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8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我看了半晌,忽听得一声脆响。只见对岸枝梢处坠下来一柄剑,直直坠入冰池窟窿里,又听得弟子们的惶乱惊叫声。原来是天山门的弟子耍闹着在枝头割新长的梅花儿,却失手将手里的剑落进冰池中。那剑上系着玉珠,若要弄失了定要受西巽长老责罚,因而弟子们惊得满脸失色。”

  她的嗓音似有着股奇异魔力,让玉乙未喧哗杂嚷的心绪渐渐宁息。

  “那冰池水深难测,下面又有千万枚废剑断铁,牢牢矗在冰底,因而得名‘剑冢’。不论甚么东西跌进去,都休想再捞起,人是如此,剑亦然。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个人影在那弟子高声嚷叫的同时,便倏地扑进了冰池里。”

  玉乙未听得迷迷糊糊,在她背上似一叶小舟般颠簸摇曳,忽而打了个激灵:“你说的那人影…是我?”

  细碎的笑声轻轻传来,玉丙子咯咯笑了几声,道:

  “……是呀,就是你。”

  她笑道:“你扑通一下便跳进冰池里,奋力去捞那柄剑,模样可别提有多英勇了,看得咱们都大惊失色,在心里盘算是要去喊长老救你,还是要去山脚下的义庄给你腾个位呢。”

  玉乙未隐约想起这茬事,羞得满面红云。

  小师妹又道:“但不想你在水里扑腾几下,又狼狈地沉了下去。没想到你竟是只旱鸭子,还一个劲儿地冲去给别人捞剑。我们就在岸边看着你鸭儿凫水般地漂一会,又沉一会,偏又不死心,一直往冰池底下游。”

  “我当时就在想:怎会有如此愚笨的人呢?明明自顾不暇,还逞能地冲出去帮人捞剑。捞起来了也没得到人家一声谢,该笑你的人还是会笑你,因此而瞧得起你的人也不会当着面谢你。到头来甚么也没得到。”

  她所说的话不错。玉乙未伏在她背上,面上有些发烫,默默地想。他那段时日总是被当作天山门的笑柄,谁都爱拿他来说事嘲弄,早把脸丢尽了。

  玉丙子沉默片刻,道:

  “但是,我觉得那样的师兄…是个很利害的人。”

  雨水霎时蒙了眼,玉乙未诧异地撑开眼皮,只听得她声音里似带了哭腔,缓缓道:

  “我从见到你的那时起就如此觉得,你一直是个很有勇气的人,是我万万比不得的人。你为何在旁人嘲弄之下还能笑得出声?为何能总是一心想着去帮别人,哪怕一点儿回报也无?”

  玉乙未怔愣了片刻,半晌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何事,嗫嚅着道:“你…发现了…是我?”

  她方才的言语并不像是在说给一个候天楼刺客,倒像是在说与他本人听。

  “你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玉乙未惴惴不安地发问。“…知道是我的?”

  晶莹水珠淌过玉丙子白皙的脸颊,将她的面孔衬得愈发莹润,似在夜里弥散着微光。她微微偏过脸,眼里似漾着凄然的涟漪,轻声道。“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乙未师兄。”

第258章 (四十六)尘缘容易尽

  小师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他?

  玉乙未头痛欲裂,他的头脑仿若被胡麻皮黏住的石磨,半晌也转不过来。他觉得起先玉丙子是未认出他的,可后来不知何时便以酸楚之极的眼神望着他,眼里似盈着淌不完的泪水。

  他正欲再加思索,只觉身子倚着的脊背忽而剧烈一震,继而歪倒向一边。玉丙子跌倒在泥洼里,闷哼一声。脏污泥点扑在脸上,将她秀雅面庞点染得斑斓。

  “丙子师妹,你怎样了?”玉乙未急切地呼出口。

  “我没事……”

  玉丙子挣扎着起身,却又跌坐了回去。玉乙未正恰瞥见她红肿的脚踝,兴许是从土坡上跌下时崴着了,此时肿得似馒头般老高。她气力大,能忍痛背着他走许久的路,却让他没留神她身上带的伤。

  “师妹,不必管我…”玉乙未只觉喉间一哽,涩声道,“你自己走罢!我腿上带了伤,不能拖累你……”

  女孩儿却摇头,执拗地把他背起。她喘着气,似在喉中抑着哭噎声,“执徐师兄也是和你这么说的么?”

