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3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几年来她未曾出过山门,竟也对寺外之事一无所知。

  ……

  这日左不正来寻她时,三小姐才方调了些麝香、三七混着芦荟汁抹在面上。金五那日打了她一拳,瘀青未消,使得她只能每日忍着痛涂些消淤草药,再用绢子把眼窝裹上。

  左不正进了房门,这位被称作“夜叉”的楼主不论何时都身着一身山文甲,冰冷肃穆,每动一步便发出金铁声。她一对风情万种的水杏眼微微一沉,细细盯着三小姐面上裹着的绢布,冷冷问道。

  “三娘,是何人伤了你?”

  左不正一开口便有如黑云压境、寒冬凛至,字字令人心惊肉跳,使得三娘不禁浑身一颤。

  “是三娘自己顽皮,被树果砸到啦。不过一点淤伤,几日便能好。”三小姐笑着答道。被金五打的事儿在她心里可谓一桩屈辱,她不愿抖予左楼主听。

  左不正俯身细细摩挲她的面庞,怜惜道。“是哪棵树?哪只果子?竟伤了我的好妹妹,一会儿我便让人砍了去作柴薪。”她语气虽温柔婉转,却隐含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三小姐一吐舌头。“我不记得啦。”

  “那全砍了便是。”女人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慈爱道。“三娘,你可是我最最宝贝的妹妹,尤其是这张脸,犹为让我爱怜。若是伤到分毫,便足教我寝食难安,昼夜心悸。若有人伤了你的颜面,我定会教他尝尝剖心摧骨的滋味,还要食他的肉,寝他的皮。”

  “姐姐莫不是只中意三娘这张脸?”少女咯咯笑道。她此时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若此时她告诉左不正打自己一拳的是金五,那么那小浑头还不得被“夜叉”左楼主百般折磨?自己倒成了这讨厌鬼的救命恩人了。

  左不正大笑。“脸中意,人也中意!”

  她直起身子,在房中踱了几步,忽而道。“…替我制些药来罢。”

  “什么药?”

  “依着老方子。曼陀罗再下重一些。”左不正说,“最好能摧人心智,让其迷颠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往何处去,七情六欲皆散去。”她目睫闪动,面上忽地泛起倩丽红云,心醉神驰道。“我要以这药试一人。”

  三娘一听便笑道。“好姐姐,你不如去地府寻些孟婆汤算了。真要去七情六欲不如剃发出家,在佛前跪拜百八十回,哪有这般神仙方子?不过次一些的方子倒有,能让人神思恍惚如坠云雾中,昏昏睡去,长久用来也能使人迷糊,再不记得过往究竟发生何事。”

  她自柜里瓶罐中挑了一个青瓷小瓶,递给左楼主。“喏,我叫它‘忘忧’。虽说是慢毒,可姐姐使时可要注意分量,下重了可要伤身子的。”

  言罢三小姐忽而拍手笑道。“我忘啦,姐姐要下毒的都是些杀千刀的酒糟汉,那便不用顾忌分量,尽管下便好。”

  左不正勾起唇角,现出一手接了那“忘忧”小瓶,搂着她悠悠道。“还是三娘最知我心思。”

  见左不正笑逐颜开,三小姐不禁好奇,牵着她的手问道。“姐姐是要用这药去试何人?”

  “夜叉”出手向来冷硬无情,不留余地。左不正心里有一番手起刀落的快意泼辣,经她审讯之人往往活不过半日。此时竟想到用慢毒去慢慢折磨人,这可让三娘小吃一惊。

  女人微微一笑,笑容甜蜜,却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她将手指在桌上来回点动,发出铿锵金铁声来。“唉,我爱他几分,他便要伤我几分。若要今世都锁着他,便得下一番大功夫才是。”

  “听姐姐如此说,那人想必相当惹人嫌。”三娘笑道,不知怎的心里却记挂起那随性妄为的黑衣少年来。

  “三娘。”

  候天楼主忽而唤她名字,随即缓缓俯身,将一对冰冷的手搭在她肩头。

  少女与这一身甲胄的女人四目相对。左不正的眉目极美,有如争妍怒放的牡丹。但她的眼里却似有着一道森冷深渊,云昏雾翳,散漫出动人心魄的寒意。

  左不正温和笑道。“你可曾见过…金五其人?”

