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49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方棠心惊胆战地抓住栗延臻的胳膊,努力扯了扯:“二郎,那我们快些往这边走,栗安既然先做了手脚不叫我们知道,出了城才发现,必然是要在皇城外解决——快走!”

  栗延臻点点头,转身和方棠一起下了官道,沿小路行进。刚走出没多远,栗延臻忽然将方棠往身后一拦,道:“夫人小心,前面有人挡路。”

  他目光投向面前的窄路,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当中,车前悬着一盏灯笼,正在风里摇摇晃晃。

  方棠已然是草木皆兵,当即便以为是栗安派人埋伏,劈手夺过栗延臻手中的短刀,不由分说地护在了对方前面:“你先走,快!”

  栗延臻无奈地笑笑,温柔按下他的手,心中却暄软不已:“别怕,夫人,静观其变。”

  那马车停着不动,里面的人似是听到声响,掀开帘子跳下车来,挑着灯笼朝两人走来:“方大人?”

  方棠一怔,对方的声音温润平和,听着并不像杀手刺客,却想不到此刻还会有哪位熟人在这里候着自己。

  提灯人走近了,灯火映亮一副雌雄莫辨的惊鸿颜色。方棠见对方美得如仙人下凡一般,却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认识过这号美人。

  “阁下是?”方棠疑惑地拱了拱手,警惕也放松下来。

  对面那人确认了方棠和栗延臻的身份,显然松了口气,道:“方大人,您果然是今夜出城,看来我们没算错。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们上车吧,之后我们再细细向您说来。”

  方棠有些犹豫,他下意识觉得对方不是恶人,却也不敢这么轻易地上这辆马车。这时栗延臻揽了揽他的肩膀,道:“夫人不记得了?这是当年在幽牢关被你送走的那些兰奴。”

  “是你们?”方棠恍然大悟,瞬间便想起了那年西北茫茫风雪,那些冰肌玉骨赤足薄纱站在雪地里的兰奴,虽然分不清眼前的是其中哪一个,那不似凡人的容貌却还能让他记得三分。

  兰奴点了点头,道:“正是,方大人还记得我们便好。我等听闻恩公有难,就赶来皇城,前几日见大人府上仆从陆续乔装出城,便知很快要有大事发生,在城外徘徊等了几日,果然。”

  方棠心中感激,便道:“那多谢了,我们……还要麻烦你们了。”

  兰奴快步引着他们向身后的马车走去,道:“我们快些走吧,若城中此刻有人追上来也不好办,请二位上车吧。”

  “走。”方棠拉着栗延臻,迅速爬上了马车。只见车里还坐着两三个兰奴,有男有女,都穿着利落的劲装,仿佛是便于今夜行动。

  见方棠上来,这些人都起身向他福了一福:“好久不见,方大人。”

  这些人自然都是当年被方棠送走的兰奴,只是原本应该由栗延臻手下的军士送回各自部落,没想到去而复返,居然还有搭救方棠二人的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栗延臻将方棠双手揣进怀里,问道,“夫人没将他们送回去么?”

  方棠欲言又止,看了先前接引他们的兰奴一眼,后者会意,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年方大人怜惜我等,怕我们回到部族之后再被当贡品送出,于是故意将归乡名册改掉,为我们各自安排了新的身份和去处,从此便无人知道我们曾经身为兰奴——多谢方大人,滴水之恩,今日将以涌泉报。”

  栗延臻眼带笑意地看向方棠:“我竟然不知道,夫人当年是如此谋算,不愧是我家璞玉浑金的小探花。”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方棠也从来不会想到,他当年一时恻隐种下的善心,如今竟能结出救他于危困之中的果。

  “今日大恩,我无以为报。”方棠诚恳谢道,“多谢了,各位。”

  那些兰奴摇头道:“恩公何必如此?原本也是您救我们于水火,念情还恩当是天经地义,即便舍却己身,也要报得万一。”

  这时远处马蹄声隆隆动地而来,听动静显然不止十来个人。栗延臻立刻将方棠护在身后,透过窗子警备地看向漆黑一片的皇城方向,只见零星的火炬一点点汇聚,直到连成火海似的成片逼近。

