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9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玉甲辰摔了个七荤八素,脊梁骨都似是要摔断了。他闷哼一声,睁开双眼,却见独孤小刀巍然立于眼前,火光将其身影染得血红,仿若血海中蹚出的妖异。

  他再一低头,只听得两位抱着他躲开刀锋的天山门弟子痛苦呻吟,一人头颅竟被刀风削掉半边,血水将蓑衣染得鲜红。另一人肩头至心口被破开,半截身子摇摇欲坠。

  独孤小刀出手的一刀竟强横至此。那书刀虽短,刀势却疾而长,接连斩裂两人身躯。即便如此,玉甲辰的额上依然划出了一道细狭伤痕,血珠子沁成血线,缓缓滑下。

  “丁丑、丙辰?”

  玉甲辰颤声唤他们的名字,却得不到回音。他看着那两具趴在他身上的、渐渐冰冷下去的尸首,心也逐渐凉了。他还记得这两人在先前他问还有谁能随他下山时紧张地蜷着身子,躲闪着他的视线,像极了不愿把自己性命交出去的窝囊废。

  可如今他们两人却拼了性命把他从独孤小刀面前推开,自己赶去作了刀下冤鬼。

  放眼望去,只见候天楼刺客将他们重重包围,正如阴郁翻卷的雨云。门生们手中仅是短刀枯枝,战战兢兢地软弱挣扎,又很快被锃亮的铁刀斩断手脚,惨叫连连。

  今夜无雨,可如今却有血雨落在林间。枝叶沙沙作响,从叶尖儿淌下红玛瑙似的血珠子,将脚下土地洇湿。

  玉甲辰望着眼前这惨象,熟悉的绝望感又攫紧了心口。他果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带着大伙儿使好金罡阵,从这龙尾山脱身这一事都办不成。

  “甲辰师兄,快逃!”门生们向他哭喝道,涕泗横流。他们只是初出茅庐的一二珠弟子,只得在候天楼刺客刀下仓皇逃蹿,却还不忘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开,“哪怕就只逃得你一个出去,都算天山门得胜了!”

  刀剑入肉的钝响声不绝于耳,玉甲辰神魂震怖,眼睁睁地看着惨烈的光景在他眼前上演。

  独孤小刀伫立于群鬼之间,低笑道:“不,今日你们…无一人能逃出龙尾山!”

  火星子落进堆叠的枯叶中,燃起熊熊烈火。灰烬漫天飞舞,好似细细小小的蝶翼。

  刀侠化作面目可憎的刀鬼,将文房刀紧攥手中,一个箭步直冲玉甲辰而来。他如磐石般坚硬的右臂高高抡起,剑风带出地崩山摧之势。可玉甲辰却避不开,他跪坐在血泊中,神志尽失一般惘然而凄苦地望着这前来取他性命的苍老恶鬼。

  这一刀从他头顶直劈而下,直要将他脑瓜瓢儿砍成两截。

  玉甲辰眼睁睁地看着那突袭而来的刀刃,忽而心有不甘。他答应了师兄要领着师弟妹们下山,可如今却在此处退怯直至食言。想到此处,他便似尝了万蚁噬心的滋味一般,既心痛,又悔恨难当。

  他怔怔地想道,两位师弟丁丑、丙辰为了救他舍了自个儿的性命,难不成他们觉得他性命要比自己更重么?

  大抵并非如此。而是玉丁丑、玉丙辰于一瞬心中并无他想,只想着要救他,将其余诸多杂念抛却,这才能从刀侠劈山斩海似的一刀下将他救下。若是寻常时候,他们仨定会被独孤小刀齐齐劈得拦腰截断。

  所以他也要同这两人一般,舍去性命,为众人博取一线生机。

  他忽又想起王小元临入石门时曾与他道过玉白刀的心诀。那时王小元对这几个字儿百思不得其解,又颇信得过他,便把这心诀道给他听,想求得他见解。

  那心诀是:我因无我,故能成我。

  一刹间,玉甲辰心中倏然清明。他与师兄许了诺,一定要带天山门弟子闯下山去,言出必行!