  冷不丁提到这个名字,三娘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赶忙定了心神,展露笑颜:“候天楼刺客甚众,我怎能一一见过?何况‘金’部的人成日在外打打杀杀,三娘更不可能得见啦。”

  不知为何,她感觉此时若是承认他们二人曾见过面不太妙。

  而这预感的确应验了。

  “那便好。若你动了他…三娘,即便是你……”

  左不正笑眯眯地松了手。三娘顿时发觉自己肩骨似是被轧碎了般抽抽剧痛,不禁低声呻/吟。此时候天楼主凑近她耳旁,轻轻地、温柔地说道。

  “…我也会将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剜。”

第47章 (七)流芳易成伤

  金十八扛着偃月刀晃悠悠地蹲在山门鸱尾旁,一对冷淡的眼透过覆障阿修罗面具眺望着密林中的动静。

  今日由他来看守山门。对于以杀伐见长的“金”字部而言,这悠游自在的活儿可谓大材小用,甚而称得上一种羞辱。但金十八并未对此置喙,他只是觉得没个与他唠嗑的对象着实令人烦闷。别看此人好似冷面无情,其实是个管不住口的多舌鬼,最爱讲些闲话。

  “金十八!”有人在喊他。刺客往房檐底下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金边裙的俏丽少女正对他盈盈一笑——正是他们候天楼的三小姐。

  “三小姐有何吩咐?”金十八自山门上一跃而下,犹如飞燕般巧捷跪在女孩面前,垂首问道。

  左三娘蛮横道。“把面具摘了。”

  黑衣刺客闻言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庞来。三小姐将他的脸细细端详半晌,一会儿欣然微笑,一会儿又是唉声叹气:她看所有候天楼刺客生得皆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唯有金五似是有别他人。那人骨子里似是有一股磨不去的狠劲,就连左不正都难以奈何。

  想到此处,她两手叉腰,拧着柳眉问道。“金五呢?”

  “在盘龙山。”金十八答道。“千僧会就在近日,楼主想借此一举拿下三十六寺。‘水’字部正在打探消息,两日后便要攻取广德寺。”

  原来金五先前在盘龙山摸鱼打鸟还真不是在玩乐,而是在留心地势、探查各寺情况,待千僧会好出手杀人。待三娘忽地明白过来后,她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少年看着吊儿郎当,随性而为,倒也还真算一名刺客。

  想到此处,她对金十八嘻嘻笑道。“…我要向你打听金五的事儿。”

  纵使那日左不正对她放了狠话,要她不得再管那黑衣少年,三小姐依然对他耿耿于怀。她心中想道:“姐姐不让我碰他,我还不想见那讨厌鬼咧!待我将先前那一拳之仇报了,他要死在荒郊野岭我也管不着啦。”

  于是她依然大胆地四下去寻金五行踪,又于今日找上了金十八。

  听她这话,金十八的眼里起了一丝波澜。他警觉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方才对三娘垂首道。“楼主有令,妄议少楼主之事者死。”

  三小姐眉开眼笑,一手搭上放着毒针的小荷包:“你若不说,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她又调皮地眨着眼撒娇道。“金十八,你难道不觉得空守着山门闷得慌么?想必你已心痒难耐,想找个人来抖抖话箩筐了罢。若我现在转身走开,你就得在此处不言不语守上七日,你真受得了?”

  金十八眉头微微一动。

  对他而言不说话的确是件要了命的事儿。别看他在楼主与三小姐面前战战兢兢、寡言少语,肚里其实已装了许多牢骚,不过是无处倾吐罢了。

  三娘看准他喉头滚动,欲说还休的模样,赶忙扯着他连连相劝。“你先前也与我说过金五的事,那时不怕死,现在怎么就怕啦?你若不说,我便先和姐姐说你大嘴巴爱告密,唉,想必那时你嘴巴还在,却也没命再说话啦。”

  金十八拗不过她,站起身来俯在她耳旁问道。“三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三娘眨着眼。“金五他是何时来到候天楼的?”

  刺客道。“候天楼中人不问出身。不是我不敢答,而是不记得也。连自己的出身都不记得,怎么答得出少楼主的出身?这事即便是去问少楼主本人,他也未必能答得上来。”

  少女恼道。“你直接说‘不知道’不就成了?”

  未得到想要的回答,这金十八又罗哩叭嗦,实在令她难受。

  金十八说。“三小姐让我放心说话,又何必出尔反尔?开口说话是三小姐的命令,闭口不言也是三小姐的要求,这可教人如何是好?”

  三娘不想与他饶舌,摆手道。“够啦够啦。我问你,为何金五能当上少楼主?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兴许是长得好看。”金十八抚着下巴思索道。

  三小姐瞪他。“你们不都生着同一张脸么?你这讨厌鬼,倒还想趁机夸自己一把!”

  “虽说是同一张脸,但面容上还是有些许差异。”金十八不觉羞恼,答道。“三小姐也知道,入楼之人皆用过洗颜药,塑面时不可能做到分毫不差,但据说少楼主…并未用过洗颜药,他生来便与楼主钟情之人极为相像,可称是一模一样。”

  左三娘再仔细打量金十八的面貌一番。也许是听了他那话的缘故,现在她觉得似乎真从眉眼间看出一些差别来了。若是哪一日将这两人放在一块儿比对,说不准还真能看出些差异来。

  “只是因为生得一模一样,就能坐稳少楼主的位子?”她问。

  金十八摇头。“自然不止这点原因。”

  “那是为何?”