  为首盔甲严整、身骑战马的武将便正是耀武扬威的上将军栗安,他手持一杆长戟,方棠仔细辨认后,发现那居然是栗延臻贴身的兵器,不由得愤然。

  “栗安追上来了。”方棠抓紧了栗延臻的手,小声道,“二郎,他们果然还是有所准备。”

  “别怕。”栗延臻抚了抚他,“我和你一起。”

  栗安的兵马很快赶上来,将力有不足的马车团团围住。兰奴们顷刻警备,从身上摸出防身的刀剑,对方棠和栗延臻道:“二位待在车上,我们且下去与他们一战。”

  “不可。”方棠拉住他,“他手下都是骁勇善战的岭南军,你们打不过的。这样,不如我们下车束手就擒,看看能不能放你们走。”

  兰奴摇头道:“大人天真了,此人乃天下最为阴险狡诈之徒。当年大人放我们而去,我等途径大漠驿馆时听他手下喝酒的军士议论,说他们本是故意迁延不前,要让你们和西羌人斗得俱伤才好。”

  方棠当年多少也猜到了,栗安就是有意不派兵支援,导致栗延臻差点命丧雪原之中。若不是老马识途,怕是他们两个现在尸骨都沉下几层了。

  栗安手举长戟,冲着马车高喝道:“反贼休走!原是陛下心软,竟不识一国之相乃奸佞之徒,差点使我大渠遭千古耻笑!”

  “你才是反贼,栗安!”方棠掀开车帘,怒斥道,“你引西羌和鲜卑人入关进城,残杀本国将领,若列先皇在天有灵,也要唾骂你为百代万世第一奸臣!”

  栗安冷笑一声,道:“西羌和鲜卑如今都是北境的看门狗,我怕他们?方棠,当年一杯毒酒没要你的命,如今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才能平息我数次所受你胯下之辱!”

  方棠气得哆嗦,直接跳下车就和栗安对骂起来。栗延臻将他护在身侧,冷冷看着栗安,道:“栗氏无尽风光和满门荣耀如今尽数归你了,你若非要赶尽杀绝,大可以来试试,看我能不能在你这病歪歪的岭南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许多年过去,即便经历过牢狱的磋磨,栗延臻眼中的坚韧与悍勇之色也丝毫未改,看得栗安居然凭空生出几分怯意来。

  面前这个栗氏本家曾经年少成名、金戈铁马的少将军,仿佛真的能如他所说,从千军万马中冲杀而出,就和当年杀败了西羌人一样。

  栗安正要说些什么给自己壮胆,忽听身后战马嘶鸣声起,居然又是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斜里杀出,直接就冲散了他身后岭南军的列阵。栗安急忙勒马,大喊道:“布阵,快!来的是什么人?”

  立刻就有探马来报,吓得屁滚尿流:“禀司马大人,是、是丹措人的大军杀过来了!”

  栗安等人大惊失色,看着那支兵马轻易便将他原本就没带多少的岭南军冲得七零八落。西北强壮的胡马铁蹄如刀斧般飞踏而来,中原的寻常战马根本就比不上,被挤得四散奔逃,场面顷刻乱成一片。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手持长刀,狂悖地大笑出声,这声音方棠和栗延臻都十分熟悉——是沙瓦桑!

  作者有话说:

  隔壁猎头公司来挖人了!

  这个点我在b站边看灵异故事视频边码字,把自己吓得不敢去厕所了……

第66章 折枝

  “沙瓦桑!你要做什么?!”

  栗安又惊又怒,他手边没带够人,未想过会半路杀出程咬金,这下自己反而是瓮中之鳖了。他双手抓紧了缰绳,一面暗暗看着四周的情况,想着万一生变,自己还能突围出去。

  沙瓦桑并未继续进攻,而是一挥手,让身后的丹措军士都退开来列阵,自己骑马上前说道:“不做什么,栗安将军莫非是吓破了胆?”

  栗安厉声道:“你们已经答应了和谈,也签下了盟约,答应此事毕便退回关后,向我大渠俯首称臣,难不成你还敢毁约?”