  他的两眼总算重归清明,旋即用尽了全身气力,疯也似的从地上拔出断刀,迎上独孤小刀。

  刃铁在相触的一瞬当即支离破碎,玉甲辰又旋身一避,从地上踢起另一柄断剑。可在独孤小刀海沸山崩似的刀招前,他犹如蚍蜉撼树、垂死挣扎。

  独孤小刀却动容发笑:“好,好!”玉甲辰每砍裂一柄断刀,他的笑意便更深一分。刀痴固然爱武艺精博之人,却也敬不自量力、却偏要扑火的飞蛾。

  老人将文房刀舞得如同狂澜翻涌,每出一刀便喝道:“还能接么?还有胆子敢接么!”

  玉甲辰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应道:“能!敢!”

  过了盏茶时分,玉甲辰伤痕累累,独臂流血折裂,鲜血横流,身下土地亦绽开鲜红血花。

  地上仅余一柄断刀,孤伶伶地躺在远处,可他已再无力气去捡拾。

  老者眼中隐现赞许之意:“初次见你时,你还如新硎,锋芒虽盛,却也容易锉断。可如今你却有蒲苇之性,纵使狂风席卷,也难摧折。”

  “只是可惜,今日你便会葬送于老夫刀下。你虽是株好苗子,却也再无法扎牢根,生出花儿来。”独孤小刀道,将文房书刀上的血迹抖去,将锋刃朝着他。

  玉甲辰虚弱地喘着气。他用眼角偷瞥了一眼身旁,兴许是全把对付人的功夫向着了他,还有许多天山门弟子没遭候天楼刺客的毒手,只是按在地上扭折了胳膊,压着不得动弹。

  独孤小刀呵呵笑道:“黄泉路上先行一步罢,学剑的后生!”话音落毕,刀光已倏然而至。

  玉甲辰没躲开,他已无气力再迈动步伐。他眨着眼,只觉血在渐渐从躯壳中流失,眼前花白不已,像飘起了天山的小雪。

  火光明艳,将天地映得白昼一般。蒸腾的热气仿佛熏烤得林木战栗抖动,将藏于深林处的黑影烧尽。四处变得灼热而明亮,眼前却似氤氲着一团雾气,朦朦胧胧。

  可就在那一瞬,玉甲辰分明辨出,从石窟的深处——缓步走出了一个人影。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独孤小刀忽而止住了动作,将刀硬生生悬在了他头顶。刺客们的视线亦齐刷刷地望向那人,一时间,厮打与兵戈碰撞声戛然而止。玉甲辰抬首望去,只见血红火光间有一抹灼目的雪白。

  “甚么人!”刺客们警觉地出声,可却不自觉地后退。

  那是个白衣刀客。

  那人一身雪褂,头戴纱笠,白得亮眼,像落在火里的一团雪。腰间只挂着支锈刀,那刀缺口颇多,一看便知是从死人堆里翻出的,可人人都觉得应称他为刀客,挥的是惊世一刀。

  白衣刀客从石窟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似是重抵千钧,沉沉地叩着众人心头。飞散的灰烬从他身边拂过,急促得仿佛不愿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瑕斑。

  刺客们竟生了怯意,心中隐隐猜出了此人是谁,静默地让出了条道。白衣刀客走上前,从地上拔起了那断刀。断刃脱土时“铮”地一声嗡嗡鸣响,刃身映出了那人扶风蒲柳似的身姿。

  玉甲辰捂着伤口,望向那刀客,他曾于石窟内见过那件雪衣,那是前代玉白刀客留下来的物事,挂在衣桁上,如今却披在了眼前这刀客的身上。虽说此人应是几日前闭关的王小元不假,可玉甲辰心中总觉得古怪。眼前此人看似平和,内里却凛若冰霜,仿佛一柄坚冰铸就的寒刃。

  他犹豫而艰难地出声:“师兄……是师兄么?”

  其余跪倒在地的天山门弟子竭力起身,欢喜地抬头,眼见那天山门的雪褂,心里又安定了几分,不由得抛下伤痛,嚷道:“师兄…门主!”众人不安分地闹腾起来,身上更使出几分气力,努力要从候天楼刺客们的钳制下挣脱。

  “门主来啦!命是能保了,可咱们也不得躺地上给人做龟孙子!”有弟子嚷叫道,“都爬起来!咱们今儿非得闯出去不可!”