  刺客少见地犹疑了一会儿,方才道。“因为少楼主他…很强。”

  “强?”三小姐不解道。“他不是列‘金’部第五么?在他之前还有四人,怎么他们就当不得少楼主?”

  虽说她早已看出金五身手敏捷,但却未发现他身上有何足以让其余候天楼刺客甘心俯首的过人之处。一想起那位成日游手好闲、漫山遍野打鸟玩乐的黑衣少年,她便不觉蹙起眉来。

  金十八说。“那四人已死,少楼主确是自楼主之下最强的人。”他沉默片刻,忽又道。“…即便如此,也不算得是当上‘少楼主’的全部缘由。”

  少女大为好奇,问道。“那还有甚么缘由?”

  黑衣刺客却不急着答他,而是仰首悠悠回忆道。“在我们之中有个传闻…约莫两年前,南派醉春园红烛夫人曾见过少楼主一面,并与其略略交手过一回。”

  三娘不禁有些好奇。两年前,那便是说那时金乌应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谁家孩子在这个年纪不是涉世尚浅,只知在山野间惹得一身泥泞、下水摸鱼抓虾?年仅十岁的金五那时便与南派高手相会,不知该说是鲁莽还是胆量够大。

  “结果如何?”她急急问道。

  三娘以前曾听左不正粗略提起过醉春园红烛夫人,只知此人属上一代中柔功最为登峰造极的人物。看似是位弱女子,却能凭一己之力坐镇南派,令北派乱山刀难以奈何。

  “醉春园藏书阁内书卷逾千册,少楼主入了书阁三宿,竟将其中武学卷章尽数记下与明红烛拆招。那一战后红烛夫人只留下一言。”

  金十八的脸上忽而浮现出庄凝之色。“她道:‘此子才思惊世,一目师得刀剑意,百家兵刃信手来’。”

  -

  寒林空阔,日影斜斜。秋风飒响,掀起一地红橘凋叶。

  金五盘腿坐在地上,面前以石子搭了副图阵。这阵零零散散,常人看来好似孩童胡闹,在少年看来却别蕴仙机。他有过目不忘之才,一经观阅即终生不忘,哪怕是三年前曾在醉春园草草翻阅的棋谱也记得一清二楚,此时便依着记忆把棋阵摆了出来。

  他此时布下的阵法又名“天罡阵”。这杀阵由棋谱化来,三十六子变化莫测,动天元而易全局。金五凝神沉思,几度打散又重落子,除他本人之外无人能看出这番举动是何意。

  树影曳曳,金十八从他头顶枝叶间探出脑袋来,道。“少楼主,三小姐方才又来寻你了。”

  金五正默然无言地望着那副棋阵,眉头微蹙,略显茫然。他指间挟着一子,正烦恼不知落在何处,此时听金十八忽然出声,他手腕倏地一抖,险些毁了整副棋局。

  黑衣刺客跳下树来一把别过他的脑袋。此人甚是八卦,总爱说些闲话,但听他俯在金五耳边道。“说实话,三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不仅要日日寻你,还总想探听你消息。我看这叫/春心大动,要当你过门媳妇。”

  金五把他的头扳开,问:“十八,你有几张嘴?”

  金十八:“这还用说?一个人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却只有一张嘴。”

  “既然只有一张嘴,为何我听到了两张嘴都说不过来的废话?”金五眉头微压,道。

  金十八也认真地回答他。“因为少楼主有两个耳朵,左耳听一遍,右耳听一遍,故觉得多也。其实我说的不过是一张口说得过来的话,怎料得旁人皆觉得多。”

  其实他也真算不得多话,只不过候天楼刺客向来沉默寡言,能闭口便绝不多言。所以金十八算得上个异类。

  金五说。“八哥儿,我看你便是只断舌鸲鹆,罗嗦嘴不停。”他往地上抓了一把土沙,搓成块直直往金十八面上掷去,同时喝道。“我耳朵闭不了,只能请你闭嘴了!”

  金十八看他睫目微颤,眼色凌厉,心知但凡牵扯到楼主和三小姐的话题都让他颇不好受,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道。“少楼主好大的脾气,怕不是下半辈子都没了着落。”

  这话本是玩笑话,金十八与金五走得近,平日也没少说些闲话。没想到金五忽地一顿,伸出来要打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少年平淡地道。“哪里有下半辈子?”

  他盯着金十八看了半晌,缓缓弯腰将用来摆棋阵的石子拢作一堆,待抬起眼来时神情中有些茫然。

  别说是明年,就连能否见到明日的晨曦都是疑问。生死于他们而言本就无明确界限,不知哪一刻便会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金十八见他似是有些难过,又不禁多嘴道。

  “莫要失落,我教你一个法子,好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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