  沙瓦桑道:“本王并未说过要毁约,栗将军不必如此杯弓蛇影。本王是答应退走了,这件事不会变,但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说栗苍一家人都被你们皇帝杀光了,只剩下一个栗延臻还留着口气,便打算来和皇帝陛下谈谈——这人要是不杀,干脆就给了本王,如何?”

  方棠一愣,不由得抓紧了栗延臻的手臂,像是唯恐沙瓦桑直接下手抢一样。

  栗安冷哼道:“栗延臻是朝廷钦犯,死罪难逃!本将军奉命将他抓回去问斩,你说带走就带走?”

  沙瓦桑游刃有余地一笑,提刀上前,胯下坐骑凶悍地喷着粗气,惊得栗安的马连连嘶鸣后退。栗安也慌了,高声骂道:“蛮夷之人,居然不信守承诺!你要如何!”

  “要人。”沙瓦桑逼视着他,“栗将军没带多少人马吧?”

  “你这是趁人之危!”栗安道,“沙瓦桑,你别以为自己得意得很,西羌战败合该臣服,你若敢把我怎么样,便是对大渠宣战!”

  “本王没兴趣把你怎样,只想要这个人。”沙瓦桑指着不远处的栗延臻,“栗将军最好是让让,否则本王这战马脾气不好,冲撞了你怎么办?”

  他话中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听得栗安冷安直流,真的怕这个凶悍好战的西羌人一个不讲道理,直接冲上来砍他。

  但栗安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了栗延臻,他好不容易要看着自己这个眼中钉被拔除了,没想到中间生了这遭变故。他也知道,一旦这次放走栗延臻,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机会了。

  栗安思索了一番,目光微沉,勒马向一旁让开:“好,既然你对这个叛贼这么感兴趣,不如就让给你们,也好彰我大渠宽仁之风。只是你今夜便要连夜退回关外,此后不再犯境,否则休怪我大军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沙瓦桑听他这话时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却还是点头道:“没问题,你们中原处处都小家子气,吃饭喝水都是小碗小杯,抠搜穷酸,本王待得真没意思。”

  他示意身后的军士上前去,将岭南军尽数逼退,径直给方棠和栗延臻开出一条路来。

  方棠护着栗延臻,宁死不屈道:“不准,你不准带他走!他不和你们走!”

  “哦,是那个栗延臻特别宝贝的小御史。”沙瓦桑一眼认出了他,说道,“怎么,舍不得你男人?”

  栗延臻低头安抚了方棠一会儿,抬头对沙瓦桑道:“你不必大费周章来这一出,若要我跟你走,必得带上我夫人。”

  沙瓦桑点点头,豪爽道:“当然都走,都走。”

  他灼热目光中的算盘打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棠半信半疑地看了栗延臻一眼,得到后者让他放心的眼神,这才慢慢地握住栗延臻的手,迟疑着朝丹措军的方向走去。

  “还有他们。”方棠指着身后的兰奴,“他们也要和我们一起。”

  沙瓦桑当然不在乎再多上几个,小猫小狗一样,不足为奇,于是全都张口应了下来,让那些兰奴随行。

  栗延臻这一走,必得要重新受制于人,更何况还是间接害死他全家的人。但如此也总好过死在栗安手上,方棠暗暗料定,等栗延臻彻底养好了伤再想办法脱身也不迟。

  识时务者为俊杰,沙瓦桑虽然凶狠,也与栗氏有着血海深仇,却是发自内心赏识栗延臻,他们跟西羌人走,反而更安全。

  沙瓦桑又看向栗安,长刀一挥:“退后,再退后!”

  栗安心有不甘,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恨恨地吩咐手下军士后撤,眼睁睁看着方棠和栗延臻走进了敌军阵中,面色越来越阴狠。他向副将伸出手去,低声道:“拿弓箭来。”

  这边方棠正松了一口气,牵着栗延臻走入西羌军中,抬头问沙瓦桑:“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西羌。”沙瓦桑道,“怎样,能捡回一条命,不好吗?”