  哪怕是先前气定神闲的独孤小刀,此时也不由得微微变色,紧绷着面庞将刀转向来人。玉白刀客坐镇西北数年,如今天山门虽覆灭,可玉白刀威名仍在。“一刀在鞘风霜消,三招落定星辰摇。”这是城中小儿人人能诵的诗句。

  一片喧声中,刀客温声道:“甲辰,在下来送你们下山。”

  他的声音平缓,似天山上的澄净潺流,能涤荡心头躁意。

  独孤小刀忽而上前一步,高声大笑。“玉白刀客,虽说老夫得幸能在此见你一面,可这话说得可不得如此放肆。要从这龙尾山下去,得由老夫这柄刀说了算!”

  他的目光落在刀客身上,忽而露出欣喜痴狂之色,“老夫也垂涎你刀招已久,日日夜夜盼着同你交锋。不如今日我二人厮打一场,以胜负定数!”

  夜风拂动笠纱,轻柔白纱似漾起了水波。白衣刀客伫立于黯然山林与如云群鬼间,飘然如遗世独立。

  那一瞬间,玉甲辰在欢声间惊愕失色。他自那漾动的白纱间看清了刀客的面容,依然是熟悉的样貌,清秀如画,眼瞳凝黑。

  只是那满头青丝竟似是落了霜雪,化作了一头白发。

  玉求瑕垂着眼,将断刃上的草叶拭去。刀光寒凉如水,其间似含着汹涌暗潮。第三刀的法门似是让他变得久历星霜,虽容颜不改,心中却愈发沧凉。

  “承蒙老前辈美意。”玉求瑕道,白发细软,垂在颊边,待抬起头来时将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眸微掩。

  “可如今在下,落刀无情。”

  ——【卷六 阳六数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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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结束啦! 从大纲上来看,这真的是很不讨喜的一卷,有大量的配角剧情,还有不开心的便当展开,也许读起来纠结而琐碎(是俺太菜,嘤)。但不管怎么说,起承转合的第三部分终于完成啦,接下来的部分可以说是往着结局突进了。 接下来的第七卷是俺从刚开文时就十分想写的一卷,希望能绞尽脑汁地写出想写的场景…嗯……非常感谢能看到这的小伙伴!笔芯!

第277章 (一)佛面夜叉心

  【卷七 七生七死】

  (一)佛面夜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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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六。

  天府中烈日炎炎,道上行人汗如雨下,茶水铺子的檐下挤满了汗流浃背的贩夫,人人争着把破蒲扇摇风,扇儿被扯来递去,木柄被捏得汗津津的。

  日子一晃眼便过去了,摆在家中的历日哗哗如流水一般翻过去。给武盟盟主家公子办的招亲会总算歇了,街头巷尾里都传着有个从山里来的姑娘剑法高绝,把两千余名女子打得落花流水。有人见过那姑娘一面,说生得花容月貌,煞是好看;有人却道那姑娘奇丑无比,盖着脸不愿见人。

  可又有许多人争着论说起即将召开的武盟大会,将此事抛却脑后。武盟大会上,天下百流好手、自四海而来的英杰群豪将共计天下大事,施展精绝武艺。更有从四面八方聚来的行商、游人,个个争着想一瞥武林中人的真面目。

  天府中搭起了间敞阔的武场,兰锜气派陈列,将人们的眼珠子牢牢吸住。听闻待到武盟大会那一日,豪杰们将不吝功夫,真刀实剑地交手一回,以此来定下回江湖榜上名位。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之间,逼人暑气愈发蒸腾。

  宅院中,红粉莲花漾满一池。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有女子坐在荷纹镜台前梳妆。但见她乌发如瀑披散,肌肤胜雪,可脸上却覆了厚粉浓脂,平白添了几分风尘气。

  在她身后,有一着朱罗裳官袍的男子手执凸背梳,仔细地梳着她的秀发。

  若是有武盟中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这男子正是武盟盟主之子武立天,而正被他细心梳发的女子——却是醉春园中的红倌人红霜。

  如今在天府中,招亲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侠女美人争着要拔得头筹,可那招亲会的主角儿如今却和个烟花女子同处一事,神色甚是狎昵。

  红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蚌粉雪白,翠眉纤细,身披凤袍。若是和武立天的朱罗裳凑作一对,看着红火喜庆,像是天作地设一般。

  她微微偏头,轻声唤道:“武郎……武郎。”

  武立天执梳篦的手一顿,“何事?”