  听到玉执徐的名字,玉乙未浑身一僵。

  “你们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甚么‘不必管我’、‘你自己先行’,总是在自说自话!然后又撇下我们不管,自个儿去送死!”玉丙子咬牙道。玉乙未怔怔地听着她颤抖的哭诉,眼前是她泛红的眼角。

  她发泄似的喝了一通,声音又低垂了下来,哽噎道。

  “…可我只想你们好好活着,一个也不要少……”

  白花花的雨点直扑而下,将天地撕扯得一片斑驳。玉乙未怔然,只觉寒雨落进眼中,淌出来时却化作一股热泪。他们两人在茫茫雨雾中艰难跋涉,仿佛暗海中的两片浮萍。

  火光和人声近了,像散不去的幽魂,对他们步步紧逼。玉丙子气喘吁吁,背着他挪着脚步,几度踉跄着要跌倒,可却依然艰辛地在倒泻天河似的大雨里一步接一步地前行。

  他们藏身在松脱的山岩后,尺高的野草拂过疲倦的身躯。玉丙子走不动了,倚着枣木虚脱地喘息。刺客们如鬼魅般游聚而来,刺目火光在黑夜中灼灼摇曳。他们附耳低语,交头接耳:“…似是在这一片不见的……”

  “…仔细搜寻一番,一只蚂蚁都不得放过……”

  继而是腿绷和衣摆擦过草叶时悉悉索索的声响。声音在向他们两人藏身之处逼近,刺客们的影子如洇开的水迹漫到山壁上,妖鬼似的嵬峨阴森。玉乙未感到玉丙子暗暗握紧了他的手,手心带着紧张的潮热。

  脚步声愈来愈近,玉丙子的手指也越发紧绷,她的指节紧紧嵌在玉乙未指间,竟隐隐按得他生疼。

  “这儿有块落下来的石头。”他听见刺客们道。

  “喂,速疾鬼,绕到后边去看一下。”

  玉乙未猛然按上腰间剑柄,小心而缓慢地将匕首抽出。他的心几乎几乎要蹦出嗓子眼,那叫速疾鬼的前来探查的刺客每一个脚步都像是踏在心上,激起愈发猛烈的震荡。

  两步,一步,那刺客愈发近了。玉乙未寒毛卓竖,将剑横在身前,只觉浑身战栗不已。他打算豁出命去,在刺客向此处探头的一刹间,便用匕首刺瞎那人的眼,再趁他开口痛呼时将长剑从口里刺出去。

  靴屡重重踏碎一片水洼,瓢泼雨声仿若轰然战鼓。

  他的心似被按在弦上,紧紧弹发。可就在玉乙未即将起身出匕的一霎那,远方似是传来鼎沸的呼声。

  “慢着!”

  “折返!这边再来多些人!”

  刺客们似乎在惶急地喊着甚么话,于是方才接近此处的迅疾鬼的脚步声忽地一顿,继而往远方奔去。候天楼的恶鬼们先前如潮水般聚来,此刻便也如退潮般顷刻间离去。

  玉乙未小心翼翼地从山石后探出脑袋,只听得远方金戈鸣铁铿锵交错,数尺寒光迸现。看来竟是不知从哪儿又杀出一支人马,与候天楼刺客们扭杀在一起。

  小师妹也探出头来,疑惑地低声道:“怎么回事,师兄?”

  “有人…来帮咱们了。”玉乙未喃喃道。

  “…是谁?”

  玉丙子惊愕,发愣地微张着口。其实不止是她,玉乙未也同样愕然。谁会在这刀头剑首之境来救他们呢?天山门几近覆灭,若有援兵前来,也早该出手相救。

  他望向深邃的的林间,隐约瞥见闪动的黑影。黑影与黑影交缠厮扭,刀来剑往,两方都是头戴铜面的刺客,但其中一方来袭的人不多,被刀剑划破腿绷、裸露的腿肚子上用青莲汁刺着如意纹。

  那是土部的人。

  一时间,玉乙未打了个激灵,他想明白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了。在被押进山窟前,他曾在鸽舍里放飞了一只令鸽,在鸽腿上的信筒里塞了卷求援信。那只飞奴会飞往资州箩泉,向在那儿的人求援。

  金乌果然还是帮了他。虽然那人口上说着只要出了醉春园便再也帮不得他,可还是派了些土部的人过来,冒着暴露的风险帮忙牵制住候天楼刺客的视线。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成了他逃出生天的希望。

  玉丙子见他神态缓和,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师兄……”

  “等等,先别出去。”玉乙未脸上的神色仅松弛了一瞬,下一刻便紧绷得仿若将发的弓弦。他的目光穿过雨幕,紧张地凝视着黑暗。

  小师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在如溃蚁般散去的候天楼刺客群中,有一个身影孤伶伶地伫立在夜色里。

  那是一只无端鬼。面色靛青,其上裂纹遍布,五官仿若裂口。雨水从铜面边缘滑入深邃眼窝中,那处仿佛一团浓墨,却又隐隐现着森冷寒光。无端鬼没有转身离去,而是以那瘆人的目光凝视着他俩所在之处。

  然后,无端鬼转过身子,迈开步子,一步又一步地向他们走来。他每一步都沉重之极,似是要将脚掌重重踏进地里,像是前来索命的无常。

  “……师兄!”