  方棠不知道栗延臻是怎么想的,怕是如果自己不在,栗延臻宁可和岭南军战死,也不会答应沙瓦桑这位宿敌的援助。可眼下他们无非也都是为了彼此能活下去,同样,只要栗延臻好好的,方棠无所谓自己身处何方。

  即便风餐露宿,他也认定了要和栗延臻一起。

  栗延臻对他道:“夫人别怕,有我在,不会让西羌人欺负了你。”

  兰奴将马车缓缓赶来,冲方棠颔首道:“方大人,上车吧。西羌路远,怕是还要走上连月。”

  “走吧,二郎。”方棠扯了扯栗延臻,说道。

  他刚要提起衣摆上车,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被火光映亮的栗安,正张弓搭箭对准栗延臻,弓弦已拉得极满,眼看就要松手放箭了。

  那是方棠数十年来反应最快的一次,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几乎是保护栗延臻的本能让他整个人扑了过去,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对方的后背。

  下一刻,长箭刺破夜风射来,浑然不知的栗延臻只觉得方棠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一扑,他刚要习惯性地伸手去抱,怀中人就猛地一颤,鲜血喷溅出来,温热落了他满脸。

  栗延臻愣住了,低头看着一枚箭头从方棠左胸口穿出,距着他胸膛只有数寸之遥。鲜血被箭矢引出,止不住地淌落,很快就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积了一滩。

  “夫人?”栗延臻感觉方棠的身体软了下去,差点就要从他手臂上滑落,急忙弯腰接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汩汩流血的伤口,又伸手去堵,却无济于事。

  “方大人!”几个兰奴立刻抽刀将方棠护住,其中一人飞快扯下自己的衣袖为方棠扎住伤口,同时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快,送方大人上车,车上有止血药!”

  栗延臻将方棠拦腰抱起,不顾一切地跳上车去给他寻药,怀里的人却陡然抓紧了他的衣服,口中也开始溢出猩红的血,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活……下去……”

  “夫人别说话。”栗延臻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一边拍着方棠的脸,“看着我,夫人,不要闭眼,坚持一下。”

  方棠痛到面如纸蜡,张口便是吐血,艰难吞吐着:“痛,二郎,好痛……”

  “很快就不痛了,我在,不要怕。”栗延臻终于找到止血药,拧开瓶塞不要钱地往方棠伤口上洒。沙瓦桑这时也钻进来,挠了挠头,不知所措道:“他娘的,这怂包,居然放冷箭。”

  栗延臻刀尖般的目光瞥过这个曾经同样也放过冷箭的人,很快又回到了方棠身上。只见对方已经陷入半昏迷,唯有手指还抓紧栗延臻的衣领,微微颤抖着,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此刻他心中如飓风般腾起的,是即便千里深入敌营也从未有过的恐惧。曾经他发誓即便以身躯作鳞铠,也要将方棠保护周全,却没想过对方是在他怀里受了这样重的伤,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让方棠给他挡了箭。

  方棠刚刚对他说痛的时候,他的心也痛到了极点。那个最娇气怕痛的小探花,终究为了他折花散枝,脆弱的花瓣如烟飘散,化作针芒刺进他骨髓。

  外面传来丹措步兵的声音:“禀王上,那栗安放完箭便逃了,要追吗?”

  “先不追了。”沙瓦桑看着六神无主的栗延臻,有些苦恼,心想若是方棠死了,这小将军怕是也要随着去了,便吩咐手下给车子换上快马,星夜加急往回赶。

  栗延臻一刻也没合眼地守在方棠身边,不停地唤着他。方棠双眼紧闭,面上的血色在被逐渐抽离,气若游丝地软在他怀里,任凭他怎么叫也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只身闯入丹措军营救出方棠那晚,那时的方棠大概也和他此刻一样害怕,手中攥着随时会滑走的希望,只恳求上苍能垂怜自己的恳求哪怕一丝一毫。

  这半生他也曾风光恣意、不可一世地活过,也曾浴血鏖战沙场,也曾长亭沽酒折花,如今沦为罪臣、至亲丧尽,却仍有这一颗明珠捧在手中,即便是死,也好过后半生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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