  女子转过脸,杏眼黑亮,里头似是盈满了数不尽的欢喜。“奴家很快就要与你成亲啦。”

  “不错,这话你今日已说了三四回。”武立天回道,话里却蕴着笑意。

  红霜按着心口,“这事昨日我还不敢信,今日也依然不信,怕眨一眨眼,这事儿便烟消云散了。”

  “我也是。”武立天闻言,微微一笑道。他素来桀骜不羁,从不愿给武盟中人与随官好脸色看,可如今在这风尘女子面前,他却不吝笑意,仿佛将紧闭的蚌隙打开,将心底最柔软之处露给她看。

  女子也展颜微笑,可面上浮现出些微愁苦之色,“只是武郎,有件事奴家一直觉得不妥。那招亲会的事要如何瞒过去?我听说会上胜出了个女子,她该是你爹定下的媳妇儿,那咱们二人……”

  武立天打断了她:“不必忧心,那人该是师父。那日我托了他此事,又将令牌给了他。师父的刀法一绝,无人能胜过他。”

  两人回想起在醉春园与王小元摆宴吃酒一事,心中略宽,相视一笑。那时王小元与竹老翁两人入园去开荤,正恰碰上他们两人。

  那时武立天正巧为招亲会一事所苦,王小元亦想混入武盟大会中打探天山门动静,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武立天将令牌给了王小元,让他扮作女子在招亲会上取胜,如此一来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与红霜成亲。

  “近些日子不太安宁,来天府各流各色的人都有,你也多在宅子里歇息,别去凑外头的热闹。武立天话锋一转,俊眉紧蹙,“尤是那群候天楼恶鬼,我接到密报,说有人见得他们在湔山一带出没,你还是小心为好。”

  红霜抚着发丝,揶揄似的道:“有武郎在此,我自然放心。”

  武立天一哂,望着她的倩影,心中也渐渐柔软下来。虽说与她成亲的缘由之一是与自家老儿武无功置气,可他心里早挂记上了这个姑娘家。

  许久以前他少不更事,独上寒山,却被一群饥肠辘辘的狼群围攻撕咬。他不会包扎,拖着一身伤挨到镇里,又一头扎倒在桥洞边。待醒来时,只见身上被敷了草叶子。有个乌发齐耳的姑娘眨着黑溜溜的杏眼望着他,眼窝乌青,显是照看了他许久,她捧着他的手热切地嘘寒问暖,又捧来一大碗省着自己的银钱换来的姜枣汤。

  那时的她口舌泼辣,他俩都是对方的刺头儿,聚在一起吵架,对彼此身上的瑕疵破口大骂。武立天瞧不上她风尘女子的身份,红霜也看不起他愣头青一般的刚直。可在饱受白眼冷落、虚与委蛇之后,他俩倒觉得对方心直口快,有番真性情来了。

  窗外天碧如洗,芙蕖映日。武立天凝望着碧波中亭亭玉立的荷花,仿佛从粉白花瓣中望见了红霜光洁的脸庞,不禁嘴角含笑。

  他再低头一望红霜,只见她身着凤袍,鞠衣上金云纹缭绕,更显华美。只是这袍子不知怎的稍显窄小,袍袖短了些。

  武立天略一蹙眉,道:“红霜,换一件衣裳罢,这件瞧着不大合身。”

  这几日红霜念着昏礼之事,磨着武立天给她穿了几回压箱底的嫁衣,为嫁娶之日早做准备。说来也奇,昨日穿时这嫁衣尚且合身,可今日却不知为何窄了几分。

  红霜呵呵发笑,嗔怪地瞪他:“莫不是你怪我昨日争着吃了你半只叫花鸡,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我?”

  “怎会如此?”武立天哈哈笑道,“你昨天吃了我的份,我今儿就会直截了当地吃回来,哪里还用明着暗着来讥刺你?”

  说着,他往房中靠墙的方角柜走去,“身上若是穿得不舒服,心里也不会舒坦。我记得嫁衣还有几件,都是园里的倌人送的,我再取件来给你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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