  玉丙子显是也瞥见了这渗人鬼影,面色惨白如霜,轻轻扯了扯玉乙未的衣袖。

  “不…不怕,丙子,师兄会……护着你。”玉乙未牙齿格格战抖。他怕,见到这般异景,他恐怕比任何一个天山门弟子都怕。可这处没有别人,只有他。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哪怕是要死了,我也会…送你出去……”

  他腿上受伤,实力又平平。玉丙子纵然天生神力,却也不过是天山门一珠弟子,何从敌得过杀人恶鬼?他俩历尽艰险,好不容易逃到此处,却已是力竭气弱。

  喉咙因紧张而干涩发疼,昏厥似的恐怖感向玉乙未袭来。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与匕。

  “别出声…”他捂着两人的口鼻,以气声微弱地道,冷汗从颊边淌到脖颈里,“他一定没发现我们……”

  玉丙子摇头,眼中写满惊恐,“他…发现了……”她贴在玉乙未耳边,颤声道,“那个刺客…他的步子很坚定……他是确定咱们在这儿才过来的!”

  若是心存疑忌,这群刺客定会提着琉璃灯试探着往前行进,脊背微佝,为的便是能随时屈身闪避。可这无端鬼却步履坚定,一步接着一步,要将他们逼入绝境。

  无端鬼背向群鬼,直逼他们而来。他的手上握着柄长剑,雨水洗不尽其上的血污,淡红水珠打弯了草叶。

  “我们如今逃走…可以么?”玉丙子惴惴不安,在阴影里仰脸望向玉乙未。

  “跑不走了。”玉乙未两股战战,嗫嚅着答道。他看出那刺客是杀人的老手,振血的动作娴熟。他的心里也似充塞了黑火末,火绳快燃到眼前,要将他的心炸个支离破碎。

  他面色灰败,道,“…会被杀,只要从这儿踏出一步,就会被那刺客杀死。”

  无端鬼站在了山石前。

  两人在山石后的阴影里心跳如擂鼓,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暴雨冲刷着浑浊的泥潭,将倒影击打得四分五裂,也似打在两人心底。

  沉寂了半晌,那如雕塑般矗立的无端鬼忽而开口:“…在那边的人,出来罢。”

  玉乙未不答话,只是把剑握得更狠,黯淡的剑刃映出他失神惊惶的两眼。

  无端鬼忽而一哂,“你不出来,我便要请你出来了。你这人可真是薄情,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不来款待一番。”

  这话音似乎有些熟悉,可玉乙未却享不了太多,他紧咬牙关,终于下定决心,一挺身便闪出山石的阴影。如注雨水扑头盖脸地浇下,他拖着伤腿,双目暴睁仿若鬼神,低吼一声便往无端鬼斩去!

  剑刃霎时间被铜面抵住,铿锵一声脆响。刹那间,漫天雨珠飞溅,无端鬼扯断了铜面的系绳,用鬼面的利齿夹住了玉乙未的剑。

  玉乙未忽而浑身一振,他抬头的那一瞬,一张苍白的脸忽而映入眼帘。眼前的刺客有着温和而狡黠的眉眼,却透着股饱经折磨后的憔悴。他认得这张脸。

  水十九用铜面架着他的剑,长吁了一口气,勉力支持着摇晃的身形,这才对他惨然一笑,道:

  “我来救你,你却对我出剑。你可真是个薄情郎啊,胥凡。”

第259章 (四十七)尘缘容易尽

  厚重云隙中泻下几线天光,落在玉乙未眼前那张湿漉漉而惨白的面庞上。

  玉乙未抱着难以置信之情,来来回回地将那张面孔上下打量几番,用目光将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扫过,这才夷由着道:

  “水十九……你是水十九?”

  上次他见水十九时,对方入过了一趟候天楼的刑房,整张背都被藤鞭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气儿都似没了。可如今水十九持着无端鬼面站在他面前,纵然面色雪白似霜,却依然嘴边噙笑,眼里蕴情地望着自己。

  “我与你不过是没见几日,你便不认得我了?”水十九带着一份狡狯笑道,“看来楼中刺客都生得一模一样倒是坏事,一不小心就会让你迷了眼,把我抛之脑后。”

  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玉乙未急匆匆地收剑回鞘,水十九也将铜面往脸上一盖。他俩顶着暴雨,快步绕回山石的阴影后,玉丙子正在那儿焦急地等候,目光触及水十九的鬼面时兀然一跳,眼里疾速染上敌意。

  玉乙未飞快而磕绊地指着水十九,向玉丙子道:“这是…呃……我的朋友。虽说是候天楼刺客,却也是个…好酒友。”

  小师妹听得稀里糊涂,却并未置喙。

  他们三人挤在一起,在潮湿的黑暗里窃语。玉乙未打量了一番水十九,忧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水十九顿了片刻:“用脚,走出来的。”

  “我不是问这茬!”玉乙未哭笑不得,“我先前看那群候天楼刺客疑心你与敌通气,你被他们痛打一番,出了许多血,连动弹都难。你不是被他们牢牢看着么,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