睛……”

  “……”

  却任凭厉执凝眉等待,等到浑身被凉意渗透,面前仍只剩死灰般的寂静,他后面的话也再没有说出口。

  “鬼,鬼二叔?”

  回答厉执的,只有他应是以仅存的一丝力气艰难落在那大山魈头顶的掌心,像在安抚,也像道别,让它终是在五脏六腑皆被绞烂的莫大痛苦中安然闭了眼,与相伴多年的主人一起离去。

  “……”

  厉执怔然瞪着他,嘴巴张了又张,喉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恸,烧灼的眸底仿佛又映出七年前,所有人在他眼前接连离开。

  ——道长有所不知,是扶心自己做的。

  偏在他满目血红之际,楚钺最终模糊而吃力的低语蓦地清晰,脑中猛然又浮现当初浮门弟子的一番话。

  ——昨日扶心发现真相之后本来可以及时将人抓住,却故意走漏消息,让人给逃了,这是罪加一等,他将一切如实禀告门主的时候,已经先一步自毁双目,说那魔教既是为复仇而来,实为人之常情,好在不曾伤及门内弟子,怪就怪他最初看人不清,又被假象蒙蔽多年,这双眼睛不如不要,日后潜心修行,定以心识人…

  于是凝望着楚钺双目间一道道刀疤,反复碾磨他口中那句“我这次救了些人,他不算看人不清,若再敢随意弄瞎眼睛”,厉执轰然意识到,原来楚钺将扶心掳走这半年,不为别的,只是把自己完好的眼睛换给了他。

  纵使此生早已杀人如麻,但在浮门那七年被真心对待,怎会当真没有一丁点的感情……

  可如今,就算扶心如他所愿的复明,却也来不及再见他一面了。

  “迟恪……”

  恨之彻骨的嘶声如鬼魅飘入戚戚风里,令人窒息的仇怨化作熔岩在厉执周身血液里沸腾,烧得他每一根神经无不在他耳内叫嚣,叫他立刻找到迟恪,杀了他!

  猩红的视线扫过这昭然揭示曾经历怎样一番恶战的血地,最终落在百步之外那一角,稍一回想,顺着不久前那枚飞针袭来的方向,已不难猜出迟恪逃走的方位。

  紧钳住那片深邃的竹林,厉执将楚钺与他的大山魈轻轻放在一起,猝然起身。

  却脸色一变,紧接着想到什么,倏地又朝四周看去。

  的确空无一人。

  司劫去哪了?

  眉头紧蹙地再次搜寻,仍未看到一丝司劫的踪影。

  难不成……他还是一个人追去了?

  脸上湿意未干,如此想着,厉执已纵然跃至摇晃的竹枝,踏着劲风朝迟恪的方向迅速穿行。

  便见视线所及蓦然有飞影一闪,迫使他脚步骤停,擦起满地如刀的落叶。下一刻,灰头土面的一道狼藉身影迎面摔于他的脚边。

  他低头看去,正对上迟恪一双极度不甘的眼。

  不待细想,那消失的人紧随迟恪其后,冽冽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

  厉执惊愕望着司劫满面寒霜,目光照过他仍受着重创的指间,正想问他是如何追回了迟恪,却敏锐地再一垂眸,只见迟恪正抬头面容扭曲着露出凶光。

  比意识更快一步地动作,在他袖底最后一枚飞针祭出的刹那,厉执毫不犹豫地回以一掌,顷刻响起无法忍受般的惨烈闷叫。

  原是将飞针原路还至他掌心的同时,厉执的三枚飞针也已如困兽出笼,相继自他几指而入,在厉执冷眼催动下,一根根缝起他的手指,短短几瞬,几指便如畸形般纠缠不清,不时夹杂骨头断裂的脆响。

  论起逢鬼,厉执少时或许不敌他,但如今的他自是不在话下。

  “小教主……你不能杀我!”迟恪显然感觉到厉执心间盛满的杀意,忍痛吼道,“你忘了你小时候遭你娘罚,我也帮过你——”

  强行勾起的回忆并不能动摇厉执,话音未落,已又是一声痛呼。

  “你还敢提我娘……”低喃间,双目已然血红,厉执一脚踏碎他暗中挣扎退后的脚骨,指尖再轻轻一挑,本聚于他双掌的飞针迅速自皮肉底向前游走,带起阵阵痛不欲生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